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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饭铺子的人,手头一般总有几个钱。
林谦和家道就颇殷实。所以他有闲钱在饭铺后面修了一个花厅,而且布置得也不算俗气。
壁上有字有画,几上有花有草。虽免不了墙角放个筛子、门后挂杆秤,但毕竟与饭铺里那种感觉不一样。
一个年轻美丽的秀才大刺刺地负手而立,用一把大折扇扇着后背,讽刺地打量着立在对面的小伙子。
这就是那个吃相文雅的年轻农夫,那个撑晦气的黑白伞到处不受欢迎的小伙子。
他用平静、坦诚的目光也在打量着这个秀才,似乎有些好奇。
看着,看着,他的脸居然有些红了。
“小可吴越。敢问兄台大名?”
秀才的声音很脆,小伙子似被吓了一跳,有些不自在了:“不敢。小人姓荆,荆条的荆,荆棘的荆。荆楚,清楚的楚。”
他解释得的确很清楚。
秀才眉毛一挑:“你是故意消遣人吗?我叫吴越,你就自称荆楚。”
荆楚有些惊讶,有些不解:“名字就是名字,怎能消遣人?在下的确是叫荆楚。姑娘……兄台若是不信,在下也没有什么办法。”
吴越的脸一下红了,眼中却透出了杀气:“这么说,你眼光倒还不弱,一眼就看出我是个女人来了。”
荆楚赔笑:“不知……兄台到此,有何贵干?”
“找一个打着离魂伞的人。”吴越单刀直入,咄咄逼人。
荆楚征:“离魂伞,什么离魂伞?”
吴越冷冷笑:“我常听人说:外表越老实的人,说的话越是不可信。今天看见了荆兄,才知道此言不虚。荆兄难道连你自己用的伞叫什么都不知道?”
荆楚惊讶地看看自己挟在胁下的伞,又看着吴越:
“你是说,这把伞就叫离魂伞?”
吴越看见那把伞上的花纹,有些戒备地退了一步,仿佛那把伞真有什么令人感到恐惧的东西会飞出来。
“不错,这就是离魂伞。”
吴越的声音有些哑。
荆楚奇道:“我怎么不知道?”
他脸上尽是迷惑不解的神情,那是一种真诚的不解,可惜没人会相信那是真诚的。
吴越眼中杀气腾腾:“我平生最烦你这样的人,我劝你少假门假式地恶心人了。”
荆楚也瞪起了眼珠子,瞪得溜圆:“我平生也最烦你这样的人。别以为你自己有什么了不起,别人都得听你的。
你找我干什么,直说好了,少绕弯子。”
吴越这回是真的很惊讶了:“难道你真的不知道我找你干什么?”
“不知道。”
挺干脆的回答。
荆楚已经有些不耐烦了。看来他的确是个不爱开玩笑也开不起玩笑的人,“那么,在我之前进来的十三个年轻人找你干什么,你知不知道?”
吴越在冷笑,笑得很冷、很傲。
荆楚一下后退了好几步:“他们要杀了我,夺这把伞。”
吴越慢慢适:“现在你该知道,我找你干什么来了。”
荆楚板着脸道:“你也要夺伞?”
“你会不会交给我?”
“当然不会。这是我的东西,我凭什么交给你?”
“看来我只好自己伸手拿伞了。”
吴越叹了口气,似乎她真的很不忍心夺他的伞。
荆楚有些伤心地看着她,苦笑道:“喂,你走吧。吴兄,我实在不想伤害你。”
吴越似乎吃了一惊:“走,去哪儿?”
“到你该去的地方去。你想必也知道,那十三个夺伞的人下场如何。”荆楚叹了口气:“何苦来?”
“也是,你把伞送给我不就得了?何苦来。”
吴越也叹气,叹得有滋有味的;
“我不喜欢开玩笑的人。”荆楚干巴巴地道:
“巧极了,我也不喜欢。”吴越也干巴巴的。
两个不爱开玩笑的人碰到了一起,还说一些干巴巴的话,这本身就像是在开玩笑。
可惜这两个人都不认为这有什么可笑的。
“吴兄,这把伞是不是叫离魂伞,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这是我父亲的遗物,让我好生保存,吴兄何苦非要夺了去呢?”
“荆兄的父亲,当然也姓荆了?”
荆楚咬咬牙,道:“你说话客气点!”
“不知道荆兄的父亲,是不是荆傲雪,荆老前辈?”
荆楚一愣:“你怎么知道?”
“江湖上谁不知道号称‘离魂一伞,魂亡魄散’的荆傲雪,荆老前辈?如果你认为别人连这一点点推测的本事都没有的话,你就根本没资格走江湖。”
年纪不大的吴越居然以老江湖自居了。
荆楚慢慢地道:“吴兄,你如果真的想取这把伞,只管动手。要是你不想动手的话,请你马上离开。”
吴越直撇嘴儿:“哟——荆兄好像对吴某人挺客气的嘛。”
撇嘴是一种表示不屑的方法,只有娇蛮的女孩子才会用。一个大男人用起来,就有点不伦不类了。
荆楚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突然笑了;
“吴兄,你还是动手吧。”
吴越还在盯着他看,看着看着也笑了:
“我为什么要动手?”
荆楚一愣:“你不是要夺伞吗?”
吴越微笑:“我知道我即使动了手、也未必能抢来这把伞。
荆楚又一愣:“那么,请你走人。”
“我也不走。”
吴越耍起了无赖脾气,只有女孩子才会要刁蛮脾气。
“那你是不是想吃碗馄饨?”
一个油滑的声音响了起来。
一听见这声音,你马上就会联想起厨房大师父的围裙,屠夫的胖肉或是一碗已经泡涨了的油条。
林谦和转了出来,笑眯眯地:“客官,你吃不吃热馄饨?现下现吃。”
吴越怔住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只是呆呆地瞪着林谦和,那神情活像见了鬼似的。
林谦和这句话,宛如天外来峰一般突兀,让吴越根本无法回答。所以吴越只好不回答。
“荆兄,告辞了。”
吴越朝荆楚拱拱手,身子一闪,倒飞出了大门。
似乎只是你眨了一下眼睛的工夫,吴越就没了影子。
真快!
林谦和怔了一下,转头看看荆楚,低下眼睛:
“少爷,这个人到底是谁?”
“不知道。”
荆楚叹气,他是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林谦和也叹了口气:“她的轻功很高明。”
荆楚苦笑:“比先进来的十三个人加起来还高明,她若是真的要夺这把伞,只怕还真会成功的。”
一个娇娇软软的声音接着道:“大哥,你别长他的志气,我瞧他肯定不是你的对手。要打起来,你肯定赢他。”
一个女孩子扭啊扭地扭了出来,手里头捏了块手帕。
她是个长相平常的女孩子。非常平常。
她是林谦和的独生女儿。
林谦和的独生女儿当然不可能漂亮,因为林谦和很丑,林谦和的老婆也好不到哪儿去。
若是林谦和的女儿生得很漂亮,反而会惹人说闲话了。
这个女孩子惟一有点不寻常的,就是她的眼睛。
眼睛不大,而且是单眼皮,按理说这也很平常。
可那双眼睛很黑很亮,很痴很野。
荆楚微笑:“林家阿妹,话不是这么说的,她的武功的确很高明。”
“刚才他那一身轻功,我都能做到。”女孩儿撅起了嘴。
女孩儿都喜欢撅嘴,无论她美不美都喜欢撅嘴,也不管自己撅嘴时好看不好看。
她们只知道,撅嘴可以显示出一种媚态。
林谦和苦笑:“素珍,你懂什么!”
荆楚见林素珍有些要生气的样子,忙解释道:“姓吴的这一身轻功,并非难在快上。若论快,林小妹自然比她快些。”
林素珍惊喜地拍了一下手,跳了一下:“真的呀?”
林谦和肚内叫苦:“唉,你这不知道自己有多难看的傻丫头哟!”
林谦和的伤感是有道理的。因为他发现,从荆楚到了这里之后,自己的女儿就被荆楚迷住了。她总是围着荆楚转,问许多傻话,有时甚至还动手动脚的。
虽然林谦和心里向着自己的女儿,他也不得不承认,林素珍配不上荆楚。而荆楚也绝对不会看上林素珍。
还有一个令他感伤的原因是林谦和和荆楚是同辈的人,林素珍自然就晚了一辈。按辈份排的话,林素珍得叫荆楚“叔叔”。
还有另一层很重要的关系:荆楚是主人,林谦和是仆人,林谦和的女儿自然也是仆人。
可林素珍居然敢叫荆楚“大哥”,荆楚也称她“小妹”。
林谦和知道,自己和妻子该好好劝劝闺女了。最好不要自讨没趣,不要弄得大家都没趣。
当然,女儿也已经十六了,到了一见男孩子就笑的岁数了,该嫁人了。但林谦和认为,她还是不应该去缠荆楚。
各人有各人的缘分,命中注定的东西是无法更改的。
林谦和已经在盘算该如何劝说女儿了。
荆楚还在认认真真地给林素珍解释;“姓吴的轻功心法与众不同。你看清没有,她是先腾起空中,略一停顿,再闪出去的。”
林素珍眨眨眼;“真的吗?”
她的心思,并不在吴越身上。她只不过是要借这个机会,认认真真看着他,听他说话,感触他身上的热气。
荆楚一本正经地道:“不错,吴越使的是一种奇异的轻功心法。”
看来荆楚的确是个不爱开玩笑的人、一个认真的人、一个诚实的人。在走江湖的人中,像荆楚这种人是比较少的。
江湖就是残杀和阴谋的代名词。一个认真、诚实的人,在江湖上的生存能力自然很弱,生存空间也比较有限。
林素珍还是有些不服气的样子:“反正我不相信他能打得过你。”
荆楚无奈地叹气:“未必。”
林谦和不失时机地插上话:“少爷,抓住的十三个年轻人怎么办?”
荆楚想了想,只好摇头:“放了,算了。”
林素珍嘻嘻一笑:“就是呀,留着那些废物有什么好?还得管饭吃!”
她的眼睛,一直野野地闪着光,盯着荆楚。似乎她是想用自己的眼睛告诉他一些神秘的东西。
十六岁的女孩子的眼睛啊!
荆楚有些心慌了,他很少这么近地看一个女孩子,也很少被一个女孩子这么死盯着看。
“素珍,去看看你娘忙完了没有。”
林谦和的话,向来很有分量,林素珍自然不得不听,不敢不听,但她却很不高兴。
荆楚暗暗松了口气。
他以前经常挑着担子走十几里路,好容易找到处荫凉,放下担子喘口气时,心情就会很轻松。
现在他就很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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