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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有很多人共同地期待着,那么期待就必然应该有个结果。
结果,就在重润永泰事件发生不久,突然便有一纸奏文呈在了则天大帝的手上。
武 缓缓地把那奏文拿到眼前。
她想不到那个上奏者竟是后宫习艺馆内的一名宦官。因为是宦官,武 才决定要格外细心地展读。上奏者名苏安恒,是一位博学多才的儒雅之士。只是因为他去过势,便只能服务于后宫之中。这个苏安恒武 是知道的,他的博学多才她也是知道的。她只是不知道这个后宫的内官为什么要上疏。
于是女皇展开奏折。
她读着,她震惊了。她不得不承认这是篇字字珠玑的好文章,因为是好文章,她才不能不心生恐惧。那谏言惊醒了她。
陛下年德既尊,宝位将倦,机务殷重,浩荡心神,何不禅位东宫,自怡圣体。
陛下虽居正统,实唐氏旧基。当今太子追回,年德俱盛,陛下贪其宝位,而忘母子深恩。将何圣颜以见唐家宗庙,将何诰命以谒大帝坟陵?陛下何故日夜积忧,不知钟鸣漏尽?臣愚以天意人事,还归李家。陛下虽安天位,殊不知物极则反,器满则倾。
臣闻见过不谏,非忠臣也;畏死不言,非勇士也。臣何惜一朝之命,而不安万乘之国哉!故曰:苟利国家,虽死可矣。
愿陛下稍辍万机,详臣愚见。陛下若以臣为忠,则从谏如流,择是而用;若以臣为不忠,则斩取臣头,以令天下。
一个如此的苏安恒!
这是女皇武 万万没有想到的。
她被震惊了。她目瞪口呆,很久不知道她所读到的到底是什么。一篇讨伐的檄文,一个将耿直视为操守的宦官。他要干什么?他好大的胆子竟敢劝朕将皇位禅让于太子?好一个苏安恒!
女皇读着那奏折,一遍又一遍。终于,令身边朝臣百思不得其解,女皇不仅不怒,反而亲自召见了苏安恒。她以苍老而沙哑的声音,盛赞苏安恒的勇敢和直言,盛赞他对朝廷的忠心,甚至还特意赏赐了他很多的食物。女皇这一举动,不仅令满朝大臣纳闷,也令苏安恒本人瞠目。
武 连几个黄口小儿的几句议论都容不得,她又怎么能容得下一个如此批判她的宦官。
然而,武 就是容忍了苏安恒。
苏安恒就是那个朝臣们期待着的跳出来的勇敢的人。然而女王并没有处置他,当然她也没有从谏如流,择是而用,没有把皇位禅让于东宫,更没有将皇权与江山归还李家。此事不了了之,苏安恒安然无恙。
她当然是老了。
又是一月有余。在真正秋高气爽的十月,女皇突然下令,她不想继续留在神都洛阳了,她要即刻前往八百里以外的那个旧都长安。
这一条诏令又一次让满朝文武百思不得其解,他们不知道这个年迈的女人又想干什么。他们谁也猜不透女皇的真正意思,但是却都及时准备好了行装,跟随着女皇突然间地浩浩荡荡奔赴长安。
其实长安原本是武 最不愿呆的地方。一方面,这里是李唐王朝建都的地方,浩大而阴冷的太极宫中,到处是李唐王室彼此残杀留下的斑斑血迹;一方面,武 在此曾经历了一生中最最不幸的时代。
然而,她怎么会突然又想要回到她并不喜欢而且给她留下了无数痛苦记忆的长安呢?
有人说,是因为李重润和永泰公主的冤魂如王皇后萧淑妃的冤魂一样,也开始夜夜从荒凉凄冷的邙山上飘浮下来纠缠在她苍老的梦魇中。
她想挣脱掉什么,她一生都在这样挣脱着,日日夜夜,是那些不散的阴魂,还是她手上心上的那些罪恶的血?
她从此睡不安稳。
她总是被恶梦惊醒被阴魂纠缠着。
这可能就是她为什么要急急逃离洛阳,要匆匆摆脱邙山,就像她当年要逃离有着王皇后萧淑妃阴魂不散的长安后宫一样。她飞快地逃着,如亡命之徒。她宁可回到她本不喜欢的那阴冷的太极宫,只要是,她能远离那些不安分的年轻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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