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一箭划破平安夜 奇魂之铃鬼神惊




  三更正。
  一只大鸟如一支黑箭,射入小金雀屋中。
  小金雀的窗子、不分昼夜老是开着的。这下子隐在高处阴影中的韩、吴二人可紧张哩。韩七说道:“老吴,我的眼没花吧?刚才是不是一只鸟……”
  “是,错不了!只不知是一只什么鸟?”
  “飞到那个院落去了?”
  “娘的!这要靠近看才知道呀!”
  “老吴,你在这儿看着,我过去认认院子!……”韩七掩过去一看,是小金雀的院子附近。
  这大宅屋宇重重,千门万户,在高处监视,如是一个院落较易辨认,而小金雀住的只是两间小屋,这就不敢确定了。
  韩七暗中打量,不由焦急,心道:“你姐!要是白天嘛!一眼就能看出那鸟飞进那个屋子,深夜黑不里黝地……”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小金雀和人说话的声音,对方的口音有点细而嘎。他只听到一句“大溪皇庄”但又重复了一次。
  小金雀重复了一句,对方又说道:“记住!献寿桃……献寿桃……”
  韩七直搔头皮,这是什么意思?但他此刻已经恍然大悟,对方说话有点嘎音,但很清楚,那是九官鸟说的。
  鸟说话不论如何像人,如何字字清晰,但它们不会扬抑顿挫,差不多每个字都是那么大的声音,扁毛畜牲毕竟是扁毛畜牲。
  韩七大喜,正在念着:“大溪皇庄,大溪皇庄……记住!献寿桃……献寿桃……”
  就在这时“卜”地一声,大鸟自窗中飞出,在屋面上贴着屋脊一个转折,忽然又不见鸟了。
  在近前自然看不见大鸟飞到何处去了,韩七立刻又回到吴大舌头身边,急急问道:“老吴,鸟呢?”
  “娘的!你在近前监视,却来问我。”
  “你姐!我在近前更看不清才来问你呀!”
  “老韩,刚才只看到那大鸟自那屋中穿出,在屋面一翻身就不见哩!好像并没有飞远,更没有飞出罗家大宅!”
  “老吴,咱们可是受人之托,要是连这么一件事都办不好,那可真是搭浆、缩水还褪色哩!”
  “老韩,这样吧!这次你在这儿看着,我去看看,好歹我看到那只鸟往那个方向翻过去的……”
  在此同时,大庆班住的那五间房子中的戏子大多已入睡,只有三个人没睡。那就是当家武生、一个花旦和一个武丑。
  这工夫忽闻后院“喇”地一声,似乎有人上了树。当家武生一按床头,人已贴在后窗上面。
  而武丑已自后门窜了出去。那花旦伏在后门内没动。
  武丑在树下仰着头说道:“下来吧!老兄,听戏,要等到明天,偷东西,老实说,一个穷戏班子,怎么凑也凑不出一百两银子来!行头嘛!是值几文,可是你又搬不走……”
  那知这时这棵一围粗的大树,突然抖动起来,不但枝干颤抖,粗大的树干也在抖,以致树叶纷纷洒落。要知道未枯的树叶是很难抖落的。
  这武丑知道来人非等闲之辈,这分明是“蜉蝣撼树”奇功,正要暴退,忽然“嗖”地一声,后脑被一段枯枝击中,原地塌下。
  那当家武生和花旦掠了过来,向树上望去,一左一右,立即上了树,但几乎同时,树上冒起一条黑影,疾如流矢,已自刚才当家武生穿出的后窗中进入屋中。
  他似乎极为熟识,把作了记号的箱子打开,作了一番手脚,自前面绕了个弯子,落在大树之下。他的头脸上有个黑布套,只露出冷电似的双目。
  那当家武生和花旦在大树枝桃间搜索了两个来回,由于太暗,自己人差点误会出手。这工夫才发现树下站着一个蒙面人。
  两人往下一落,一左一右,女的是“野马分鬃”,男的是“敛爪展翅”。这都是极为狂烈的攻势。
  蒙面人身子一侧,怪异的步伐乍看十分凌乱细碎,却正好闪避了二人的狠攻。
  这两人似有默契,一击不中,女的是“魁星踢斗”,男的突出怪招,三掌落空,又是三掌,掌中套掌,又是三掌,一共九掌。
  而这九掌看来不过一招,很少有一招九式的,他相信换了次流人物可能要吃亏。其实这正是裴蒂的“梅花三弄”,每一弄为三掌,可惜此人只有四成功力。这当家武生见这一招也未得手,对方拔身而起,正好花旦拔身施击,这蒙面人似有意也似无意地,左足尖在这女人的肩头上一点,一掠就是十一二丈,竟出了墙头。
  在此同时,墙外冒上一条人影,说道:“好身法!我送你一程……”此人一招“欲拒还送”,大掌扫向“中极”,右掌已攻向蒙面人的“伏兔穴”。
  “免送……”蒙面人乍看有点措手不及,似乎非吃点亏不可,那知就在对方攻向他的“伏兔穴”即将得手时,一式“强飞片马”,竟自此人顶上翻过,伸指一勾,此人的文生巾飞落,发髻散开。
  双方这一个照面快如闪电,下面的当家武生和花旦都没有看清,蒙面人已是去势如风,已在二十丈以外了。
  此人不知蒙面人是谁?蒙面人却知道,此人正是武林四怪的“南酸”古无师,此人之狂之傲,由古无师这名字即可概见,刚才显然是过份轻敌所致。
  花旦对当家武生低声说道:“刚才为什么不以你拿手的活儿招呼他?”
  “现在一用,明天就不灵了……”
  两人上了墙头,古无师正在扎他的发髻,说道:“此人有两套,他刚才也吃了点亏,嘿嘿!谁也没占到便宜!”
  当家武生说道:“久战下去他绝非前辈敌手,要不,他怎么会匆匆溜了呢?”
  此刻罗家大宅有些人还都没睡,明天是老夫人寿诞,老夫人自己就睡不着,倒不是兴奋过度而是操心,仅仅是老大失踪迄无消息这件事,就够她伤心的了。
  “夫人!这是明天大庆班拟出的戏码子,郝班主请夫人过目。要是夫人同意,就决定是这几出戏了。”
  “孙先生这种事你决定就成了!我目前那有心情……”
  “夫人,据卑职所知,王老夫人最好此道,如果码子不对她老人家的脾胃,会不会抱怨……”
  “这……你看我这脑筋,这戏码该请姨妈过目才对呀……”
  “吟秋,把戏码子念给我听听!”在内间的王老太太是位老天真,明天有大戏可听,也乐得睡不著,事实上当然不会是为了此事,还有一件昔年的往事,她在不断的考虑,要不要对吟秋说?
  罗夫人念道:“第一出垫场戏是‘麻姑上寿’,‘第二出是‘龙凤呈样’,压轴是‘大溪皇庄’。”
  “第一出不好,老套,没啥戏好看,只为了讨吉利,穷凑合……”
  “姨妈,您老就点一出吧!”
  “吟秋,你看‘梅龙镇’如何?”
  这种戏不大适合一位花甲子老寿星的寿诞上演,但也说不出它不妥之处,老太太喜欢嘛!孙继志点点头,罗夫人说道:“姨妈,就照您的意思,把第一出改为‘梅龙镇’,这第二出和压轴戏呢?”
  “吟秋啊!第二出和压轴都不错,就不用改了。”
  孙继志躬身而出。此刻萧奇宇返回住处,正好有人叩门,开了门,吴,韩二人在门口虾着腰,韩七说道:“萧大侠,那鸟……”
  萧奇宇手一掠,叫他们入内,闭上门,叫他们进屋,吴大舌头说道:“萧大爷,我们叫门有一会儿了……”
  “噢!这两天累一点,所以睡得沉了些,说吧!见过那鸟了?”
  韩七说道:“大约在半个时辰之前,小的两人隐在屋顶暗处监视,发现一双大鸟飞入小金雀的屋子里。”
  “小金雀?”萧奇宇并不感到意外。
  “萧大爷,好像九官鸟还说了几句话。”
  “说话?什么话?”
  “好像是:大溪皇庄……大溪皇庄……记住!献寿桃……献寿桃……”
  “就这五句?”
  “是的。不知道是啥意思。”
  “以后呢?飞走了?”
  “没有,不久飞出窗外,在屋上一转折就不见了,后来仔细地找寻,好像又飞入了二少奶奶的院中去了!”
  “嗯!大致不错,很好!你们二位去休息吧!有没有看到那鸟飞走?”
  “看是看到了!但没看清楚是自那个院落飞出来的。”
  两人走了之后,萧奇宇想了会就睡了。
  夜深沉,沈江陵的院落中哈达在前院打瞌睡,沈江陵躺在床上也像是睡了,罗沣却没有睡。
  他的床就在沈江陵的床对面,由于过去罗老爷子爱吸水烟,屋内烟味极浓,加之他长了这么大一直未受约束,十分不自在,心情不好就失眠了。
  都快到四更天了,他和衣躺在床上,四周颇静,就算前三进有人走动,在这儿也听不清楚。
  就在这时,一种对他极熟也极能亢奋他寂寞心情的声音由屋后传来。这东跨院屋后是个很大的花坛,有花有草还有不少的盆景,再往后是花园,只有几间花匠住处。是一块地旷人稀的地带。
  这是蛐蛐的叫声,也就是蟋蟀的叫声。
  罗沣自幼爱养蟋蟀,更喜欢斗蟋蟀。对这个十分内行,只要一听叫声,就知道是那一种?喜不喜斗?凶不凶悍?
  而这三五只蟋蟀的鸣叫声,虽非一种,却都是特优的种类,使他的精神为之一振。
  尽管这两年长大了,已不大热中养这些,但此时寂寞孤独,却极能引起他的童心。
  他看了对面床上的沈江陵一眼,立刻坐了起来,听了一下,院中也无声音。
  “唧——唧——唧——唧”叫声清脆、宏亮,只闻其声,即知其必是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颇似五六年前,他还只有十九岁时养的一双百战百胜的“尺八无情”。
  这是由于他心仪“尺八无情”的侠名和迄未听到他未有败过的传闻,崇拜之余,为他心爱的蟋蟀取名“尺八无情”。
  他轻轻下床,趿上鞋子,鹤行鹭步,边走边望着床上的沈江陵,他不敢开门,开门也较费事,至少多一道手续。
  因为开了这内间的门,外间后窗出去就多了一道,不如就自这内间后窗出去。
  他的童心未泯,就忽略了危险性,也忘了母亲的叮咛,以及送他来此的用心,更未想到沈江陵和哈达两人的责任重大了。
  他轻轻地上了窗,也轻轻地尽可能不发出半点声息,他此刻多少有点考验这两个监视他的老江湖的心理,看看“到底是你们精还是我精?”
  掀开窗子,再轻轻跨出窗外,然后一寸寸地放下窗子,他自信绝对没弄出声音。
  然后下了窗子,循声找去。
  那三两只蟋蟀的叫声大约在五六十步以外,不在花坛之内,似在后花园之中。
  他此刻只知道行将捉到两三只罕见的品种,捉到之后,选出其中最厉害的一只,再度命名为“尺八无情”。
  当年那只“尺八无情”由于大哥罗湘劝其用功,不要整天不务正业,并以“玩人丧德,玩物丧志”责之,把“尺八无情”给拿到外面放了。
  由于这件事,他三个月没理大哥,也不说一句话,后来想想,大哥的话有理,也就渐渐疏远了这种娱乐。
  “唧——唧——唧——”多么清澈响声亮的声音,真像是尺八无情的玉箫箫音一样。他蹑足缓缓前进。却不知道死神在噙着狞笑,随着死亡的跫音步步逼近。
  这儿花木茂密,极易隐身。
  就在罗沣相信这两三只蟋蟀和他距离最多只有三五步光景时,这种小东西也很机警,尽管罗沣的脚步极轻,仍然噤声,停止了鸣叫。
  一旦停叫,后园中除了不太大的夜风在花木间造成的声音,真是万籁俱寂。
  然而,至少有个人也很紧张地,呼吸迫促地瞪着一双血丝隐隐的眸子,盯在罗沣的全身要害之上。
  罗沣的全部精神却贯注在蟋蟀上,他希望找到蟋蟀停留的地点,有时它们也很精,会藏在树叶的反面。
  就在这时,花丛后,一个蒙面纤巧人影倏起一丈左右,双手齐扬,至少有七八颗乌亮如拇指甲大小的东西带着不同的“铃铃”声及啸声,分击罗沣的前身的“华盖”“玉堂”“中庭”及“巨阙穴”,以及后身的“灵台”“中枢”“命门”及“阳关”八大死穴。
  由于施击者煞费苦心,已用蟋蟀分散了罗沣的精神,猝然发难,又是在罗沣的侧面稍上的空中,可兼攻前后身重大死穴。不要说罗沣,就是罗老大甚至沈江陵易地而处,也难逃出重头。
  也可以说,人家设想之周到,居心之狠毒,就没打谱让他活着,更没打谱使他闪过八颗“夺魄铃”之中两颗以上的数字。
  如击中死穴,一两颗就已足够了。
  这只是瞬间的事,罗沣警觉时,自是太迟了。
  但是,意外事件之中仍有意外,两条身影有如出洞的毒蛇凌空弹出,一前一后,挡住了罗沣。在此同时,二人四掌交探,撕裂着气幕形成狂飚,八枚“夺魄铃”已被震飞了五枚。
  “夺魄铃”在武林中颇有名气,虽有声响,乍看光明正大,骨子里则非,因为它是在快到目标时才响的,反而有扰人心神的作用。
  而这二人是临时猝起救人,自然也稍迟了一步,只好以类似吞了砒霜药老虎的玩命方式,以身挡铃,随着带打。
  结果沈江陵的“腹结穴”附近中了一铃,哈达的大腿“箕门穴”及小腹下“归来穴”附近也各中了一铃。
  哈达踉跄一下,差点跪下,来了个鲤鱼打挺拿稳椿,一声暴喝:“小荷包!他奶奶的!你别走……”
  他们都隐隐看出这蒙面施击者是个年轻女人。而沈江陵沉喝一声“哈达,小心老四……”“龙形一式”近向蒙面女人。
  这人一击而未中,绝不恋战,似乎极怕对方认出她的身高及身份来。在这儿只要一方面不想二战,花木太多,极易开溜,几个转折就不见了。
  罗沣几乎还在发楞,见哈达有点龇牙咧嘴,这才歉然说道:“哈达,你受了伤吧?”
  “不要紧!四少爷,没中穴道,小灾难!倒是你刚才……他奶奶个熊!八颗‘夺魄铃’全部招呼你的死穴……”他的小腹及腿上都已鲜血透衣。
  沈江陵当然不会穷追,他只是伏在暗处,看看这女人去了何处?眼见这女人掠出园外,而不是出了大宅方向。这当然也可能是故意绕圈子。
  沈江陵回来,看了罗沣一眼,捡起几枚“夺魄铃”,三人回屋,拿出药箱,两人互相上药。
  原来罗沣一掀窗子,凉风吹入,半睡的沈江陵立刻警觉,而他一出动,哈达也知道了。
  罗沣歉意地说道:“师叔,小侄没想到对方居然会以这诡计……”
  “知道就好!”沈江陵冷冷地说道:“如果对方不绝不诡,你二哥、三哥怎么会……尤其老大,谁敢说他不够隐重而机警?结果又如何?”
  “师叔,那是个女人?会是谁?”
  使‘夺魄铃’的只听说一个人,不知叫什么名字,好像是‘东苦’苦行伤枯竹的门下首徒,传说如此,由于‘东苦’与中原武林极少来往,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底细,当然,也可能是另外一人。”
  哈达说道:“四少爷,你想想看,万一你出了纰漏,我们怎么对得起主人?又怎么能对得起建议把你送到此处的人……”
  “谁?是谁建议把我送到这儿来的?”
  沈江陵说道:“是萧大夫萧勉之。”
  “是他?”罗沣微微摇头说道:“师叔,我总是以为萧大夫很神秘。似乎……”
  “你的看法没有错,不久的将来,你就知道他的真正身份了。目前要你记住,别让人为你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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