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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至情释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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牟昆傲态毕露,讥声如潮,大有视柳世杰为砧上肉之势。
在他本心想来,柳世杰怀着武当奇书的真迹秘本,自幼即得真传,加发他内劲充沛,此刻又习了武当派的“九龙连环步法”,如以掌法迎战自己,大抵还能搪上三五十招,如今他舍长取短,要以剑术迎战自己,穷目当今天下各门各派,有谁敢以剑术同自己过手?
他虽是惊于柳世杰刚才这手步法,已练得出神入化,但回心一想,自己何尝不也是练得步掌通神。
这一自大,就免不了怀有轻视之心,三剑冠武林柳世杰与他是血仇不共戴天,那能忍得下他这种轻辱,振腕一剑猛搠。
但见漫天创虹耀眼,牟昆嘿嘿一声狞笑,两脚倒踩九九,双掌一式“卧龙踞虎”,打出两股罡风,震向万道剑影。
柳世杰见他掌劲如削,猛如山岳下塌,心下一惊,但这套掌法已被自己练得通神达意,知下掌是“盘龙刺虎”,猛的心中一动,陡然翻腕立剑,横里一荡,扫出一股剑风挡住他的掌势。
唰的一声,冷虹经天,劲贯剑尖,招出“人环结莲”,剑摇万朵金花,划起数十朵寒莲,穿云透雾,锦虹突进牟昆那招“盘龙刺虎”,掌幕内,唰的一道冷光,直奔牟昆喉结要穴。
“好小子!”牟昆暴吼哪雷,双脚连踩,慌不迭的暴退。
柳世杰不让人,脚踏浮宫,虚点河图,抢位进手,若行云流水,电旋追到。
似惊虹着冷电,古剑冷虹盈尺,虚指牟昆前胸,一时间,牟昆脸色大变。灵修道长抚髯微笑,心中惊喜参半,喜柳世杰能与牟昆战个平手,又惊于他剑术通神,不输乃父的四式金刚神剑。
老道长喜得眉开眼笑,一面双止慈光随着柳世杰的古剑闪动,一面口中惊赞道:“这招‘人环结莲’用得恰到好处,妙到毫巅。”
紫电无影牟昆一声阴笑,猛的双臂一抡,左掌斜印南天,右掌横推北斗,两股大力平掌一分,斜印掌力截住柳世杰盖世妙招,横推的右掌翻腕吐劲,一股如山罡风,遥空印向老道长。
老道长一代宗师,虽是技逊牟昆,但他历练何等老到,牟昆一掌推来,陡然神色一变,仓促间,两双肥袖向后猛拂,跟着苍须一颤,道袍轻飘,足下连踩了两宫,横移半丈。
他阔袖才拂,两旁随扈的二三代武当弟子十多人,被拂得噔噔噔的退了丈多远。
“咚”的一声,牟昆横推来的一掌落了空,将道长身后的一棵合抱古柏撞了一下。
叶坠枝摇,落叶纷纷中,一声无量寿佛,道长慈眉一掀,嘴角翕合了一下,想说什么,蓦的见爱孙一招“天环指峰”将率昆逼退三步,又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哎呀!”一声惨嚎,活僵尸邱廉接着阴声一笑,大声大的道:“我道武当派的甚么劳什子阵奇绝武林,原来不过如此!”语锋带刺,讥消刺耳。
老道长侧眼望去,与邱廉苦战的十二名第三代弟子中,一人被削落三指,十指连心,哀嚎一声,剑落身退,天罡创阵立时大乱。
道长身后被拂退的弟子中,猛的青翼一晃,锦虹电旋,一人振剑射向乱了的剑阵。此人一到,剑影齐飞,喝叱连声,天罡剑阵又复活似转轮,将邱廉围在剑阵中心,难移一步。
渐自,他感到剑风压体,双目顿时一皱,冷笑立敛,两校乌金芒刺挥舞雷动,迎着剑风撑去。
刚才从灵修道长身后纵出的这人,是武当第三代弟子中杰出好手,妙玄的首座大弟子虚如。
虚如因是三代弟子中的好,才被选列随扈祖师,可见他身手委实不凡,他一到,立时颓势挽转,又成了个持平之局。
虽说持平,邱廉打来已十分吃力。
那边的讼面阎君钟哲,此番纯系被牟昆及师弟邱廉二人裹胁而来,未想到在武当山会碰上义释自己的三剑冠武林柳世杰,一时之间他十分作难,可说纯粹是硬着头皮的出战十二天罡剑阵
依他的超卓功力,战这么个十二名功力差的武当第三代弟子的剑阵确是游刃有余,碍于柳世杰,只好暗中扣了把力,与剑阵战个平手。
三拨人打来,最为凶烈的还得数柳世杰与牟昆,牟昆掌沉力雄,招诡式异,真可说得上入海蛟龙,掌风呼呼,一枝独秀。
可惜他今天碰上的是自小经段圭一手调理,且又服食千年金龟内丹的柳世杰,得天独厚,这小伙子以盖世绝学“三环剑法”,再加上柄红穗古剑,饶你牟昆如何老到,两人也打得昏天黑地,星月无光。
武当山的十余名二三代弟子,一个个暗中捏了把冷汗,为这位师侄孙担上了一百二十个心。
灵修道长又自不同,越看越劲,手捻皓髯,默察两人招式,暗自慨叹道:“这才真正是宇内的无上高手!”
他心里有数,柳世杰虽说赢不了牟昆,但起码也不会输给他,是以别看他双目神光如电,紧张万分的看着他们的招式,暗地里,心中处之泰然。
三拨人,一时之间,分不了高下,打得难分难解,牟昆却心胆俱寒,暗中作了决定,今天非将这年轻的高手放倒不可,若不趁今天将他料理下,再过三年五载,养成气候,自己那是他的敌手?
两人打了将近三四百招,柳世杰越战越勇,牟昆气得全身发抖,心气大躁。
老道长睹此景象,心中大喜,暗道:“这一遭,牟昆不留下点什么,恐也不可能了!”
正在此时,后山一声惨哼,老道长面色大变,暗叫了声“不好!”
似是心弦感应,柳世杰峰不由己的惊颤了一下,招式一慢,锦虹一缩,牟昆“嘿嘿”连声,觑准这千钧一发的良机,探掌横切,掌风穿过剑幕,印向柳世杰“乳根”要穴。
“乳根”是人身心脉所聚,如让他点上,没说的,柳世杰必得废命当场。
柳世杰乃天聪地敏之才,一发觉漏了招,立时脚下一飘,盘肘回剑,锦虹自袖底独吐,振腕一颤,在前胸削了十数朵剑莲。
牟昆抖嗓一声:“好剑!”跟着缩掌进步,另一只手同时下切柳世杰胯骨。
锦虹犹自冷颤,全身门户洞开,牟昆来招疾若风旋,眼看这一掌切上,柳世杰双腿立时得废。
灵修道长“啊呀”一声惊叫,瞬息惊魂,鞭长莫及,饶他名震武林,已是望着柳世杰弹指就伤在牟昆掌下,但因一来过远,二来自己功力几何,心下有个数,闭目哀声一叹。
十几道灰影齐飞,一众年轻道士齐朝牟昆围去。
就在一阵惊乱声中,两声“嘭嘭”大震,老道长慈目一睁,大骇大跳,苍须一吹,朝斗场中心走去。
牟昆一脸苍白,怒目细瞪,望着跌坐在地上的柳世杰,柳世杰额上汗珠如豆,咬牙苦撑,但他右手握着的古剑仍自虹吐光凝,双目威棱陡射,怒瞪着牟昆。
“真怪!”场内的每一个人心中都这么惊问自己:“牟昆既是一掌打伤柳世杰,为什么只站着不动,不再进掌伤他?”
这事超出常理,依牟昆的凶残性格,竟会这么轻易放过柳世杰?真是件匪夷所思的事。
灵修道长一步跃落柳世杰峰侧,慈目蕴小,看着柳世杰这种痛苦神色,就知他伤得不轻,不由心中暴怒十分,陡然之间,慈目射光,断然一声大喝:“孽障!”跟着大袖一拂。
朝牟昆推出一股大力。
怪事接踵而来,一拂之后,牟昆若只断了线的风筝,飘出五丈之远,落在蹬山道上,口中并大叫了一声:“燕山二友走吧!”
声落人动,灰影闪动,穿过松影,消失在一座松林内。
他这一声叫,燕山二老如响期应,手中兵刃一煞,足下一点,双双一鹤冲天,冲出剑阵。
二十四名武当高手那肯甘休,齐一举剑,欲待追扑,蓦的老道长轻声喝道:“燕山二老素无大恶性,让他们去吧!”
一声令下,齐将脚步煞住,老道长望着三人的影子消失在苍茫夜雾中,慨然一叹道:
“我怎会看不出来,牟昆这狗贼必定是也着了杰儿一下重的!”
一点不错,刚才是牟昆一掌切业,危于毫发之际,柳世杰的锦虹尚在胸际颤阻牟昆插戳而来的指风,那有余力化解下面的一掌。
好柳世杰,毕竟是一代高手,临危不乱,蓦的心中电动了一下,未及思考,足下一式“双龙抱柱”,腿下猛动,扫出两腿。
牟昆贪功躁进,招式用老,他怎料及柳世杰在这种危于刹那之间,尚会踢出这两下冷腿?
柳世杰恨死了牟昆,这两腿,全指向他的致命之处,左腿奔了牟昆的前胸,右腿点向的他的左肋。
牟昆吓得脸色大变,前胸是人身六大主穴所聚,如一下点中,定够牟昆听一辈子,何况柳世杰这种内家好手,他自不敢轻尝,匆忙间,下切之掌用老,一时无法变招,将计就计,指向柳世杰乳根之掌反收,拍赂柳世杰的左腿。
前胸虽逃过一腿,但奔向左肋的一腿却无法挡搪,算他功登极峰,侧身斜迈,一步横绕,想让开柳世杰一式弹腿。
饶他应变如何神速,但柳世杰足尖仍是结结实实的在他肋下踹了一脚。
牟昆咬紧牙关,心中闷哼了一声,登时凝立当地,寸步都不敢动。
这一脚,竟然将他的肋骨蹬断两根。
牟昆虽伤在他的腿下,相反的,柳世杰也挨了他的一下重手。牟昆下切的一掌,也在柳世杰琵琶骨上狠击了下。
尚幸柳世杰见机得早,猛可里一旋身,卸去了不少力,胯骨未为他这一大力神掌击碎。
即使如此,柳世杰也忍受不起,登时一屁股跌坐地上。
且说牟昆一走,灵修道长恨恨的望着他的背景发了阵愣,自怨自艾的暗怪当时自己未看清楚,由得牟昆逃去。及至他想通之后,又碍于自己的身分,不能下去追捕一个受伤之人。
他愕叹了一阵,转头朝地上的柳世杰望去,但见那些二三代弟子,团团将他围住。
老道长一脸哀伤的轻咳,迈步朝徒孙跌坐之处踱去,众弟子慌的让出一条道。
灵修一脸戚容,俯身柔声道:“杰儿!伤得如何?”
柳世杰额上冒汗,摇头苦笑道:“祖师,您老请不要替杰儿担心,这点小伤,杰儿尚受的住,算不了什么!”
他这是咬牙苦撑,虽说受的住,但立不直身子是事实。
老道长轻吧了声道:“我知道你伤得不轻,告诉我!伤在什么地方?”
柳世杰一指胯骨,忍着痛摇头苦笑一下。
道长猛的探手朝怀中摸去,掏出一粒红色蜡丸,二指一捻,裂开蜡衣,登时清香扑鼻,他颤着手凑向柳世杰唇边,柔声道:“呐!孩子!张开嘴,吃下吧!”
柳世杰双目紧闭,一口将药丸吞下,老道长慈笑道:“快!六神冲关,中无归府,紫宫叩阙,气聚下肢!”
柳世杰如言运气调元,真气在体内循环了一周天,猛的齐冲伤处。
他闭目垂眉,宛若老僧入定,两太阳穴但见光华流转,看得三十余位武不手暗中惊叹不已。
老道长轻声念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当年的柳剑雄,已经是出类拔萃,想不到这孩子年轻轻的就有此成就,不输他父亲当年的英豪之气。”
“当、当、当!”他方感叹之间,墓的深山之中,传来阵告警钟声。
音韵骤密,有若狂雹骤雨,敲的人心惶惶。
用密锣紧鼓这四字来形容那阵钟声,再恰当也不过了。
钟声一起,在场之人,全都面色大变,灵修道长自亦不例外。
在记忆之中,武当山像敲这种怪声告警钟声,可说是很少有过,而今蓦然敲出这种丧气的钟声,可见武当山来了强敌,这强敌,功力之高竟然使武当四杰中的妙清道人与妙玄道人都接不下招,简直是连这两人主持的天罡便阵都无法阻止从武当后山玄都峰进犯的强敌,大有快要直扑武当重地三清殿之势。
这下怎不教前山这人大惊大骇!
老道长慈眉动了一下,回首向一个在五十开外的道人轻喝一声道:“妙化!”
那位长髯道人是老道长的师侄,他登时举手垂眉恭答道:“弟子在!”
老道长慈目一望地下盘坐的柳世杰,匆匆的吩咐道:“你带着十一名弟子,守住前院,并留看护杰儿。”
妙化躬身应诺,转身一摆手,登时跃过十一名年轻道侣,朝他身后一站。
灵修道吩咐完之后,慈目朝其余的弟子扫了一眼,轻喝了一声:“走!”
走字一落,他领先纵步,道袍一飘,疾跃上山。
二十多名二三代弟子一脸焦急神色,拼合的抢奔。
老道长一面猛力飞登,暗中念道:“难怪,刚才后山玄都峰方面传来的那声惨哼,莫不是妙清他们遭遇强敌……”
一想及此,不觉周身血液奔腾,暗中向祖师默祷了一阵,亦向上苍祷告道:“若然此人使灵山蒙羞,弟子罪过真大了!”
他心在想着,足下一点都不敢慢,本来心中够急的了,那知后山别院中的告急钟声,宛如春天的雷声,一下接着一下,敲了好大一阵。
人心惶惶,夜色苍茫。老道长登上三清殿的山门之时,蓦的殿后传来阵暴喝。
他三脚两步的抢先赶进丹房,发觉守卫丹炉的弟子仗剑扬眉,瞪着后院。
老道长一步跨出后,神目一举,朝院中扫了一眼,心中大叫了一声。
目光到处,大院之中,以妙清为首,十二天罡剑一个银须皓首,白发萧萧的古稀老人围在剑阵中心。
柳彤正自与那人对峙剑阵中心,似在辨说,大有一说翻就大打出手之势。柳慧娟凝剑立在阵外,俏目含威,怒瞪着那古稀老人。
灵修道长霜眉连着耸了两下,扬声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啊!你倒说说看,你无故上我武当山,是故意生事来啦!”
老人怒哼了一声,两只神目电动了一下,扬声大叫道:“老杂毛!老夫无故不登三宝殿,我说你想清楚些!快将我孙子还给我!”
老道长一步跃道到场中,哈哈一声朗笑道:“孙子!……”
那老人双目神芒如电,向灵修身后扫一瞥,看到陆续落的那些人中,竟没有一个是他所要找之人,不由怒发如雷的扬声厉叱道:“老杂毛!你将我孙儿藏到那儿去啦?”
老道长压住满腔怒火,淡笑问道:“你孙儿?谁?”
“谁?嘿嘿!”古稀老人怒得咬牙大叫道:“老杂毛!你明知故问,谁是我孙儿?哈哈……”
他仰天大笑了一气,倏地止笑愣目,直截了当的念道:“段灵!”
此言一出,道长哈哈一声朗笑道:“段灵!此地没有段灵,柳彤的孙儿柳世杰倒有!”
谁都知道这古稀老人是段圭,上武当山滋事,是为找柳世杰来啦老道长“废话!”段圭双睛怒突,厉声大喝,一面咬牙沉叱那:“孩子我替他取名段灵,你们这些杂毛真多事,替他改个什么柳世杰?阴阳颠倒,难叫死啦!”
柳彤压低嗓子沉声一哼,气昨冷声冷气的道:“认祖归宗,这孩子本就柳世杰,都只怪你这老糊涂多事,害得这孩子此刻天涯奔波,为的是找爹寻娘。”
他心下确实有点马,怒段圭行事太过孤僻冷傲,太不近人情。
段圭瞪口冷笑一声道:“算啦!算啦!不提你那宝贝儿子,老夫倒还不怎么气,一提起那狗娘养的,老夫恨不得生啖他的肉,寝他的皮!”
柳彤冷哼一声,大叫道:“住嘴!”接着气得脸色铁青,不屑的望了他一眼,缓缓的道:“枉你是武林三大奇人,怪僻得连点翁婿之情都没有,你还算是人?”
柳彤一生正直不阿,行事刚毅,向未这般冷声冷的对人过,今天大反常态,可是,他此时心中着实有点怒,怒段圭不通人性。
段圭的冷傲是出了名的,但他也有他的苦衷,自己爱如掌珠的女儿,不明不白的给柳剑雄凑在一堆,还生下孩子,在他来说,委实是件丢面子的事,是以对柳剑雄恨之入骨。
柳彤一提及翁婿之情,段圭陡的暴际环眼,长笑一声道:“什么翁婿不翁婿,谁承认他是我女婿?”
柳彤哈哈一笑道:“你这话不通情量,没有女媚,外孙何来?”
“哈哈!”段圭得意的纵声一笑道:“是我闺女养的啊!所以我才替他取名叫段灵。”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一齐哄然大笑。
“你们这些杂毛笑什么?”他震天价一声怒吼,双目冷光灼灼,怒扫了四周一眼。
灵修道半天不吭声,见他说话这般横蛮,简直不可理喻,真是气破肚皮,亦复笑破了肚皮,登时插言按说道:“不管他是段灵也好,柳世杰出好,这孩子是柳彤的孙子,你的外孙。”
段圭一时目愣,张嘴结舌,讷讷半响,气唬唬的道:“不管你怎么说,老夫还叫他没灵!”
老道长淡然一笑,不再与他空作口舌上的争辩。
柳彤面色冷冷的,唇儿动了几下,很想再反驳他几句,但又碍于恩师接上了腔,一时作声不得。
段圭见柳彤不吭声,不知是他想左了,还是气顺不下,突然气冲冲的怒目喝道:“柳彤!你这狗贼,快将我孙子交将出来,否则,别怪老夫给你……”
柳彤正憋满一肚子的怨气没处出,猛的大声大气的接喝道:“你要怎样?”
段圭怒得怪眼圆睁,哈哈一阵狂笑道:“我要怎样?我揍你!”
柳彤气得脸色煞白,大声道:“我姓柳的活了这大把年岁,有人说揍我,还是生平第一遭。姓段的划道吧!”
段圭一声轻喝道:“慢着!”他双拳一担,上前一步,冷冷的道:“打架是另处一回事,你先告诉我,段灵呢?”
柳彤没好气的道:“我孙子的事你管不着!”
段圭大声叱道:“你这么不通理!”声落欺身,双掌一亮,一式“怒风震雷”,扇动两掌强风,劲打而下。
柳彤在武当之中,除开师伯灵真之外,真可说得上是第一高手,龙虎玄阳掌他苦练了十来年。段圭虽说早年夺得柳世杰,亦复盗了牟昆的那册武当奇书真迹秘抄,掌意通神,一掌开山劈来,柳彤豪笑一声,双掌迎后来,两样家翁硬对了一掌。
一掌交接,势均力敌,各人被震退三步。
大体上说,段圭掌底稍强半筹,只因适才对的这一掌,段圭是单掌,而柳彤是双掌应敌。
两人齐退之后,像两只伸长脖子的公鸡,竖毛瞪眼,谁都不敢轻易再出手。
斗场特别的静,静得地下落针的声音都听得见。武当数十位高手,屏息静气,凝神目注这两大高手,谁都知道,这两人若果真死力硬拼,要分出个输赢,尚非三把两式能解决得了的。
灵修道长心中火急万分,立掌轻念了声:“善哉!善哉!”
当此之时,他无法出声阻止两人,他知道,依段圭的冷傲,绝不会接受自己的劝说,今天他这种气咻咻的样子,大有找不到柳世杰不罢休之势。
相反的,他敢知道,此时此地,武当山少不了柳世杰;再说,他此刻伤的不轻,正在调息,如果坦言相告,段圭是冷性之人,那会想得这多,必然的会将杰儿抢走,如此一来,伤养不好是必然之事,最大的可能,段圭会从此以后,挟着杰儿远走边荒,说不定还要东渡异域,以至使柳世杰与他父亲见不了面,岂不大悖伦常?
再说,柳剑雄的大伊,削指之恨,谁替他报?这些都不说,再从最现实的方面去说,当今之世,能与牟昆颉颃相抗之人,遍数宇内,实在找不出几人,不是老的太老,便是有些逍遥世外,涵养天性,懒得管这些尘俗之事,那么事情太也明显,目前能与他打得平手的,果真除了杰儿之外,难找第二人,在如此情形之下,杰儿怎能由得老怪物领走!
一想及此,不由慈目抬望了爱徒柳彤一眼,电话中顿感一阵苍凉。明摆着两人斗下去,爱徒志向输,不但输,而且输得还十分惨。
依柳彤的磊落胸怀,自不会在万分紧要之时藉重他人的助力。就在此刻,最为心急之人,可和柳彤的孙女柳慧娟,她对爷爷的安危,担上了一万个心,但见她玉手扼腕,俏目泪光闪射,樱唇紧咬,暗中某筹为爷爷解脱之策。
想了好久,她实在想不出妥善的方法。
猛的俏目一转,玉手飞快的握向剑把。
“快将我孙子交出!否则!今天要血说武当山!”段圭厉声大柳彤一代英侠,何尝没有想到这事与灵修道长所想的一些问题,一听段圭出语这样恶毒,不由气往上撞,冷板着脸孔道:“你我算是一家,要想得开,小儿柳剑雄算是你的半子,他日你百年归天,送终之人,舍犬子之外,还有什么人呢?”
段圭哈哈大笑,恶声恶气的道:“你省省邑!有我段灵孙儿呢!”
柳彤啼笑皆非,但心中着实气,气段圭这种横蛮得情理不通,不由大声道:“柳世杰是我的孙儿,你不想想,他日他们父子相见,送你的终,还是我那贤儿同贤媳吗?”
“呸!你别脸上贴金!”段圭鄙薄讪笑道:“犬子难配虎女,也是我那丫头命薄……”
柳彤那容他胡诌下去,抖嗓大叫一声:“住口!”切断段圭的话,接着虎威贯目地沉喝道:“你这人真怪,千不念万不念,你该念在杰儿头上,你如此斥贬他的父母,不怕那孩子伤心!”
段圭嘿嘿一笑,冷声道:“直到现在,我只承认他姓段,孩子与那两个没良心的东西风马牛相及。”
柳彤气得大声叱道:“你这么说,那孩子也不会理你啊!”
段圭似是想将起来,挑眉问道:“我忘啦!那孩子现下在什么地方?”
柳彤摇摇头道:“前两天,老夫差他下山,去找他爹去啦!”
“下山!”段圭双眉皱得紧紧的,良久,摇摇头道:“我不信,我那孙儿此刻定在山上。”
柳彤一生从未扯过谎,不想此刻事关大局,不得不搪塞上这么一句,但他心里奇怪,何以恩师已回上院,爱孙此时仍未现身!
他心在想事事,嘴里面信口说道:“不信算啦!就在山上也不给他见你!”
这一下宛如火山爆发,段圭抖嗓一声大叫,嚷闹震天道:“反了!今天不见灵儿,老夫要血洗武当!”
柳彤憋了半天,已知势所难免,拼着今天落个两败俱伤,说什么也不能教他将爱孙带走。
有此决定,他故意冷着嗓门子道:“好豪壮的口气,要血洗武当吗?”
他话到此一停,移腿横迈一步,一指自己,豪迅的道:“那只一法,就是先将我姓柳的……”
“哈……”段圭仰天一声狂笑,岔断他的话道:“料理你还不易于反掌折枝,三十招内,准要你好看。”
柳彤沉叱道:“咱们试试看!”
一句说崩,两人互一扣掌,掌影横尺,震起几道无影罡风,荡的满院木叶萧萧。
冷风卷体,狂飙寒心,两人全是当世有数高手,又全都含怒挟怨,这一搭上手,出招都是些龙虎玄阳掌中的精绝妙招,你来我往,眨眼就已劈出十来掌。
一个是夸下海口;一个是卫道师门,且又英名修关,两人全出了真力,打得地修天悉。
灵修道立掌暗念了声:“祖师慈悲,但愿今晚功德无量,化戾气为祥和。使灵山英气永茂,道法庇佑,苍生普救。”
老道长道高德重,数十载剑盟宗主,私心不想使灵山蒙羞。再说,段圭与柳门多少沾点姻亲,为公为私,总想爱徒与段圭间的纷争,得个圆满收场。
灵修虽有慈悲之心,但天下,常不如人意,正当他暗中向上苍默祷之时,陡然之间,场中有了变化,原来段圭功力稍强半筹,二十招一过,柳彤真力大耗,顿感心躁气浮,运掌发力迟钝。
段圭尖着嗓子冷飕飕的一笑,双掌一抡,飞快的连着换了一手绝招,顿时一招“天雷怒啸”,左掌大力猛吐,印向柳彤前心,右掌圈肘盘掌,夹打后心。
这两掌如果击实,柳彤准有得好瞧,没说的,吃输落败尚是小事,好不好,今晚定志向要命度当场。
柳彤力疲心衰,两掌齐发,明知自己明目张胆刻双掌合力,尚勉强能拒挡一下,提也只限于挡拒段圭的一掌,搪得了前心,就顾不了后背。
匆促之间,他浩叹一声,跟着侧里卸步,双掌一式双推,拼尽余的一招“力推双虎”,迎着段圭印向前心之掌推去。
“爷爷!”殿顶起了一声锥心惨叫。
在同一时间,段圭猛闻身后金风破空之声,似是兵刃朝自己身后刺来。
段圭与柳世杰自幼相依为合,舐犊情深,乍然一闻爱孙相唤,喜极发狂,脱口怆声和泪呼道:“灵儿!爷爷在这儿……”
他这一喜,喜得老泪横流,顿忘了两件事,一件是身后破空袭来的金刀,一件是狠力印掌去伤柳彤。
天知道,那殿顶上抖嗓大叫之人,是叫谁?叫他!还是叫柳彤?
自然,那人正是三剑冠武林柳世杰。
就在柳世杰惊呼,段圭愕刚之时,斗场有了极是明显的变化。
首先是一条妖小的俏影如只紫燕,亮翅回翔,自空和身扑到,跟着血光崩现,“嚓”的一声,一剑削向段圭打向柳彤后心的那只掌上,顿时之间,血染衫湿,一只长袖顿为鲜血染透。
惨的还不止此,柳彤双掌力推,身子也就不由己的往后飞飘,恰好赶上,“嘭”的一声,段圭的大力掌在他背心上一贴。
还算好,一是段圭失神,二是他正好挨了一剑,是以掌力贴上之际,并未吐劲,否则,柳彤心脉准要被段圭震断。
纵属如此,他也有点禁受不起,“哇”的一声,鲜血如雨,张口喷出口热腾腾的鲜血。
他摇摇欲坠,上身晃了两下,身形正要倒地之时,身边突然伸来只玉掌,一把将他扶定。
柳彤强颜一笑,倏地虎目一睁,厉声叱道:“你这丫头葬送了爷爷一世英名!”
在此同时之间“唰”的一声,殿顶纵下来位英挺少年,剑眉紧皱,一下跃落段圭身前,朗目望向那只血淋淋的手臂,哀叫了声:“爷爷!”
段圭似是忘记了痛楚,一见那美少年落在跟前,凄声颤叫道:“灵儿!可让爷爷将你找到啦!”
双手带颤,缓缓的举起,朝爱孙抱去。
他猛的啊呀一声,顿感到臂间痛楚难耐,痛得老泪盈眶。
那美少年自然是在前山调元的柳世杰,到他调理好牟昆打他的掌伤之后,猛问祖师那里去?那些卫护着他的师伯叔告诉他老道长因后山有警,上了后山。
一闻后山又来强敌,他也不管腿伤是否真个完全好了,跃步飞身,朝密林之中疾驰赶去。
他身形如电,一到三清殿,就听出后院之中掌风呼呼,猛的跃上房坡,抬眼一望,吓得脱口惊呼了“爷爷”。
你道为何?原来他来的恰是时候,抬眼一望的瞬间,入目是两个惊险万分的场景:一个是祖父眼看要废在外祖父大力神掌之下;第二个惊险的场景是妹妹正玉手擎剑,咬牙朝外祖父狠力劈下。
千惊万险,柳世杰孝心何等重,外祖父自幼对自己爱护抚育,恩重如山;祖父是自己的嫡亲尊称,两人都不能有所伤损,姑不论伤了谁,自己是一千个不愿,一万个不愿,是以脱口收了那么一声。
不叫还不会如此大糟,一叫可就不得了,也许是天意,这两位当世有数高手,竟然双双受了伤。
以柳彤精湛如海般深邃的功力,一掌之下,竟然摇摇欲坠,可见他伤得不轻,内腑定必震得受了重伤。
相反的,段圭这种武林奇人,被这么个女娃子砍了一剑,就无法举臂,可见这一剑必是政中要害。
且说段圭双臂冷颤,另一只手倒是抬了过来,伤了的那只就不同了,冷颤了几下,猛的一垂,额上冒了几粒汗珠。
他颤抖着苍老的声调,凄凉的叫了声:“灵儿!”
柳世杰望望祖父,一身是血;又望望外祖父,也一身是血。他猛的一头朝段圭怀中钻去,双臂一张,抱着段圭魁梧的躯体,仰脸哀叫了声:“爷爷!”
段圭焦枯的唇儿颤了几下,另外一只掌缓缓的上举,在他头上抚了一下,轻吐出几个低哑的音符:“灵儿!走!……吧!爷……爷好久没有见你啦!你想爷……爷吗?我们还是回……回去。只有你同爷……让……爷……死的一天,有你替爷……守……灵牌……”
“哇”的一声,柳世杰天性流露,抱着段圭失声痛哭,大叫了声:“爷爷!”打断了段圭的话。
瞬息之间,段圭像是老了百岁,早先那阵凶豪乖戾之气,顿时一古脑儿的被毛到九霄之外。
人间惨凄之事,莫过像这种天性流露的至情至性的亲情。
四周那些执剑之人,一个个收剑垂手,不作一声,全为这老少二人的至性感动。
灵修道长蓦的鼻孔一酸,翕了一下鼻孔,撩袖一擦老泪。
柳彤低声吁了口大气,倚着柳慧娟,叹口英雄气,说不出此刻心中的味道,想不到段圭一生冷傲,竟然天性这般纯朴,有若赤子。柳慧娟羞愧难当,偷偷抬眼望向哥哥,心中大是不忍砍了段圭一剑。
柳世杰一声“爷爷”,岔断他的话后,凝泪哀声道:“您老人家天年正健,孙儿怎敢忘爷爷大德,等此间事了之后,孙儿才能随您老人家回去,侍奉您老人家的天年。”
灵修道长朝一旁呆立的妙清使了个眼色,妙清说的收剑,自怀内掏出个玉瓶,紧趋一步,赶到段圭跟前,欠身恭声道:“第前辈,晚辈看看您老的尊臂。”
段圭只顾一脸惊异之色的望着孙儿,未理会妙清,他似是为柳世杰的话得住,霜眉紧蹙,愕然望着柳世杰。
妙清利落的将他那只低垂的肥袖卷高些,猛的凛然失色。
原来段圭一只本已干瘪的胳膊,鲜血汩汩,自大臂间一条五寸伤口内如泉涌流,伤口血肉模糊,但有一点看的十分清楚,那是筋断骨现。
妙清心口一阵大跳,惋然的忖念道:“难怪!怪不得他举不起臂来,原来筋络断啦!
唉!他!他这条臂,便是华佗再生,也没法医好啦!这条臂,废定啦!”
他飞快的运指在他肩膊上连点三指,顿时将血止住,拔开瓶塞,浓香扑鼻,将瓶底一翻,和瓶倒了下去。
妙清撕下一块白衣襟,替他裹扎了一番。
他这些动作做得很快,段圭根本就未留意,只凝目望着爱孙。
柳世杰知外祖父此时的心情,对自己所说的话,多少有点失望,亦复有点不能明白。
他猛收泪,望着段圭堆满一脸的甜笑,依人解语的温声道:“爷爷,等灵儿找到我妈妈之后,再找牟昆替我爹将削指之恨洗雪掉,然后我陪着我爹,还有我娘,一块来迎你老人家到襄阳,安享天年,我爷爷他老人家……”
放此一停,转面朝一侧低首无语的柳彤凄哀的一望,倏的泪珠盈眶,泣声接道:“我爷爷也会欢迎您老人家跟我们住在一道……”
话到此,声音有些嘶哑,接说不下去。
赤子亲情,最是动人,在场这人,全都感动得黯然神伤。柳彤向爱孙凄怆怆的点点头,低应了一声道:“你外公若是肯移驾哀阳,我与你奶奶都非常欢迎,我们会将他待如上宾,唉!孩子!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找你爹同你两位母亲的消息……”
“爷爷”柳世杰猛的扬脸接说道:“踏遍天涯!誓必找着父母!孙儿立刻就去。”
段圭凄戚的伸手抹了把老泪,摇摇头道:“孩子!爷爷生了个苦命。当年指望你娘,不想你娘太伤爷爷的心,现在只有望你……可是!爷爷引刻想透啦!你是柳家的人,对!对!
亲情至孝,为人不可忘父母的生身大恩,去吧!你找到你娘,叫她来看我一下,爷爷一切都原谅他啦!”
柳世杰猛的一步跪了下去,伏地痛哭道:“爷爷,孙儿立刻就去,他日不但是我娘去侍候你老人家的金安,连我爹都去。”
一提及柳剑雄,段圭似是不能释怀,慈眉动了两下,猛的沉声道:“好吧!孩子!好自为之,爷爷等着你!”
声落袖拂,他冷傲的环目一扫数十位武当高手,飞身猛拔,纵上殿脊,扑向茫茫沉夜。
“爷爷……”柳世杰一步站了起来,望着他的背影,力竭声嘶的震天大叫。
星月冷冷,夜务沉沉,几十年作性妄为,一朝顿忆前非,段圭走了个没影。
任柳世杰叫破喉咙,他外祖父再未回应一声。
嘶音袅袅,穿谷绕林,震出线姜凉音符。
柳世杰转身朝柳彤一跪,哀声道:“孙儿不孝,使您老人家……”
柳彤慈笑朝孙儿一摆手,止住他往下说,接着轻声豪迈的一声苍咳道:“孩子!若非你适时现身,今晚真要不堪设想,爷爷这点伤算不了什么,你……”他话到此止住,转头望向恩师。
灵修道长立掌沉声念道:“善哉!善哉!”接着惨然一笑道:“段圭总算是顽石点头,今晚他虽是伤了妙玄与你,但总算他一朝悟道……”原来那后山的一声惨叫是妙玄在玄都峰下挨了段圭一掌。
略为停顿,他转头朝柳世杰道:“你的伤势怎样了?”
柳世杰朝他垂眼恭答道:“托师祖的洪福,此刻已是大好啦!”
老道长点点头道:“你爷爷的伤有我照顾,不要紧,快!你外公年老气衰,慧丫头砍他那剑,伤得不轻,血流得太多,万一中途有个三长两短,乏人照应,你该快追他去!”
柳世杰猛扬脸,朗目望向柳彤,柳彤将头轻点了几下。
柳世杰慌忙应诺,朝老道长拜了四拜,又拜过妙清,然后再拜辞柳彤,他还要拜那些师伯权,妙清已低喝一声道:“你拜得完吗!还不走!去迟了误事!”
一言点醒柳世杰,他猛长身,回目瞪了妹妹柳慧娟一眼。
这一眼,多少有点恨她伤了外祖父。
柳慧娟被他瞪得芳心大跳,清泪一滚,似是受了极大委屈的尖着嗓子叫了声:“哥哥!”
空山寂寂,风动本叶萧萧,柳世杰蹿上殿脊,朝着段圭去路,走了个没影。
※ ※ ※ ※ ※
柳世杰追出三清殿,放眼四顾,夜雾茫茫,蓝天星光闪灿,白云浮过玄都峰巅,飘向苍穹。俯视下院,殿灯萤萤,四下虫声唧唧,一片冷清,外祖父彤踪杳然。
他心中充满了哀怜凄怆,人生最苦之事,莫过于亲情乍断,他对着玄都峰下山道路拼命追去。
追了一程,似未见动静,他抖嗓直着喉咙大叫道:“爷爷!爷爷!”
口音悠悠,穿林绕谷,一如杜鹃泣血,震的山林响。
他展开上乘功力,如头大鸟,扑向一片苍林,穿绕过一条涧溪,拢目向对面那座苍峰望去,顿时心中大动了一下。
入眼一条黑影,电闪般在那座苍峰侧面一晃,倏地隐没,这般身手,举世无匹,柳世杰愣了一下,顿时目凝神光,运目细察那座三十丈外的苍峰,看了一阵,再未发现那道怪影。
柳世杰清啸一声,双臂一抖,飞扑上峰,一步落在那道身影闪动之处,飞岩古藤,触眼皆是。
他耐着性子搜遍几座飞岩,失望的慨叹一声,自言自言的问道:“谁!这人是谁,这等身手?……”
他没有继续找下去,但他心忖道:“这人要是今晚现过身的,除了祖父与外祖父外,那只有牟昆方具此身手,可是,事情有点怪,他们三人,全受了伤,那么此人是谁”……”
他蹙眉低想一下,猛的左拳一捶右掌,自言自语的道:“对了!那是……”话方到此,猛然摇摇头,轻念道:“不对,不会是他老人家,我虽在河北道上见过他老人家,可是那位老道长与武当有何渊源?他老人家怎会到这儿来,即使是来了,像他老人家那样慈祥,见了我,绝不会不现身相。”
他一下子想起在场点化他的灵真道长来。他只知道有那么位老道长对他关怀,但未料及那位道长是谁,当时粗心,也未加细的推究叩询清楚。
想了一想,似觉现身之人,不大象那位老道长,这么一来,细数天下高手,猛的惊跳了起来道:“莫非,这人是……是我父亲?”
越想越像,除了飞天玉龙柳剑雄外,普天之下,找不么利落的身手!
他心中暗念道:“我爹英雄一世,豪气威名满神州,除开他老人家之外,遍数寰宇,真没有第二个人有此身手。”
一想及赐才现身的那人十拿九稳的是父亲,登时高兴得仰天大叫道:“苍天啊!苍天!
望你见怜,我柳世杰寻遍九州,为的只是找寻爹娘,可是……”
他本想接说道:“可是我爹侠迹才现,又已影踪渺渺。”
在他想到那人还不敢十分确定是不是父亲,是以又将临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他向四外张望了一下,苍穹银月皓洁,冷晖普照。失声悲叹,咬牙仰天大叫道:“天涯海角,此番我准要将他老人家找到!”
话落之后,不知那来一股子劲,狠力的扬掌朝身前一块丈高怪石劈去,“哗啦”一声暴响,石屑四油,怪士被他齐根击断,碎裂飞滚下峰去了。
他将怪石一掌击碎之后,双足猛点,斜纵三丈,绕峰扑去。
眨眨眼,走了个没影。
蓦的那块碎裂的丈长大古上方四丈高处,那块安全检突出的飞岩下面,“唰”的一声,纵落一条人景。
此人英爽飒朗,光彩照人,修躯岸伟,落地之后,望着柳世杰的背影流下两滴英雄泪,浩叹一声道:“有子如斯,予愿足矣!”
痴望了一阵,他伸出只少了拇指的右掌,朝那碎裂了的断石根上摸了一下,凄迷着声调道:“这孩子一身功力,差我不远,他日,再稍为历练,必可击败牟昆那狗贼!唉!”他沉叹了一声,捡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子,运力朝峰脚山溪内掷去。
“叮咚”一声石落水响。突然之间,峰顶十丈高处起了声“噫”叫,声调多少带有点惊诧。
投石之人非他,正是三剑冠武林柳世杰奔波天涯苦寻的飞天太龙柳剑雄。
柳剑雄埋迹十几载,功力超人,想来已入化境,头顶这么惊“噫”了一声,他慌的一步闪入突岩下面,没入月影之中,不敢仰望。
头顶那声惊“噫”,一响顿歇,再未闻一丝声息。
柳剑雄贴着岩壁半天,蹙眉忖道:“这孩子太也粗心,怎的不下来追察?”
想到此处,猛的愣图暗叫了声:“不好!”
念动身发,双臂一抖,两个连番,纵上十丈飞岩。
他俊立在岩顶上,举目四望,夜风拂面,柔啸振据,头顶又有一块飞岩,突出老远,他相度了一下,猛的点足一式“潜龙升天”,平空拔跃而上。
他这里身方在半空,猛可里侧面八丈处一声喝道:“上面可是柳大侠?”
柳剑雄临空下望,心中赞了声:“好聪明的东西!”
谁说他笨,柳世杰正从一座人高大石后走了出来。
柳剑雄一手攀住飞岩边沿,朝爱了望了一眼,飞快的翻上突石,虎目蕴泪,咬牙纵步,朝峰后电闪般飞去。
他为什么要避着爱子,不愿见柳世杰,这是一个不可解的迷。
柳世杰何等聪慧,早先他在下面已经看出那现身之人,只是拿捏不定,是不是父亲?但有一点他知道,那人身形再快,也不会走得太远,一准还在附近。他拼命的奔了一程,不见前路有丝毫动静,猛的灵机一动,有了主意,立明飞快的折扑回来,飞上那座十丈高峰,四下遥望,正好山溪之中一声击水“叮咚”,他不由得惊“噫”了一声。
一声惊叫,朗目一转,有了主意,立刻回峰一纵,躲入一块人高大岩后面。
这块大岩长得太也巧妙,恰巧将自己身子挡住,下面有人纵上来,难逃出自己的视线。
柳世杰躲在大石后面,静静的屏息不动,俊眼细察,瞪着飞岩下面。
他此刻身手盖世,差牟昆有限,这下轻手轻脚的细移谨行,声息毫无,就是有些许声音,也被山风拂啸之声遮盖掉了。
跟着他老子上拔飞岩,完全落入他眼睛之中。
可惜柳剑雄身形移动太优,疾如电闪,使他未能仔细看清楚,且又时在夜晚,相距八九文远,依稀只看出是个健朗身形,从这份绝世身手判断,笃定那人功力果真高出自己。
柳剑雄的生形长相,正是柳彤早先告诉过他的。
虽然此刻有此念头,可是问题来啦,万一那人不是自己的老子,自己贸然相唤,岂不是大糟!
正当他犹豫发愣,心中盘算如何想个妥善的办法相认之际,柳剑雄亦已飞纵上头顶突岩。
情急之下,脱口冲问了那么一声,他果真聪明,这一发问方式,非常适度。发对了,那人会有所表示,问错了,那人也会现身事否认。
殊不知一问中的,那人正是柳剑雄,可是他当时怎会明白柳剑雄的心情。
他为那人拔腿飞奔的态度弄得一头玄雾,那人既不承认,也不现身剖自,拉起腿来就跑。
柳剑雄前头没命飞奔,起发令他大疑大诧,少年心性,不光是为了好奇,亦有点使气,心想,我非将你追到,问出个怕以然不可!
有谁听说过,武林之中,儿子追老子?且又像煞有介事的忘形飞追?现下就是个千真万确的例子。
这两父子,同为一时豪侠,又全都功贯日月,气盖寰宇,奔的展尽上乘身手,追的疾步如飞,差强像两颗流星,在群峦环峰间飞跳。
追了好一会,约摸有半个多时辰,两人全都拼上了命,确也记不清究竟跑了多远,只见云雾绕峰,密林丛集,比比皆是。
奔驰间,柳世杰依稀看出来,两人好像是对正月影西沉的方向疾赶。
柳剑雄隐迹十余载,功力真个大异往昔,且又轻功盖世,飞龙九式轻功,当他弱冠之时,在哀阳即席一显身手,就已震撼天下,后来,迭逢天缘,功力人小乘之境后更是天下无双。
今天如论脚力,柳世杰那是他的对后,他只须稍加把力,极为轻易的可将爱子甩脱掉,但他近日闻听江湖间的传说纷纭,爱子的三环神剑,大有驾凌自己当年的金刚四式之上,一时之间,另一念头油然升了起来,他要看看爱脚程如何?
不疾不徐,只与爱子保持相当距离,就是不令他追上。
虽说是不疾不徐,但这份速度已是快的惊人了,两人不知翻过了多少山头,柳剑雄猛的心中一转,暗自念道:“我尽管引着他胡跑一气,但这孩子有他自己的事,还是使他死了这条心吧!”
此念一萌,脚下加力,用了个“空”字戾,登时身轻气灵,耳际风生,身形如电,眨眨眼,就将柳世杰甩后好大一段距离。
他虎目含泪,硬着心肠,一口气跑得身形只剩下星点那么大小。
这一下,柳世杰急得心翻肠绞,直着嗓子扬声遥呼道:“前面是那位高人?请停步现身,容我柳世杰叩谒侠颜……”
他一边飞驰,一边疾呼,前奔之人,步度未毫厘,任他叫破喉咙,只是充耳不闻,霎时无影无踪。
柳世杰猛的将步度一缓,爽性停了下来,沉声一叹:“唉!这种绝世轻功,人间少有,如果……此人是我爹,那老人家此刻的功力已驾凌牟昆这上了,如此人是另有其人,那么武术这中,平空的又出来位盖世高手,不知是好,还是坏人?”
前程渺渺,冷月残照,他望着柳剑雄黑影消逝之处凝目痴想了一下,猛的一步跳了起来道:“我怎的这么傻,那人要是我爹,他老人家既听出我报名亮姓,怎会不父子相认?我怎会想到岔道上去了。”
此念一起,不由失声大笑,自我解嘲的道:“不管怎样,纵或这人不是我爹,但我已经发现了一位当世高手,这人虽没留下线索,使我探出端倪,但我相信早晚之间,定能摸清他的来路!”
想到此地,高兴十分,不由得又回目朝前方细望一眼。
眼光一住,猛的大叫了声:“不好!”
他一步跳了起来,剑眉一皱道:“我真是个大笨蛋,出来的目的是为了追寻你的踪迹。
他老人家新伤……”想到此处,又复大叫了一声,凄迷着声调道:“他老人家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柳世杰罪无可绾。”念动身随,连着两个腾跃,跳上一块五丈苍岩,登高四望,想发现点外祖父可能留下的迹象。
突然一后顶门,剑眉细挑,凝目沉忖道:“爷爷要是走后山,怎会不与前逃那人碰头?
他必是起了另一条路。”
猛的触眼且片银华闪耀,穿透了一层松波,映射而来。
他细心将视线穿越过那片苍松,就着残月冷光一照,心中大奇,暗念了声:“是处湖荡!”
波光云影,在这种深山中,有此景色,可算是个绝妙的去处。这一线波光,挑起了他的遐思,他自幼就与段圭长在个云水苍茫的湖畔,是以对山水有特别的癖好,细心一想,起了另一个念头,他低沉着声音自言自语的道:“爷爷特别喜欢山水,他老人家虽受了点伤,这种万峦群峰中的湖光山色,他老人家怎会放过””
柳世杰不再细想,跃身一个长纵,跃下那块大石,径朝那片古松走去。
古松长满一片小岗,风啸盈耳,翠华盖地,他跃上岗顶,俯视那片湖荡,心中大赞了一声。
那湖紧傍着小山岗,残照的西沉月,特别皎艳,明澈似镜,这片方圆不过里把大的湖,被照得纤毫毕现。轻风过处,一池潋滟,白藕红莲,闪耀生姿。
柳世杰脱口大赞了一声:“好幽雅的地方!”
赞声一落,连忙举目四搜,看看是否有爷爷的影子。
穷目四望了一阵,除开东西山头,高悬青空的那颗闪耀着如蓝宝石的紫微星,就只有西沉的冷月,段圭的影踪惧杳。
他衷声低叹,朗目问起层泪光,双手一握,骨节“咯咯”暴响,猛的足点地,穿松绕林,朝那片静荡荡的山湖纵去。
柳世杰滨湖凝立了好一阵,随手捡起一颗小石子,“噗咚”一声,投入水中,石落波震,荡起千层涟漪。
他望着波心,油然的升起一种幻想。稍一凝神,也不暇细思,猛的拔足飞奔,绕着湖荡,提足气,飞跑了一圈。
他不是漫无目的乱跑,一边跑,一边远目朝四外细搜,他知道爷爷喜欢凭湖高卧,要是爷爷来到这湖附近,必会临湖倚山,养神疗伤。
这个大湖,四沿被苍翠葱宠的青峰环绕着,没有出水口,可是碧水澄澈,清莹见底。
他绕了一圈,不见段圭,急得脱口大叫道:“爷爷!爷爷!”
夜阑人静,情急之下,抖嗓大叫,只震的山鸣谷应,湖波四动。这种叫声,苍凉无比,哀婉动人,扣震心弦。
叫了几声,未见回应,他双手蒙面,向一块黑黝黝的苍岩坐下去,朗目之中,滴了两滴泪水。
越相越伤心,不觉之间,失声大恸。
祖父受了伤,外公追丢了!最为难过的,还是父母侠踪,不知寄迹何处,人在哀痛之余,特别伤神,不知不觉间,他就困乏得朦胧入梦了。
难怪,他一夜苦战,受了伤,再又连着奔了百来十里,怎还不疲不累?这一神伤之余,一觉睡了下去,美酣香甜,沉沉入梦。
一觉醒来,翠鸟啁啾,花放鸟鸣,池中鸳鸯追逐,湖心沙鸥经天长鸣,滨湖红梅映霞,艳照群峰。
他不由的一声惊叹!脱口赞道:“桃源胜境也不过如此,人世尘嚣,到此全消,可惜啊!可惜!可惜我尚有那么多未了大事,否则找到外公,在此侍奉他老人家的天年,那真是梦寐难求。”
“唉!”
蓦的身后起了些微的幽叹声,轻得几乎像清风拂耳那么轻微。
柳世杰猛转头,惊得一步跳了起来,心中噗噗大跳。
原来身后是位年在三十六七间的美好人,半老风华,秀立在这种红梅清波间,更形显出她的风韵来,她此刻美!美如天仙。
那中年美妇人面上绽开一朵花,甜柔的一笑道:“你醒晚了一步!你爹走啦!”
“我爹……”
柳世杰双目凝光,在那美妇人身上转了两下,陡然一念升起,心中想起了两个自己日夜思念的人影,那两个人,自已暗中替她们在心底雕塑了两个极美的形态,那种形态,差强是将瑶池中的王母与月宫的嫦娥揉合为一体。
只有这两个高华绝世的人,能比拟到自己两位母亲头上去。
眼前这位中年妇人,虽不尽如自己那一造型,但她的美,已经是尘世少有了,不自禁的向她多看了两眼,起了一个念头,问自己道:“她莫不是自己两位母亲中的一位,要是别人,她怎会深藏这等静谧的幽境之中,且又与父亲捻熟?”
越想越对,离谱不远,但他是谦谨之人,似不敢冒昧的上前相认。
事到此地,总得想办法解决,他蹙眉凝思一下,赧然的点头,羞怯怯的朝那个甜笑盈面,俏目盯着他老打量的妇人作了个苦笑,结结巴巴的道:“您……您知我是谁?”
那中年妇人“咯咯”妖笑,莲步款移,姗姗踱了过来,伸出纤纤素手,一抚他的头发道:“你啊!你不是柳世杰?你爹找了你十几年。”
柳世杰双脚一跳,惊得欠身疾问道:“您是……。”
那妇人摇头淡笑道:“我是杜美娘!”
柳世杰失望的叹了口气,跟着念了声:“杜美娘!”
在他的记忆里,根本就不知杜美娘是什么人。他失望这女人并不是自己两位母亲,但这女人能说出自己的姓名,且又认识父亲,可见与柳门有点渊源,他不再想这些,慌的追问道:“杜前辈,我爹去了那里?”
杜美娘摇头笑道:“他去那里我倒不知,不过,他昨晚好像是守候着你,我想你大概睡了个很甜的觉吧?”
杜美娘与父亲的关系?父亲去了那里?因何昨晚会守候自己?这些事,颇为耐人寻味。
饶他聪明绝世,此刻也为之弄得大惑不解,很多事,不知先部这女人那件好呢?
他想了一下,抱拳问道:“杜前辈怎样与家父相识?”
杜美娘倏地娇面上起了阵幽怨神色,轻叹一声道:“此事说来话长,事儿得打从十九年前说起,那时我与家父自黑龙江入关,道经长白山,巧遇仇家追杀,多亏令尊相救,逃得一命,入关之后,家父弃了贩参买卖,来到此地,隐居了十几年,前些年,无意之间,我们父女在此遇你爹,得知了很多江湖秘闻,也知道了你爹正苦苦的找你。
他每年必从此人武当后山,到三清殿暗中探望一番,每至武当,他必从此经过,也必小停数日,不想今早他一来,我方为他高兴,你们父子团圆,他又拉腿走啦!唉!男人!就是这么奇怪!”
柳世杰哦了一声,接着紧问一声道:“杜前辈,我爹会去那里?”
杜美娘歉然的摇头道:“去那里我不大清楚,晨间我起来散步,突然发现他在此守候你,我方大讶,他已向我招手,我走来一看,大吃一惊,发现你真是他当年的化身,我高兴得向他道贺,但他促声告诉我,有另外一件要事去办,嘱我好好的照顾你,直到你醒来,他说完之后,未容我相部拔腿就走啦。”
柳世杰低声自语道:“真怪!我怎会睡得这么死?”
杜美娘淡然一笑道:“不是你睡得太熟,实是你爹太爱护你,大概你昨天太累,你爹……如我猜得不错,他一定点了你的睡穴。”
柳世杰激动得昂头望了杜美娘一眼,促声问道:“他老人家打那条路走去!”
杜美娘一指小山岗的苍松道:“他走得匆忙,临上了岗顶,还回头告诉我小心照顾你。”
亲情似海,柳世杰流下两滴热泪,转头望着网顶的那些老松,低泣了一声,猛的抖嗓大叫了声:“苍天!”
一呼方罢,转头向杜美娘投了感激的一瞥,颤声道:“前辈,大德容留后谢,柳世杰就此别过!”
声落一拱手,点足飞路,纵向小岗。
杜美娘娇喝了声:“柳少侠!”
他回眸向痴立湖畔的杜美娘望去,身身停在半岗坡上。
杜美娘爱怜横溢的道:“你肚子还没有填饱,孩子!我弄点东西给你吃了再走!万一……你爹回来呢!”
柳世杰摇摇头道:“谢谢您老人家的美意,我爹吗……”
他想到此处,猛的一顿足,他是聪明之人,想到父亲这一去,必是另有他故,至少,在微不足道时间内不会返回此地,再说,此刻细心一想,笃笃定定的看出,昨晚怕追那人,必是父亲。一时之间,只是猜想不透何以昨晚父亲不愿见自己,如说停会儿回来,那种希望太也渺茫了,昨晚都不愿相见,停会儿怎会回来?
想到此处,猛的低头朝岗下问道:“杜前辈尊居何处?”
杜美娘随手一指右侧红梅影中的一角绿瓦道:“那地方……。”
柳世杰随她纤手指处望去,不等她话完,说了一声:“再见!”
声落旋腿,三脚两步纵上山岗,极目处,松林如海,万山峻挺,翠岭含烟。
他向两侧一望,向有一道峡谷,正是去武当前山方向,向左山崖奇陡,转向一另一道峡谷,正是父亲昨晚走去的那条路。
柳世杰站在山岗上犹豫俄顷,突然作了个决定,拔腿循着父亲昨晚去的那条路赶去。
眨眨眼,就转过山坳,触眼一片平芜的青桑。一眼望不到尽头,他低叫了声怪,暗忖道:“万亩青桑,此处何地?”
很想找个人问上一声,但在这荒山穷谷之中,别说普通山居人家,连樵子都看不到一人。
他方讶然间,青桑远处突然冒起一缕青烟,烟雾绕空,直冲霄汉。猛的他收中一支,自语道:“有烟就有人家!”
仔细一看,那缕青烟,约在十里之外。
正当他冥想之时,烟影渐淡,大有消失之热,他剑眉一蹙,暗叫声:“不好!去晚了!
那人已走!”
急急忙忙,对正那处烟雾淡影拔脚赶去。
清晨朝露仍浓,他怕清露沾湿鞋子,只好将轻功展到极限,穿桑绕林,向残烟处扑去。
顿饭工夫,他赶到早先看得见那处青烟弥空之处,在周围找了一阵,发现一堆烧尽了的残灰,细一察看,原来是堆枯桑叶,现场再未发现有其他东西。
柳世杰十分失望,抬头朝桑叶间的青空一望,冷叹了一声。
一低头,蓦的一株老桑近根处的合抱躯干上,新皮剥落,霍然是几行用金刚指力挥刻的字迹。
入目心跳,柳世杰俊脸色变,那些字是这样写的:“你外祖之伤无虑,你二叔势危,速北上增援!”
下款未书姓氏,只书了“父字”。
有此发现,倒令他疑难起来,第一,这字是否系父亲所留?按字意判断,毫无疑问的是父亲的口气。但怪在父亲为何不愿见面?第二,牟昆甫于昨晚离去,二叔缘何会有危险,是否此字果真系父亲留示?
他对柳剑雄的笔力字迹,向未见过,是以有此疑念。
他是聪明人,稍为细想,父亲在此现身,旁人绝不可能摸到这种僻静的地方来放野火,而能逃出父亲的视线。
思潮稍为翻动了一下,他昂然念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念定之后,飞身向南,一口气跑了五十来里。
回头一望,武当山已在身后,玄都峰高耸云霄。轻喟一声,疾步猛赶。
第二天,他已来到襄阳府,渡过汉水,由鄂北人豫。
行了一些天,这日来到鲁山。
鲁山在河南中部,算得上是个大地方,他到地时候,还未及入城,天色已经昏暗下来了,匆忙之间,随便的找了一家客店,住了下来,一切弄舒齐之后,天已二更,沿途风尘跋涉,他正准备做番调息之后登床就寝。
突然后窗之上,“笃笃”两声,其音轻柔,若非像他这种耳聪目灵之人,极难听得出来。
话得回头说,这人不声不响的摸到后窗下,逃过柳世杰的耳目,可见此人功力高不可测,深邃似海。
柳世杰一把挽定红穗古剑,跃到窗下,沉声问道:“是谁?”
一声沉雄低应道:“是我!古桧。”
柳世杰惊愣一下,慌声叫道:“古大侠!”
嘴里说着话,人已上前伸手一拉,扯开窗扉,轻道了声:“请!”
请字一落,猛的窜进来一条人影。
柳世杰将灯燃亮,朗目细瞧,古桧一身劲装短打,背插柄冷气森森的丧门剑。
柳世杰双手一揖,促声问道:“古大侠夤夜下顾,不知有何急事?”
古桧一脸忧戚的唉声一叹,双手一揖,一副丧气相,怒声道:“虎落平阳受犬欺,当年我姓古的敢曾叱咤风云,跺跺脚,半个天震动,不想!唉!这次不但名声扫地,恐将见不得人!”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柳世杰猛的想起件事,扬声问道:“古大侠!方家两位!”娘不是与你走在一道吗?”
古桧愧然的将头猛点,倏又气愤愤的“唔”了一声,半晌不语。
柳世杰心中大震,疾声相问道:“古大侠!难道方家两位姑娘……”
话到此,猛的一停,他不敢往下想,也不敢往下说。
古桧猛的双眼一亮,抬眼望向窗外,低沉着声音道:“老弟!此番丢人丢定啦!”
柳世杰促声接问道:“难道他们有什么危险?”
古桧沉声道:“只恨那天在孟津渡与老弟错过,唉!女孩子们就是这么刁蛮,这两个丫头误会了,你与今妹相见,方韵华误认讼妹是你……”话到此,他尴尬的一笑,又接说道:
“两个丫头气得跺脚一走。
柳世杰慌声接道:“我二婶难道没有追上你们三位?”
古桧摇摇头道:“渡过黄河,我们就岔了道,令婶可能追了另一条路。”
柳世杰一声细叹,苦笑了一下。
古桧又往下接说道:“我们在豫中打了几个转,几天前在鲁山,一天午后,两个丫头说要上街买点东西,谁知一去不返。”
柳世杰朗目圆睁,感光闪射,惊问道:“方家两位姑娘为人不但聪慧绝顶,一身武功也自不俗,因何会……”
他愕然的停身细想一下,缓缓的接说道:“莫非他们另外有事,离开了鲁山?”
古桧极是自信地道:“他们绝不会不辞而别。”
柳世杰追问一句道:“这左近可有什么厉害人物?”
古桧摇头道:“除了河洛帮有几个小喽罗外,别的甚么也没有。”
柳世杰不解的道:“这倒是耐人寻味,他们到底上了什么地方去了?”
古桧咬紧牙,肯定的道:“不是有了危险,就是南下襄阳去找你。”
柳世杰蹙紧剑眉,沉忖了好一刻,猛的扬脸道:“是了!”
古桧一把抓牢他,急差别道:“你有什么发现?”
柳世杰摇头道:“发现谈不上,我候他们是往北去了!”
古桧补问一句道:“何以见得?”
柳世杰道:“若说南下,定必与我相遇,如说去了那里,定必知照大侠一声,依晚辈浅见,她们必是听到什么重要消息,被人引向北面去了!那时候,可能是事态紧迫,来不及禀告古大侠!”
古桧蹙眉点点头道:“你说的话不无道理,是谁?谁有了危险,引得他们不顾我而去?
除非……你非……”
他吞吞吐吐的,憋得柳世杰心中有点发急,追问道:“除非甚么?”
古桧哂然一笑道:“除非他们得知你的消息,才会这般心急。”
一言说得柳世杰俊面红透,羞怯怯的道:“古大侠请不要说笑,此事令人难猜,老前辈这么一说,那倒有点眉目了!”
古桧急问道:“难不成你想起了些甚么?”
柳世杰沉神缓答道:“如晚辈猜得不错,两姑娘必是北上啦!”
古桧是何等机灵之人,猛地一顿足道:“是了!这两个丫头出街之时,必是被人踩实线,然后有意无意的透出些有关你的消息,这两个丫头定必是坠入彀中,才会刻不容缓的追去!”
柳世杰只管剑眉连耸,不作一声,古桧接说道:“老弟!说句不吉利的丧气话,两个丫头听到的消息,还是关于你危险这一方面的消息。”
柳世杰猛的捶桌子,扬眉道:“全对啦!古大侠猜得一点不错,只不知引他之人是些什么角色?”
古桧猛的大叫道:“老弟,走!快点!去迟了这两个丫头准要吃苦头。”
在白燕谷,老婆婆传他“三环剑法”之时,已当面将方韵华及方燕华托付给他,这时一想两女少不更事,毫无历练,万一出了差错,人虽不是自己带出来的,但自己此刻已经知道了这事,将来如何向老婆婆交待?
一想到此处,全身寒毛直竖,一把抓起包袱,丢下一锭银子,双双跃出窗外,朝北门奔去。
且说武当后山那个幽境,翠湖依旧,沙鸥翱翔,掠水低飞,可是柳世杰走了不到半天工夫,柳剑雄一峰疲累的走下山岗,抬眼满面焦灼的向早先爱子睡卧的那块大石,猛的剑眉一闪,心头大震了一下。
尽管他惊得不止,但他仍着一线希望,相信爱子必是被杜美娘引到庄内去了。
他急匆匆的绕湖走了一段,穿过桃林,大声叫道:“杜姑娘,杜姑娘!”
声歇人现,绿云一动,桃林中窜出来杜美娘的俏丽自影。
柳剑雄抖嗓道:“杜姑娘,我那孩子呢?”
杜美娘摇头道:“他走啦!一大早醒来不见你就走啦!你们父子到底闹些什么花样?”
说话间,两人已跃到一块儿来了。
柳剑雄沉声问道:“他打那条路走的?”
杜美娘一指山岗,柔声道:“翻上岗顶,他走得很快。”
柳剑雄猛的转身,大声道:“再见啦!请向杜老爷子说一声。”
杜美娘大声道:“你去那里?”
柳剑雄一面飞奔,一边回答道:“我去!去追那小东西!”
杜美娘扬声道:“你一脸倦色,回来休息一下,待我替你弄点吃的再走不迟。”语声温惋,关注之情,难以言喻。
※ ※ ※ ※ ※
原来杜美娘当年自长白山一见柳剑雄,魂牵梦萦,日夜只想着柳剑雄英伟玉貌。
她人本生得貌美若花,眼高于顶,自一见柳剑雄之后,对他一往情深,偷偷的爱上了他。
自古红颜女子多薄命,两人天悬地隔,终无法见面,及后柳剑雄誉满神州,声名大噪,情孽牵缠,自叹命苦,一再蹉跎,年华逝去,忽忽十余年,不想前些年又鬼使神差的将柳剑雄送来。
相见已晚,柳剑雄使君有妇,杜美娘只有空对明月偷弹泪,暗将柔情赴流水。但她一往情深,心中时时在念着柳剑雄的影子。
柳剑雄是情海翻波之人,早有警惕,是以在言词语态之间,总是敬重好,且又非常适度。
这大半天,柳剑雄去了那里?原来他昨夜避开爱子之后,绕了一个弯,又走到爱了身边,不过他功力奇高,隐在一旁,柳世杰绕湖追段圭,及他自言自语的说那些话,全落入他的掌握之中。
他综合了一下爱子的话,得了个结论,就是岳丈受了伤,离开了武当,朝这个方向跑来。
他暗自纳闷,岳父既是受伤走了此道,为什么自己未碰上头,他自宽自解的想了一下,得了个结论。
“岳父是武林三大奇人之一,功力自是与自己不相上下,途中既是与自己相遇,他受了伤,自会设法回避。”
一个有心,一个无意,且又功力相若,那还不避开?
但又觉得此理有点不通。但爱子的口气,又千真万确的认定他走了此道。
翁婿之怀,他在护着爱子人梦之后,点了他的睡穴,使他香甜人睡了一觉。
及后,因头晚柳世杰一声清啸,当晚就惊动了杜多父女,但这种高手劲啸,两父女功力平平,不敢现身察看,天色大亮,方敢出来,一看之下,原是柳剑雄,几人一阵寒暄,杜美娘已知入睡之人是柳世杰,暗自替他父子高兴。
柳剑雄引刻别有苦衷,仍不想让爱子知道,是以托杜美娘关照爱子,自己走上山岗,去追录岳父段圭。
追了一个多时辰,在一处荒谷之中,发现段圭因受伤之后,伤残了一臂,且又流血过多,晕倒地上。
柳剑雄将段圭救醒。段圭乍见女婿,初时脸有愤色,及后也就和颜相询,并将武当山中化解积怨之事一说,柳剑雄大为感动,也将见到爱子之事一说。
段圭责他不该不与爱子晤面。
柳剑雄感叹的表明心迹道:“我无颜见下下英雄,只想暗中回护杰儿,使他将来打败牟昆,扬眉吐气,使爱子成名露脸。”
段圭大中反对,责柳剑雄不该这般气短,应该趁此父子连心,扫来妖气,重振柳门声威,解救二弟。
柳剑雄挨了教训,茅塞顿开,助岳父调息气顺之后,就辞别折回,不想近来,爱子踪迹不见,慌着又急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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