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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告别。
可能是因为时辰未到。
于是他们重新开始等待。
但女皇心里明白,这已经是他们最后的夜晚了。
女皇在等待着。
她在等待中忍耐。
她可能以为她已经温暖了一颗荒蛮的心,她以为她从此以后依然可以夜夜风流。不,那不是女皇所想的。她对那样的风流早就不抱幻想。她知道往日的一切已经结束。她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她尽量做出忍耐的样子。她给了那个伤害她的男人最大限度的宽容。她给他自由。她不治他的罪。她甚至给他以悔过自新的机会,让他在重建天堂的时候重新站起来。其实,她早已经听从劝谏决意不修天堂了。因为她不想让天下觉出她喜新厌旧,忘恩负义。
果然,不出女皇所料,薛怀义依然冥顽不化,一如既往。他依然拒抗女皇的诏令,依然佯狂不上朝,依然终日同白马寺所余不多的几个和尚厮混。他也依然在洛阳东西南北的大街上为非作歹。总之,他尽情展示着一个江湖骗子的流氓天性,或者,他是故意地破罐破摔,他知道他自己及时行乐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洛阳的百官和百姓就是这么想的。是女皇的骄纵。唯有女皇的骄纵才能使薛怀义成为大周帝国唯一的可以为所欲为无法无天的狂徒。但是洛阳的百官百姓也如女皇般隐而不发。他们也是箭在弦上,但是他们不愿射穿女皇的禁区。他们都在认真而耐心地期待着一个最终的结果。
一个羞辱。
一个不仅仅是女皇的也是百官百姓的也是大周帝国的羞辱。这是武 深深了悟的,是她一个人在背负着这旷世的羞辱。只要罪该万死的薛怀义存在一天,女皇就抹不去这重羞辱。是他玷污了她,使她在百官百姓甚至在帝国的面前抬不起头来。他是什么?他是粘在她身上的一块脓疮。她必得割除他,否则她将永远不能扬眉吐气,理直气壮,甚至在她的臣民面前也要心虚气短讳莫如深。
于是女皇终于痛下决心。
然而她该怎样去做怎样去割除呢?谁会帮助她而又不弄脏了她的手呢?
女皇思来想去,辗转反侧。她最终得知能担当这使命而又绝不会将此张扬出去的,唯有她的家人。既然是女皇的私事就只能是在女皇家庭的内部解决,那么家中又有谁最适合去处置那个流氓呢?
女皇在她所有武姓李姓的子嗣中寻找着。什么武承嗣、武三思,什么李旦、太平公主……
当然是太平公主!
于是太平公主奉诏来到母亲的寝殿。女皇做出很亲热的样子,把寝宫所有的侍从和奴婢们都赶了出去。只剩下母女二人。母亲灰白着脸,很悲凉无奈的神情。她们可能谈得很投机。女人和女人间的,超越了一切的,所有女人的苦辣和酸甜。
清晨,当太平公主离开母亲的寝殿时,她已了然了一切。
于是,当黄昏到来当白马寺的晚钟响过之后,凤冠霞帔的太平公主出现在白马寺的大佛殿上。那时的白马寺已萧条凄凉,香火冷清。很少有人来烧香拜佛,更不要说在这迷蒙的黄昏。太平公主雍容华贵美若天仙。她的不期而至仿佛天上的太阳将白马寺照得亮如白昼。夜幕降临着。百无聊赖的大住持自然要亲自迎候,于是薛怀义只能披上袈裟,匆匆赶来大佛殿。
薛怀义并不是没见过太平公主,他也并不是不知道这个年轻妇人的美丽,但是当跪拜在弥勒佛前的太平公主抬起头来的时候,薛怀义还是被震动了。迷蒙的晚光,恍若天女下凡。薛怀义觉得他此生还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人。
太平公主从她跪拜的棉垫上起身的时候,怀义禁不住上前去扶她。而就在怀义触到她的那个瞬间,她便也顺势一个昏厥,跌倒在怀义强壮而又惴惴的臂弯中。
他把公主抱进了自己的房间。他喝斥左右退下。他让太平公主躺在他的那张木床上。
薛怀义就蹲坐在昏睡的太平公主身边。他看着她,听她柔弱的呼吸声,闻着她身上浓浓淡淡的清香。他甚至拿起了太平公主垂下的那只苍白无力的手,那手是冰凉的,怀义把它焐在自己的大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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