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五月己巳,盼星星盼月亮,李治终于盼望到了这一天。上午,在通往感业寺的街道上,全程戒严。主要路口、桥梁以及各个制高点,都布满了禁卫军。四五队先导人马开过去之后,皇帝李治才坐上御车,跚跚而来。
感业寺门口,已密密麻麻跪满了接驾的僧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治巡视着这些玄衣青帽的尼姑们,说了句“免礼平身!”
可是没有一个人敢起来。尼姑们早已得到赞礼官的指令,皇上进了寺门后,才能起来。李治皇帝见没有人起身,以为大家没听见他的话,刚想再说一句,赞礼官就导引他向寺门走去。两边也立即围过来身材高大的侍卫,李治只好迈步向寺门走去。
一番官样文章的拈香祭奠先皇的仪式结束后,住持立即代表感业寺,伏地跪请李治到禅房喝茶休息一下。
李治满意地点了点头,冠带飘摇地向禅房走去。禅房在大雄宝殿的旁边,先期而来的独孤及带着几个贴身侍卫早已守候在门口。李治走进来,独孤及立即在他身后把房门关上了。李治小声问:“人呢?”
独孤及向禅房深处指了指:“在里间屋。”
隐隐约约,禅房深处,有一个素丽的倩影。李治禁不住有些慌乱,胸部猛烈地起伏。他定了定神极力地约束住自己,好一阵子,才在自我挣扎中平静下来,慢慢地向里走去。
武则天羞怯的脸上布满了红晕,她在他踏进里屋的一瞬间,抬头看见了他。整整一年零一个月了,多么漫长的等待、多么刻苦的相思,一时间都化在各自的一双眼睛里。她深情地望着他,四只手紧紧握连在一起。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嘴唇抖动着哽咽起来,泉水一般的泪水大颗大颗地从眼睛里冒出来。
李治心情更加激动,眼里也慢慢溢满了泪水,眼泪也顺着面颊流下来。
“武姐姐。”
“阿治!”
紧接着是紧紧的拥抱。独孤及见状,快步走过来,轻轻地把里屋门带上。
好一阵子,李治才慢慢地推开武则天,仔细地打量着她。她光溜溜的头上,耳朵透明发亮,皮肤仍然像少女一般娇嫩,脸上却呈现着二十多岁女人固有的成熟的魅力。
武则天让他看得不好意思,忙低下头,拿手背擦了擦腮上的泪水。
“武姐姐,朕可想死你了。”
“想死了,怎么不来接我?”武则天噘着嘴,“你看看,我都变成一个尼姑了,又老又丑。”
“你不老,你不丑。”李治好像怕武则天自己伤自己的心,忙用手掩着她的嘴,急切地说。
武则天把李治的手塞进自己的嘴里,眼睛斜睨着李治,牙齿慢慢地用力,咬着李治。
“都怪朕,都怪朕。”李治任凭她咬着,伤感地说着,“让你受委屈了。”
武则天其实没有真咬李治,她伸出温柔的手指,帮助他擦干脸上的泪痕,万分疼爱地说:“我不能怪你,你虽贵为天子,却也有自己的难处啊。”
“武姐姐,朕已打算好了,一俟先皇的三年服孝期满,朕就接你回宫。”李治急忙保证说。
“阿治,”武则天感觉时间太紧了,于是她呻吟地叫了李治一声,拉着他的手伸到了自己的怀里。
“阿治,没有你,我是多么的孤独寂寞啊。”
“朕以后……会……”李治承抚着武则天滚烫的双唇,在紧密的亲吻中,一边解衣带,一边许着愿。“会时常……来看你的。”两个人相互缠绕着,慢慢地向禅床挪去了。到了床边,她就迫不及待地甩掉身上的衣服,贴在他的身上,用浑身的青春烈火团团把他围住。
她气喘吁吁,疯狂地运动着,她要燃起更大的烈火,要用这炽热的火焰,烧尽过去所有的痛苦和寂寞……
李治在下面紧紧地盯着她,急切地寻找着那久已失去的感觉。刹那间,那俊美的双眸、透明可爱的耳朵,电一般地击中了他,弄得他热血沸腾。他头昂得更高,急切地、饥渴地向草原深处奔驰……
激战以后,就是一片平静。她和他像两片落叶,躺在水面上,自由地随微波飘荡。静静地享受着释放后的轻松,两个人谁也不愿说一句话。
“咳!”独孤及在外间咳嗽了一声,然后轻轻地呼唤,“皇上,是时候了。”
两个人才忙了起来,又紧紧地抱在一起,脑子里都急切地搜寻着最想说的话。
“阿治,我真的离不开你了。”
“朕也是,这短短的一会,是朕这一年最最快乐的时光。”
“我似乎专为你才来到了这个世上。”
“只有在你身边,朕才意识不到自己是皇上。”
“阿治!”
“武姐姐。”
“皇上,时间到了。”独孤及小声地催了一遍。
武则天恢复了理智,她拿过宽大的尼姑服草草地裹住身子,然后细心地给李治穿衣。她的手像母亲的手,轻轻地给李治穿上内衣,套上他的衮服。用手指给他理了理头发,戴上皇冠。做完这一切,她闪后半步,打量了一下,满意地点点头,说:“真是我的俏郎君。”
她又拥上去,嘬起嘴唇,深情地与他吻别,然后打开门,把挪不动脚步的他轻轻地推了出去。
紫宸殿里,李治正坐在书案前,忙于政务,自从感业寺回来后,就一直政务缠身。今天,快马奏报,左翊卫郎将高偘大败突厥于金山。李治心情稍稍好些,令人拿些瓜子点心,边吃边批改各地的奏章。这会儿,独孤及走过来,小声说:“雍王李素节来了,在门口玩耍呢,让不让他进来?”
“快让吾儿进来。”李治抛下朱笔,站起来伸伸酸疼的腰背。小王子素节正跑了过来,抱住他的腿,仰着脸叫着:“父皇。”
“今天怎么没在学馆读书?”
“去了,已经放学了。”小素节乖巧地说,“少傅说,人要劳逸结合,才能健康长寿。父皇,您也歇歇吧,不能老是这样操劳。”
“好,就依吾儿的话。”李治牵着素节的手说,“走,父皇带你到外边耍耍去。”
“父皇,我要去西海池泛舟。”素节仰着小脸说。
“行,咱们就去西海池泛舟。”
雨过初晴,太极宫内的西海池边,空气无比地凉爽,到处弥漫着池水和花草的清香,柔嫩的柳枝静谧地低垂着。
“母亲,父皇来了。”李素节挣脱李治的手向前跑去,李治这才看见前面的假山后,萧妃正坐在船上,手扶着船浆等着自己。
“皇上,”萧妃站起身施了一礼说,“是臣妾怕您劳累过度,特意叫素节叫你来的,请皇上不要见怪。”
“不怪,不怪,朕正想出来散散心呢。”李治一步跳上小船,揽着素节坐下来。
“叫他们划吧。”李治对萧妃说。
“不,我划吧,就我们一家三口多有意思。”萧妃解开缆绳,轻轻地划动船桨,小船荡开平静的水面,缓缓地向西海的深处驶去。独孤及一看,没奈何,只得和几个侍卫跳上另一只小船,紧紧地跟在后面。
“皇上,立太子的事怎么不听人说了?”萧妃边划船边有意无意地问。
“朕让他们搁置一段时间,以后再议。”
“王皇后的背后真有人啊,说当皇后就当上了皇后。”萧妃酸酸地说。
“哎--”李治长叹了口气说,“面对先皇的那几个老臣,我也没有办法啊,没立你为后,朕也知道对不起你,所以想极力安排素节为太子。”
“那怎么还把他封为雍王?”萧妃不满地说。
“封王和立太子是两码事。封王并不能代表他不当太子。”
“那李忠就没有封王,明摆着他要当太子。”萧妃把手里的桨放下,任凭小船随风摆荡。
“这都是几个老大臣的主意。”李治有些烦恼。
“什么老大臣的主意,我看是王皇后的主意。这朝政大事到底是皇上说的算?还是她皇后说的算?”萧妃气愤愤地说。
“当然是朕说的算。”
“臣妾以为也未必。妾观满朝文武没有几个不是王皇后的人。中书令柳奭是她的舅舅,王志宁的儿子与她娘家的侄女联姻,还有--”萧妃掰着指头数,数着数着就断线了,忿忿地说,“纯粹是外戚干政。”
“你怎么乱说话,怎么说是‘外戚干政’,传出去还得了?”李治责备萧妃说。
“你当初许我当皇后,怎么不能实现?是你乱说,还是我乱说?”萧妃眼盯着李治吵吵着。
“别说啦。好好地划划船,玩玩多好。一见面就提些腌臢事,我简直烦透了。”李治也生气了。
萧妃一看,不敢再多说,就把满腔的怒气都用在胳膊上,小船箭一般地朝前划去。
第二天上午,王皇后即派人来叫萧妃,萧妃不知怎么回事,有心不去,又碍于她是后宫的主宰,只得勉强去了。到了中宫,王皇后果然寒脸挂霜,也不让坐,坐在那里阴阳怪气地说:“萧妹妹,你划得一手好船啊!”
“皇后有什么吩咐,尽管说。”萧妃也不是善碴,站在那里直愣愣的,说话也硬梆梆的。
“你竟敢撇下宫人侍卫,让皇上坐你划的船在西海池上泛舟,你好大的胆子。”王皇后拍案叫道。
“泛舟又怎么啦,我是皇上的淑妃。我们一家三口划划船又碍谁什么了。”
“一家三口?”王皇后张开嘴,“哦呸!说出来瘮得我牙疼。”
“牙疼是你牙不好。”萧妃毫不示弱。
“大胆!你竟敢在我中宫撒野。来人呢,给我掌嘴二十。”
几个太监和宫娥跑过来,摁住萧妃,对着她的嫩脸,劈里啪拉,一五一十地打起嘴巴来。
萧妃挣扎着,披头散发地哭叫着:“我有何罪?你叫人打我。”
“哼,”王皇后坐在座位上,手指着萧妃说,“你擅自带皇上划船,其罪大了,万一翻了船,死了你娘俩事小,一旦皇上有个什么闪失,灭你九族都不解恨!”
“你公报私仇,我要禀告皇上。”
“告去吧。今天逮了你这个错,打的就是你,你平日仗着有一张大肚皮,不把我放在眼里,现在就让你尝尝我的厉害!”
可怜萧妃一张俏脸,布满了手指印子,一张樱桃小口也不樱桃了,蓬蓬勃勃地肿胀得老高。
中午,李治吃完饭后,正在翠微殿歇息。小素节来了,他站在李治的床前,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嘤嘤地哭着。李治急了,扳着他的小肩膀,连问数遍,小素节才说:“我阿娘快要死了。”
“什么?”李治大吃一惊,“你这话从何说起?”
“中宫皇后不知何故把我阿娘暴打了一顿。我阿娘说不打算活了,不能照顾我了,撵我来跟父皇。嘤嘤……我没有阿娘了。”小素节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着。
“独孤及,速去西宫萧淑妃处。”李治在床上叫着。
独孤及慌忙过来,伺候李治穿上鞋。几个人不顾中午太阳毒,急急地赶往西宫萧妃处。
萧妃正拿着三尺白绫布,站在凳子上,往房梁上甩来甩去的甩,见皇上快到门口了,才一下子甩上去,挽了一个阴阳扣。“干什么你!”李治进门一看,气得怒喝一声,旁边站着的太监、宫娥急忙把萧妃扶下来。萧妃一头扎在李治的怀里,哇哇地哭着。李治顿时也觉心酸,挥手屏退众人,扶着萧妃坐到了床上。李治摸着萧妃的肿脸,问:“她怎么把你打成这样?”
萧妃噘着厚嘴唇,万分委屈地哭诉着:
“我不该为皇上生这几个孩子,遭人嫉恨。她刚立为皇后,就暴打我一顿,我这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啊。”
“不会生孩子还有理了,朕去找她。”李治气忿忿站起来,就往外走。
萧妃拦住李治:“皇上,您就别去了,我们可惹她不起啊。”这么一说,李治气更大了,噔噔噔地跑了出去。
独孤及见皇上满脸怒气地往外快步走,不明内里,忙给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斜举着黄盖伞,给李治遮着太阳,一步一趋地也跟着快步走。
“胆子越来越大了,皇后刚当上没几天,就寻衅起事,太不把我这个皇上放在眼里了,我非废了她不可……”
李治一路走,一路想,不觉前面就到了中宫。李治的脚步又慢了下来,自己跟自己说:“还是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这一进去,王皇后还得闹我一顿,与其两头都闹我,不如一头闹我,哎,我还是回去吧,安慰安慰萧妃,让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省得再弄一次呕心的事。”想到这里,李治脚底又打了个弯,回来了。
萧妃正倚门观望,见李治回来了,忙过去搀扶着他的手说:“皇上,这么快就回来了?”
“嗯……”李治到了里屋,才搂着萧妃说,“你别再生气了。刚才朕到中宫训了她一顿。往后,她再传你,你就说你正在等朕,哪儿也不能去。”
“皇上,”萧妃扑到李治的怀里,“你答应我晚上不去中宫了,我要你夜夜陪着我。”
“好,好,只要你不再生气,什么都好。”李治拍了拍萧妃,“朕还是喜欢你的,朕六个子女,你一个人就生了仨。”
“皇上,只要你天天晚上来,臣妾还能给皇上生出几个聪明漂亮的王子公主。”
“好啊,朕以后就夜夜专宠。”李治也兴奋起来。
“只要皇上夜夜来臣妾处,臣妾就不争那个皇后的位子了。让王皇后天天晚上搂着宝绶高兴吧。臣妾才不稀罕那个有名无实的臭中宫。”萧妃得意地说,就上来亲吻李治。
“淑妃,别别。”李治看着她的厚嘴唇,躲闪着,“你先养养伤,消消肿,朕晚上再来。朕这会还得去视朝哩。”
时序已进入十月了,天气微冷,天也黑得早了,宽阔的街道上,也没有多少行人。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顺利地到达感业寺的门口。独孤及首先下车,到门卫上接洽,然后才引着李治往寺里走,路上,李治说:“不知她睡了没有,独孤及,直接去她的禅舍吧?”
“不合适吧,她一个屋不知住着几个人,咱还是去住持房里,再着人叫她。”
“没事,她上回跟朕说过,是一个人住的。”
“那--”独孤及沉吟了一下,“好吧。皇上您自己小点声敲门进去。老奴和几个侍卫,藏在对过的花池里。不过,您可快着点,不能回宫晚了。”
“好,就照你说的去办,她是第几个门?”李治问独孤及。
“从东往西数,第三个门,别记错了。”
禅舍里,武则天已脱去了衣服,围着被子,斜靠在枕头上,烛光如豆,她一边看书,一边轻轻地按摩着脸颊,这时,有人轻轻地敲着门。
“谁呀?”武则天问。
没有人答话,仍是轻轻地敲着门。武则天只得下床去开门,以为是哪个姐妹,又来串门。
门开了,一个青衣小帽的男人,带着一股凉风窜进来,没等武则天反应过来,他又转手把门关上。
“你--”
“是朕,武姐姐,阿治。”
“是阿治。”武则天把提着的心放下来,禁不住喜极而泣,“你……你怎么现在来了?”
“在宫里闷得慌,就来了。”
“你是怎么来的?”武则天拉着李治的手,就往床边走。
“坐马车来的,他们几个都在外面的花池守着哩。”李治看武则天只穿着亵衣,忙掀开被子,把她扶进去,“你快进去,别冻着身子。”
李治斜坐在床边,手伸进被窝里,抓住武则天滚热的手,满脸笑意地看着武则天。
“武姐姐--”
烛光下武则天娇羞着脸,斜睨着李治,手指抠着他的手心说:“你来干什么?”
“朕,朕想你了。”
“你想我哪一点?”
李治嘿嘿地笑着,把手摸到了武则天的胸脯上,一把又一把地揉着。
武则天咯咯地笑着,轻轻地挣扎着,嚷着痒;李治索兴放开手脚,另一只手也伸了过去,摸索着她微微凸起的小腹,又顺流而下,一路摸开去……
他的手时重时轻,眼光看着她的脸,观察她表情的变化。她浑身变得热辣辣的,低声呻吟着,双手紧紧地把李治拉到了自己的怀里……
两个人最终纠缠在一起,走进快乐的梦境……
梦醒之后,两个人又身轻无力,像杨花在春风里飘荡。李治凝视怀中这丰腴白皙的可人儿,不由地又一次亲吻着……
武则天丰满俊秀的脸上,流动着几颗晶莹的泪水,这少见的情形让李治慌了神,扳着她的膀子,急切地问:“怎么了?武姐姐。”
武则天急忙擦开泪水,露出笑容:“没有什么,我是高兴的。”
李治摇摇头:“不,朕知道你心里的想法,只是--”
武则天忙用手捂住他的嘴,把香腮贴上去,摩擦着,说:“阿治,我真是高兴的,你别有什么想法,从我见你的第一天起,我就在心中立下誓,决不惹你有一丝一毫的烦恼。只要你高兴,我什么都可以承受。”
“武姐姐,朕知道,一切尽在不言中。”
“阿治,你以后不能随便就来。你是一国之君,要注意安全,上次醉着酒,这次又摸黑天来,带的侍卫又这么少,叫姐姐我多么担心啊。”
“知道了。下午,皇后又吵又闹,朕心里烦,就来找你了。”
“当皇帝更不能率性而为,要面面照顾到,你也多给皇后一些温存,等我将来入宫的时候,还要依靠她呢,你可不要随便得罪她。”
李治像孩子一样点点头,幸福地看着武则天美丽成熟的脸庞。他深深地感觉出,只有在这里,他才找到了自己的慰藉;只有在这里,他才找到了心理和肉体同时得到歇息的温床……
“武姐姐,白天犹可,晚上时间你是怎么打发的?”
“睡觉呗,睡不着就看书。喏,你敲门的时候我正看书。”
“看的什么书?”李治拿起床上的一本书,“是《左传》,你女人家还爱这个。”
“俗话说以古鉴今,多看点历史方面的书有用处。将来入宫时,可以上书言事,好为你治国安邦、做一代明君,出一份绵薄之力。”
“真难为你了。”李治边翻书边赞叹着,这时,书里掉下一张纸笺,“这是什么?”李治拿过来,念着上边的字:如意娘武媚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好,好。”李治赞道,“端的写得娥眉顿转,凄楚悲凉。哎--”李治又叹道,“总有一天你会笑逐颜开,脱掉比丘装,重着石榴裙的。”
“但愿如此!”武则天双手合十,说,“人说皇帝是金口玉言,我武媚快有出头之日了。”
“武姐姐,朕要走了。这首诗作朕带上啦。”李治把诗笺装进兜里,拿起衣服就往身上套,弄了几下也没伸进袖子。武则天忙给李治穿衣服,嗔笑道:“当了皇帝,连衣服都不会穿了,还想醉卧禅床呢。”
“武姐姐,”李治腆着脸笑着,伸出嘴唇,去求吻。武则天拿手指在上面轻拍了一下,又怕拍疼似的,忙用一个甜吻去抚慰它。“快回宫吧,等饿了再来吧。”武则天轻轻地打开门,伸出头看了看,见四处寂静无声,才把李治放出门。
独孤及和几个侍卫也从暗处走了出来。
李治拍着独孤及的肩膀:“独孤,难为你跟朕这么些年,忠心耿耿,任劳任怨,朕赏你黄金五斤,绢帛百匹。”
“谢圣上隆恩。”独孤及习惯地跪下磕头。
“唷,别磕了,”李治拉着独孤及坐下,“再说这车里也磕下不头。”
“皇上,人说名如其人,您字号叫‘为善’,您真是一个善人啊。从古到今也是数得着的明君,从不对下人鞭打脚踢,从没有妄杀一个人。老奴侍候您这样的好皇帝,心里觉得实在,觉得踏实。”独孤及真诚地说。
说话间,车子已到了皇宫。二重门内,又聚集着一大群人,大红灯笼下,罗绮珠翠,绣带飘飘。
“坏了,”独孤及忙对李治说,“王皇后来了,怎么办?”
“来了就来了,她下午闹了一场了,顶多再闹一场。”李治一下子变得无所谓起来。
“我看皇上今晚去陪陪她吧,免得她闹大了,追究起来,我们的秘密可就露馅了。”
李治笑了一下,又安慰独孤及说:“你甭管了,让朕应付她。”
说归说,等下了车,一看见王皇后,李治又紧张起来,他打起精神,挺着胸脯走过去,打着招呼:“皇后还没睡,查些什么?”
“皇上哪里去了?深夜不归,叫臣妾等得心焦。”王皇后抛过来一个媚眼,娇滴滴地说。
“噢,我--”李治急忙接下去说,“我到民间看看民情。”
“皇上真乃仁慈之君,日理万机之余,还去民间访贫问苦。”王皇后作了一个揖,以示崇敬。
过来拉住李治的胳膊,“皇上,你累了吧,快随臣妾回房歇息去。”
“好,好。”李治心说,今儿是怎么啦,王皇后也变得特别的温柔。俩人携手登步辇,并肩坐着向中宫驶去。路上,还说着平日少有的话。
“皇上,臣妾想通了,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王皇后头靠在李治的肩上,语气幽幽地说。
“这话让你说对了。皇后母仪天下,难道不能容忍皇上的几个嫔妃吗。”李治拍着王皇后的肩背说。
“皇上,宫里妃嫔这么多,为何单单喜欢那个萧妃子,左一个,右一个,让她生这么多孩子。”
“朕并不是天天上她那里。”
“还哄人?臣妾早已查过《起居注》了,这十来天,你天天去萧妃处。”
“朕去了是有事。”
“去了当然有事了!”王皇后刚想发火,复又制止了自己,“臣妾知道自己,怎么也抗不过那萧狐狸。”
“别再说了,喏,中宫到了,朕这不是来了吗。”李治扶一把王皇后,并肩走进了寝宫。
“您吃饭了没有?”王皇后问李治。
“吃了,在车里随便吃些点心。”
“什么事这么急?一国之君,富有四海,能随便吃些点心充饥。”
“也没什么急事。中午吃得太饱了,所以晚饭不想多吃什么,防止积食,”李治催促说,“快叫人打水来,洗洗睡觉吧,朕实在疲劳了。”
王皇后先脱光了衣服,幸福地爬上了寝床,等待着宫女给李治脱衣服,等李治上床后,屏退了宫女,开始施展手法,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费尽心机一点一点地给他推拿按摩。足足忙了半个时辰,李治还是一点也不起兴,王皇后疑心大起。“皇上,您刚才和……和女人睡过觉了吗?”
“没有啊。朕不是微服私访去了吗。”李治装得还挺像,“可能是累的,朕从街东到街西,整整步行了七八里路。”
“那……那您吃点补药吧。”
“什么药?有就吃,没有也别费劲去找了。”李治伸了伸酸疼的胳膊,觉得实在太累了,不想再玩什么花招了。
“是太医给您配的那一种,您还给它起了名字叫‘青春之火’,您忘了吗?”王皇后说着,光着身子跳下床,从旁边的小厨里翻出个琉璃瓶。
“没忘没忘,”李治不得已,接过王皇后拿过来的鲜红膏滑的药丸,连水都没喝,一扬脖子咽了下去。
事情有些勉强,但还算说得过去。王皇后望着精疲力尽的皇上,心中又气又急,她恨透了那夺走她秉受雨露的女人。
过了初一是初二,过了初二是初三,连着过了四五天,皇上一去不复返。王皇后禁不住又恨得咬牙切齿。她在中宫里无缘无故地打着转,踢板凳、骂丫环。
独孤及来了。王皇后看见他,冷冷地问:“你来中宫干什么?”
“皇上让老奴来问娘娘一件事。”
“皇上有什么事好问我的?我倒问你,皇上这几天都在哪睡觉的?”
“回娘娘,在西宫萧妃处。”
独孤及又磨蹭了一下,才说清来意,“娘娘,大大前天,皇上是不是丢了一件东西在您这儿?”
“什么东西?”
“一张纸。”
“什么纸?圣旨还是草纸?”
“娘娘真会开玩笑,是一张写着字的纸。皇上说可能丢你这儿了,叫老奴来看看。”
“没有!”王皇后气哼哼地说。
话音没落,旁边一个侍女说:“娘娘,是有那么一张纸笺,我给夹在小书橱上的一本书里面了。”
“你在哪发现的?”王皇后问。
“早上在床边地上看见的,可能晚上给皇上脱衣服的时候,掉下来的。”
“拿给本宫看看。”
纸笺很快地拿来了,王皇后一看,是一首情诗,什么‘憔悴支离为忆君’、‘开箱验取石榴裙’,作者叫武媚。
“独孤及,这是谁写给皇上的诗?谁叫武媚?”
“回娘娘,老奴不知道。”
“你整天跟随着皇上,形影不离,你敢说你不知道?又想受罚了不是?”
“娘娘,您打死我,我也说不知道。”
“那么说你知道了,不想告诉本宫?”王皇后嘿嘿地笑了笑,抖抖手中的纸笺,本宫早已调查清楚了,这事骗了别人,还能骗了我娘娘?左右,给我重打二十大棍,打死为止。”王皇后连蒙带吓地吼道。
几个粗壮的侍女从后房找来两根木棍,一脚踹向独孤及,抡棍就打。
“哎哟!”独孤及一个狗啃泥栽倒在地,心说,还真打呀,我这身皮包骨头,能禁得起打吗?光棍不吃眼前亏,说吧,说了,皇上也不会打我,皇上比皇后仁慈。
“别打了,我说,我说--”独孤及手捂着头,往前弹跳了一下,急忙招道:“是感业寺的尼姑武媚写的。武媚下放前是先帝的才人。皇上为太子时,两人就情投意合了。”
“皇上去找过她几回了?”
“没去多少次,也就三回两回的。”王皇后沉吟了一下,对独孤及说:“你去吧,叫皇上自己来拿。”
“这--”
“本宫不要这张小纸,皇上一来我就给他。你就这样给皇上说就行了。”
独孤及无奈,只好怏怏地走了。
晚上,李治来了,还带来了好酒好菜。
“皇后,朕来了,”李治陪着笑脸说,“朕今晚上陪你喝一杯。”
“哟,皇上是稀客临门哪,找臣妾有事啊?”
“没事,没事。朕好几天没来了,也该来看你了。”
宫女、太监们在桌子上摆好了酒菜。李治拉着扭扭捏捏的王皇后入了座。他满满地端上一杯酒给她,说:“皇后,你辛苦了。”
“臣妾辛什么苦?”王皇后扑哧一笑,心说,这是哪来的话。接过李治递来的酒杯,一口干了,用绢巾沾了沾嘴唇,说:“皇上,您来拿那张纸的吧?”
“朕今晚主要来看望你。”
王皇后从袖里掏出那张纸,抖了抖,斜着眼看着李治说:“想不到你这个老实人,还能把先皇的才人用了。”
“哪里,她是先皇生前赐朕的。”李治辩说着。
“先皇赐你的,臣妾怎会不知道,皇上别再唬人了,男子汉大丈夫,要敢作敢为。”王皇后偎上去,摩挲着李治的脸,“皇上,您是一国之君,整天像偷儿一样,摸摸索索地,夜里出宫幽会,一不体面,二不安全。臣妾以为--”
王皇后说着,立起手掌,做了一个砍瓜切菜的动作,“把她给--”
“皇后,您千万不能杀她,只要留了她,朕以后就夜夜宿在中宫,保证不耽误你的事。”李治惊慌地说。
王皇后笑了,连干了两杯酒,才接着说那句话:“臣妾是要把她给--召回宫里。皇上想哪儿去了。臣妾再惹皇上不高兴,也不敢当一名刽子手杀皇上的意中人。”
李治擦了擦额上的细汗,道:“皇后真有如此高风亮节,以后,朕一个月分出二十天宿在中宫。”
“臣妾也不指望什么了,更不敢再相信您的金口玉言。臣妾只是不愿看那个萧蹄子夜夜专宠,一副得意满足的风骚样。”王皇后几杯酒下肚,备觉无限地伤感,心里话也掏出来了。
李治仿佛这才懂得女人的心,他伸出胳膊,揽住王皇后,把她搂到自己的腿上。
“皇后,其实,你要不是整天喜怒无常,动不动就跟朕生气,朕还是喜爱你的。”
“皇上,别说了,”王皇后抹着眼泪,啜泣着,“臣妾的性子也不好,从小任性,容不得别人,这才失宠于皇上。”
“皇后,别说了,咱俩以后都改一改脾气,就行了!”李治夹了一块“花酿驴蒸”塞到王皇后的嘴里,王皇后才止住了哭声。
吃完了嘴里的那块驴蒸,王皇后心情好了些,问李治:“皇上,武妹妹长得怎么样?”
李治想了想,说:“额头宽宽的,脸大大的,还有……”
王皇后接上话头说:“还有脑袋光光的。”
“嘿……嘿嘿。”李治笑着。
“嘿嘿啥,还不赶快让她蓄发还宫?”王皇后说。
“再等几个月,等为先帝守孝三年期满,再接她进宫不迟。”
“看不出你还是个孝子呢。”王皇后说,“那也得先让她把头发蓄起来,到时候弄个光头进宫,像什么样子?”
“对对,还是皇后想事周到。不过,这事还是你出面为好,你下个懿旨。如果由朕下圣旨,恐怕朝臣们得议论。”
“行,臣妾知您是一个敢做不敢为的主。”王皇后并起兰花指,戳了李治一指头。实际上,皇后就准备由自己下懿旨。她计划要联络起这位媚人的“尼姑妹妹”,借力打力,借钟馗打鬼,彻底消灭掉萧淑妃的嚣张气焰。最终达到夺回皇上宠爱、左右后宫的目的。
“等那武媚人来了,您可要让她听臣妾的话。不然,臣妾照样可以把她赶回去。”王皇后的嘴凑到李治的耳朵边说。
“那是,那是。她不归你节制,归谁节制?再说,武媚这人也不错,温顺有礼,善解人意。朕和她处了好几年了,从没见过她争风吃醋、发过脾气。”
王皇后点点头:“臣妾明天就下懿旨,派专人去,再赏赐给她一些衣物、食品。”
“皇后,你真好。”李治搂着王皇后谄笑着,“皇后,朕今晚好好陪你,决不让你失望。”李治拍着胸脯说。
“走,赶快睡觉吧。”王皇后从李治的腿上下来,指挥众宫婢立即侍寝。
这次,高宗李治下了老本,竭尽全力,全力以赴,赴汤蹈火,兴奋得王皇后身在浮云,魂飞半天。王皇后感到从未有过的舒服,简直如饮醇酒,如吮甘露,内心感慨着:“这‘武妹妹’还真是一个幸运星,人还未宣进宫,就带给我这么多的幸福和快乐。”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在禅舍的最北边,有一个比较偏僻的安静地方,它靠着小池塘。武则天常常到这里读书散步。将近三年的感业寺生活,也是武则天孤独慎思的生活。她的思想正像她二十八岁成熟的肉体一样,历经一番火坑、一番苦海的磨难,早已脱尽了稚气。在她的身上,再也找不到昨日那个任性、娇气小姑娘的影子。她真正的成熟了,不再怨恨命运的不济,也不再焦虑未来的日子。她要一步一步、深思熟虑,向中断多年的理想目标挺进……
秋天,绚烂的秋天,她的金色和紫色闪现在最后的绿色里,她将产下自己的果实。人们在领略春天俏丽、欢乐的风格以后,还必将感受到金秋的成熟与丰饶。
武则天坐在池塘边的草地上,看了一会书,又仰面躺下来,欣赏着太阳慢慢地落到了西墙头上,又慢慢地变成了一团血色的红晕。这时,突然从升平殿的方向传来浑厚的钟声。武则天侧耳细听,疑惑起来,晨钟暮鼓,不年不节,傍黑天敲钟干什么?一定是有重大的事发生。难道是皇上驾临,他这会来干什么?武则天未及细想,急忙起身,弹了弹衣服,往回走。刚走到一个小路口,迎面碰上了寺里的执法,两个人差点撞了个满怀。
“快,快,慧通,快去前院接皇后的懿旨。”执法气喘吁吁地说。“接什么懿旨?皇后又给寺里赐斋了?”
武则天边走边问。“不年不节,赐什么斋,是专门给你的懿旨。”
“我的?”武则天感到浑身一颤,放慢了脚步。难道我跟皇上的私情,皇后都知道了,派人来处置我?也不太可能,后宫佳丽成百上千,她犯不上跑这儿吃我的醋。
“快点走,慧通。接旨的事能磨蹭吗?”执法催促道。
“走!”武则天迈开了步子,心想,谅也没有什么大事。皇后要问罪我一个小尼姑,只需派两个人暗暗就做了,何须下个懿旨,弄得上下都知道怎么一回事。
武则天赶到祥房。宣旨的太监和几个宫婢正坐着喝茶聊天,丝毫看不出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武媚接旨!”一个领队的太监站起来,展开懿旨,开读:懿令感业寺武媚蓄发。
懿旨简单明了,就一句话,却让武则天一时摸不透真正的意图。没容她细想,又有几个宫婢、太监,抬过一个食盒和一箱子衣服,放在她面前,打头的太监指着说:“喏,这都是皇后赏赐的。”
太监办完事,立刻就走了。武则天爬起来挪坐在祥房的围椅上,看着食盒和箱子,陷入了沉思。皇后令她重新蓄发又是为何?蓄发自然意味着重新以女人的身份回到红尘中来,然而,皇后要把她这个“还俗”的尼姑打发到红尘的哪一个角落呢?懿旨里没有说明白。可毕竟没有问罪、处置她,而且还有诸多赏赐,看样子通往皇宫的大门快要打开了,压抑已久的武媚就要有出头之日了。
秋尽冬来,冬去春至。在先帝李世民崩逝三周年忌日的这一天,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一大早,感业寺的气氛就非同寻常,门前的西大街上开过来一队队羽林军,迅速地布满全寺,实施戒严。住持临时得到通知,皇上马上要来拈香,务必迅速布置好一切。感业寺里,立即忙乱起来,扫地的扫地、设案的设案。而后全体比丘尼一起到大门口,等候接驾。独独一个武则天不去。她正在禅舍里,精心地打扮自己。
她兑上了一盆温水,把脸浸在了里面,稍稍停顿了一下,温水给皮肤的刺激,使她在舒适之中,感到一种没有心事的恬静。她用柔软的绢巾,轻轻地拭干脸上的水渍,然后在脖颈处、面颊上,扑上上等的珍珠粉,再用一种散发着异香的红鲎植物油,轻轻地涂抹一遍。
她揽过镜子,就着从窗户纸射进来的晨光,仔细地打量着自己,镜子里,面颊红润润的,印堂、额头亮得发光,长长的睫毛,放射出喜悦的光芒。两只眼睛朗若晨星,一股成熟的、动人的青春活力,从里面透出来。
她笑了,和三年前相比,她依然皮肤白皙,显得更加高贵和秀美。头发虽然还不够很长,仅盖住耳朵,但飒飒青丝,却别有一番英武的魅力。
寺里的钟声响了,寺门外传来人马的喧闹声和鼓乐声。她知道,是他来了。接着他还要去大雄宝殿,进行一番官样的拈香仪式。她在幽暗的禅舍内,静静地谛听着,她不平静的心在静静地等待着。一个半时辰以后,禅舍外响起杂沓的脚步声。接着一个男子的声音轻轻命令“退下”。
门,被有礼貌地、轻轻地敲响。
“谁呀!”她憋住笑,故作不知。“是朕,大唐的高宗皇帝。”
门开了,武则天望见冠带飘摇的大唐天子背后,有黑压压的文武百官和侍卫。她立即屈膝跪倒在地:“臣妾武媚恭迎吾皇万岁万万岁。”
“免礼平身。”李治伸出一只手,扶起了她。
“你怎么带这么多人来?”她小声地问。
“今天是你回宫的日子。怎么,你不愿随朕进宫?”李治爽朗地说着。
“现在?”她有些震惊。简直不敢相信这话是真的。她渴望进宫,她知道自己也快进宫了。但当这些突然到来的时候,反而手足无措了。
“当然是真的了,”李治抿着嘴唇,微笑着,显示男子汉的决断和魅力,“马上回宫。”
“好吧。”短短的一瞬间,她醒悟过来,脑子里有了分寸,她冲着后面的独孤及说:“传比丘尼永智。”
“永智是谁?”李治问。“臣妾的一个小姐妹,臣妾要带她一同回宫。”
转眼的功夫,永智被带了过来,她望着气势非凡的高宗皇帝,茫然失措,跪地参见。
“永智,咱们进宫去,”武则天拉起了永智,“这床上有衣服,你马上换上一套。再给你留两名内侍,你监押他们整理一下房间,把可以带走的东西带上。”
“武姐姐,我--”永智激动中,仿佛未听清武则天的吩咐。
“就这样了,我先随皇上走了,你随后进宫。”
武则天说完,挽起李治就走。从禅舍前到大门口,内侍们排列着,低头躬身,感业寺的比丘尼们,伏在甬道两旁的地上,送他们走过。寺门外,更是气派非凡。乐队奏着乐、打着鼓。羽林军挺胸凸肚,擎旗的擎旗,拿戟的拿戟,端的是仪仗森严。
李治携着武则天的手登上一辆高贵华丽的御马车。随着太监们悠长的首尾相传的“起驾”喊声,长长的车队开始向皇宫进发。武则天一手握着李治的手,一手握着横杠。她玩味着刚才的场景,脑海里翻腾起来,深深感到权力的威严与力量。不知不觉中,她轻轻地从胸腔里,吐出一口气。
“你在想什么?”李治手伸过来,搂住她的腰。
“什么也不想。”武则天拿过李治的手,轻轻地摩挲着自己滚烫的面颊。
武则天睫毛低垂,嘴唇红艳艳,一副羞涩的样子。李治看得眼热,手就往她的怀里伸,嘴唇往上凑。
“皇上!”武则天轻轻地打了他一下,“这是御车,马上要到皇宫,你一时也等不得。”
“武姐姐,谁让你这么迷人的。”李治不依不饶,手还在动作。
“往后,不要叫我武姐姐,我也不叫你阿治。宫闱有宫闱的规矩。随便这样昵称,我会遭人嫉恨的。”
“那朕叫你什么?”李治一时想不出合适的称呼,忙问。“那就看你了,你封我什么就叫我什么。”
“封你为妃子,好不好?”李治问。
“妃子……”武则天想了一下,摇摇头,“目前还不能封我为妃,我初来宫中,根基未稳,一定会遭朝臣反对,遭后宫妃嫔的妒恨。先给我一个‘昭仪’的名号吧。”
“那就委屈你了。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李治又搂住了武则天,“名头事小,我们俩的快乐才是真正的。”
“昭仪姐姐,你想住在宫里的哪个地方?”
“叫我武昭仪。”武则天轻轻地扭了一下李治的鼻头,“住翠微宫吧。那里能唤起皇上的回忆。”武则天满脸通红的笑着。
“好你个武昭仪!”李治兴奋地压了过去,“让御车直接驶往翠微宫,朕下午不上朝了,沉住气地陪你乐乐。”
“不行,该上朝的还得上朝,不能因色误国,再者,臣妾进宫后要先拜见皇后娘娘。晚上,我自己一个人住翠微宫,皇上去陪皇后才是正理。”武则天坚决地说。
“什么正理,朕有好几个月没碰你了。”
“忍得一时,快乐终日。人都来了,还在乎这一回两回。”武则天亲着李治的脸,哄劝道,“皇上,你就听臣妾的话吧,这也是为臣妾着想啊。”
“好,好。还是你虑事周详。不过明晚一定在一起睡。”
“行啊,明天床上见。”武则天一边说笑着,一边撩起车帷,打量着外面的风景。
前面快要到皇宫。黄瓦覆盖的红色宫墙已然在目。垛楼上跨刀持戟的军士往来巡逻,庶民百姓望见宫城敬而远之。这就是大唐王朝的权力中心,它统治着辽阔的万里海疆。进了它的里面,就意味着你已经接近了最高权力的顶巅。
王皇后正在中宫里打扮着自己。这几天,她心情舒畅,特别高兴,皇上的阳光雨露,让他仿佛找回了丢失的鲜嫩。她嘴里哼着歌子,对着镜子,不停地摩弄着眼角隐约可见的皱纹。她还总结出一条经验,只要让皇上高兴,皇上就会投桃报李,让她也高兴。
“启禀皇后娘娘,武昭仪跪在门口求见。”一个太监来到王皇后的跟前,叉手禀奏。
“哪一个武昭仪?”王皇后拉长了娘娘腔问太监。
“就是皇上刚从感业寺带回来的。这事娘娘不是知道吗?”
王皇后“嗯”了一声,又把脸转到镜子前,又抹了几下鱼尾纹,对那个太监说,“你去到门口,看看她跪的姿势怎么样,再禀告于本宫。”
“是。”太监答应着出去了。王皇后接过宫婢递来的人参茶,慢慢地啜饮着,鼻子里哼哼着,自我感觉十分良好。王皇后要恩威并施,牢牢地擒住这个媚人的小尼姑,让她当自己的先锋官,跃马持枪打头阵,在后宫这个没有硝烟的战场上,把萧淑妃一类的狐狸精,彻底的打个落花流水。
“娘娘,”那太监从外面走进来,趴在地上,汇报说,“这武昭仪跪得还不错,直挺挺的,一动也不动。”
“传武才人觐见。”王皇后命令道。
“武才人?送她来的独孤及公公说,皇上已封她为昭仪了。”太监好心地提醒着王皇后。
“狗奴才,这么多的废话。叫你怎么传你就怎么传。”王皇后抬腿就给了这个太监一脚。
大概这温柔一脚踹人不疼,太监也习惯了,故该太监嘿嘿地笑着,爬起来向大门口亮开了嗓子:“传武才人觐见!”
武则天一听叫她武才人,心里明白了许多。她暗自冷笑了一下,站起身来,掸了掸裙摆上的尘土,向殿里走去。“臣妾武媚叩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王皇后没吱声,而是仔细察看跪在地上的武媚人。眼前的这女子年近三十,虽说人长得不错,保养得也很好,但已失去了少女那特有的鲜嫩的色彩,穿着也朴素一般。她比皇上大了几岁,人说色衰爱弛,她这个样子在美女如云的皇宫内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了。于是,王皇后用傲慢的口吻问:
“武氏,先帝在世的时候,你侍候过先帝?”
“回娘娘,臣妾曾做过先帝的才人。”
这话还真弄得王皇后一愣,她原以为这个武媚定会对那一段历史支支吾吾,袆而不谈,没想到她却直言不袆,痛痛快快地承认了。王皇后心想,这个武媚也是个没有脑子的人,话怎么套,她就怎么说。
“武氏,你为先皇的才人,应该知道宫廷的成例,先皇的嫔妃是不可以--”王皇后说着,端起盖碗,借故喝一口参茶,打住了话头。
武则天忍住心头的不快,趴在地上嗑了个响头,奏道:“臣妾深知娘娘的恩典。就是这会穿着的衣服,也是娘娘赏赐的。臣妾在感业寺接到娘娘令臣妾蓄发的懿旨后,常常为娘娘的大恩大德而感动得流泪,日日在佛前祷告,求佛祖保佑娘娘身体健康,长命百岁。所以臣妾一进宫,就直奔中宫来觐见娘娘。”
[返回] /* 31 */
武则天私秘生活全记录--第三章(9)
“嗯。”王皇后微微点了点头,又问,“皇上已经封你为昭仪了?”
“回娘娘,皇上只是口头说说,没有下旨正式册封。皇上说,晚上要来中宫跟娘娘您商议一下,再做决定。”武则天说着,提了提裙子,以示跪得时间太长了,该赐个座位了。
王皇后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吩咐左右搬锦凳,给武媚赐坐。
“来人哪--”王皇后拉着长腔命令道,“传掖庭令和内府令晋见。”
“是!”两个腿快的太监口里答应着,窜出门办这事去了。这期间,王皇后也不理旁边端坐着的武则天,只是有一口没一口、自顾自地啜茶。
功夫不大,掖庭令和内府令分别传到,各自站在一边,听王皇后训话。
“掖庭令?”
“臣在。”
“这位是武昭仪,今年二十九岁,皇上刚刚收进来的。曾做过先帝太宗的才人。你把这些都记录在册簿上。”
“臣谨遵懿旨!”
“内府令!”
“臣在。”
“按成例拨付规银,通知尚食局从明天早晨起,安排武昭仪的膳食。” “臣遵旨!”
看着掖庭令和内府令退去了,王皇后才多云转晴,吩咐宫婢:“快给我妹妹武昭仪看茶!”
“武妹妹,从此以后,我们是一家人了,你有什么事找姐姐我就行了。”王皇后拉住武则天的手,亲热地拍打着。
“谢娘娘厚爱。臣妾初到宫中,一切全凭娘娘照顾,一切行动听娘娘差遣。”武则天离开锦凳,又跪地磕头。
“坐,请坐,”王皇后过来,拉起了武则天,“妹妹,虽然你年龄比本宫大,也知道一些宫中的事,但本朝非比前朝,宫廷法禁森严,掖庭令那里,该有的手续一点都不能少,倘若有一点差错,落到那些顾命大臣手中,就不好意思了。”
武则天低着头,摸索摸索眼圈,等再抬起头时,眼睛里竟沁出了一滴眼泪。
“娘娘,臣妾知道自己添了麻烦,入宫有悖于礼法,只是见爱于皇上,见爱于娘娘,才到昭仪的位置。臣妾即使肝脑涂地,也不能报答皇上、娘娘的恩情于万一。”
“妹妹,可别这么说,进门就是一家人,一家不说两家话。”王皇后笑嗬嗬地拍了拍武则天的肩膀。
“姐姐给你准备了一些新衣服,你先挑一套换上,午膳先凑和一顿,等傍晚皇上下了朝,我们三人在一起好好吃一顿。”
“谨遵娘娘懿旨。”这武昭仪嘴巴乖巧之极,对皇后娘娘的话言必称旨。
下午离黑天还早着哩,高宗李治就兴冲冲地赶到了中宫。人刚到门口,就老远地给王皇后打招呼:“皇后娘娘,朕来了。”
“别人叫臣妾‘娘娘’,皇上怎么也叫臣妾‘娘娘’。”王皇后说着,迎上去,用手掌轻轻地在李治脸上拍了一下,以示惩罚。“皇上,今儿来得这么早?看皇上满面春风,大概有什么喜事吧?”
“皇后高兴,朕也自然高兴。”
王皇后闪后一步,打量着李治:“一天不见,皇上就学会说话了,嘴甜得像抹了一层蜜。”
“皇后取笑了。”李治尴尬地笑了笑,“听独孤及说,今晚要在你这儿吃饭。”
“是啊,怎么今个一叫,皇上就来了?”王皇后睃着眼问。
李治搓着手,嘿嘿地笑,四处张望:“怎么不见武昭仪?”
“正在沐浴呢,怎么,新郎官等急了,要去帮帮忙?”
“别逗了,快叫御膳房做菜吧,多做些花样,朕今晚要好好地乐嗬乐嗬。”
武则天走过来了。刚出浴的她显得皮肤也白也嫩了,短头发潇洒地从两边向后梳;嘴唇含笑,鲜艳欲滴,眼角微微有些翘,上面斜描着两撇墨黑的蛾眉;身穿一套低胸的红石榴裙,露着嫩白的脖颈。一对奶子,大得如墙上吊着的葫芦,露出衣外小半个。整个人散发着慧黠多端、成熟性感的魅力。
王皇后见了,心里面有些波动,觉得上午有些走眼。但没容王皇后多想,武则天就袅袅地走上来,给皇上、皇后各施了一个礼,口称:“臣妾见过皇上、娘娘。皇上,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千岁。”
李治满怀喜悦,旨令太监:“传御膳。”
不一会,尚食令亲自领队,二十多个太监,每人手托六个盘子,排成两路长队上来了。屋里立即香气扑鼻,醉人心田。好家伙,美味八珍全上来了。
“皇上、娘娘、武昭仪,请问喝点什么酒?”一个太监请示道。“喝醽醁、翠涛吧。”王皇后说。
“你能喝烈酒,她武昭仪不一定能喝。”李治说,“换平和一些的鹿胎酒。”
“别,别。就喝王皇后说的醽醁、翠涛吧。臣妾过去也能喝些。”武则天圆着场说。
酒端上来了,三个人先喝醽醁,各满了斟上一杯。李治指着酒给武则天介绍说:“这是先朝谏议大夫、名臣魏征所酿。已在窖中储藏十来年了。其酒香气馥烈,甘甜易醉。先帝太宗生前十分喜爱魏征的酒,曾题了一首诗赐给魏征,其诗曰:‘醽醁胜玉兰,翠涛过玉薤。千日醉不醒,十年味不败。’”
王皇后一听,早在旁边撇开了嘴,打断李治的话说:“人家武昭仪是先帝的才人,能不知道魏征的醽醁、翠涛,用得着你介绍?”
李治支吾着,抬杠说:“魏征贞观十七年就去世了,武昭仪怎会知道?”
“武昭仪贞观十二年入宫,又在宫里整整呆了十二年,啥事不知道。”
武则天见两人顶开了嘴,心知李治诚厚,引得王皇后有意去揭自己的疤。遂不置一词,端起茶杯,慢慢喝茶。李治见介绍酒不成,又去给武则天介绍菜:“这是‘筋头春’,就是炙活鹑子。这是‘金粟平dui’就是鱼子。这是‘生进二十四气馄饨’,就是馅料各异,凡二十四种。还有这个菜,其味最美,不可言状,叫做‘浑羊殁忽’,做法复杂得很,朕平素最爱吃这道菜。”
话没说完,王皇后又在一旁打开了岔子,阴阳怪气地说:“不单单你爱吃‘浑羊殁忽’,先帝太宗在世时,也爱吃‘浑羊殁忽’,对不对,武昭仪。”
王皇后看着武则天的脸,想从中看出什么变化来,可惜武则天塌着眼皮,只顾喝茶,表情如木雕泥塑一般,根本叫人瞧不出什么。李治这才觉出事来,忙端起酒杯:“光说菜了,忘了喝酒了。来,朕和两位干一杯!一口干!”
王皇后还真不示弱,一仰脖干了整整一杯。烈酒入腹,刹时间,美人面若桃花,炙热诱人。
“来,武妹妹,干了这一杯。”王皇后完成了任务,转而又催武则天。
“妹妹不如姐姐海量,我分两次干了吧?”
“不行,一次!”王皇后不依饶,端起杯子就要往武则天的乳沟里倒酒。
正在僵持热闹间,一个太监轻步走到王皇后的背后,对着她的耳朵嘀咕了几句。王皇后这才不闹了,放下酒杯,对武则天说:“喝了这杯!本宫有点事,出去一下,回来你必须给本宫干完。”
武则天笑着点点头,等王皇后一离步,就把杯中的酒全倒进一个叫“丁马香淋脍”的汤菜里。
“什么事?”在外间的大厅里,王皇后问那个太监。
“娘娘,萧淑妃的儿子雍王李素节,在中宫门口,闹着要见皇上呢。”太监贼头贼脑地看看四周,悄悄地说。
“走,看看去。”
到了宫门口,小素节正对阻他进宫的看门太监连踢带打呢。“住手!”王皇后掐着腰走过去,喝道,“小素节,你放学不回家看你阿娘,跑到我中宫来闹什么?” “回大阿娘,放学后我已到了家,阿娘让我来叫父皇到我们西宫吃晚饭。”
“你父皇没在我这,天快黑了,快跟宦官一块回家吧。”
“你骗人。我找到两仪殿,说父皇到中宫了。刚才御膳房传膳的也说父皇在这。”小素节指着王皇后,叫着。
“大胆,你怎么敢这样指着本宫,来人哪,掌嘴!”
王皇后的太监闻声而动,就要打小素节,小素节带来的太监忙用身护着。气得王皇后指挥几个太监一拥而上,把西宫的太监揍了一顿。小素节倒没挨着什么,只是吓得哇哇大哭,拉着自己太监的手,哭哭啼啼回西宫,找他娘去了。
萧淑妃正在西宫厨房里擀着小薄饼,做着农家饭,准备招待皇上吃晚饭。没想到皇上没叫来,儿子却哭着回来了,忙拍拍手中的面,抱住小素节,心肝宝贝地叫着,厉声问随去的太监怎么回事。这太监忙松开捂住左眼的手,展现被打青的左眼圈给萧淑妃看,带着哭腔说:
“娘娘她也太欺负人了,到中宫门口就打,小王爷被皇后指挥的狗奴才踢了好几脚,嘴也挨了几巴掌。小的护着小王爷,被打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
“什么!中宫敢打小王爷。她真是狗胆包天了。”
萧淑妃咬牙切齿,露出坚硬雪白的牙齿,像一头母狼一样,仿佛准备去啮人。怒火和妒火燃烧着她的心,她一脚踢翻面前的菜筐,抄过擀面杖。
“来人哪,操上家伙,都跟我到中宫,今晚不闹他个天翻地覆,决不罢休。”
一个贴心的宫婢拉了拉萧淑妃的衣襟,小声劝道:“淑妃,在皇宫内,这么多人明火执杖,操刀拿棍的,怕不合适吧。不如您只带几个人,到中宫闹闹,惊动皇上,皇上最疼小王子,一听说小王子被打,岂能罢休,那时既不招惹是非,又能达到教训皇后的目的。”
“说得对,来人哪,先把小王子扶床上躺下,廷请太医来诊视。你、你、你、还有你,跟我走。”
别人都空着手,萧淑妃却手拎一条铁尺子。几个人气势汹汹地赶到中宫,在门口,让把门的太监给挡住了。
“皇后懿旨,晚膳、侍寝时间,外人一律不准入内!”
萧淑妃一听“晚膳”、“侍寝”就更气不打一处来,厉声喝道:“闪开!”
“淑妃,皇后懿旨,小的们不敢放你进。”看样子王皇后已经下了死命令,一连过来几个太监,挡住了萧淑妃。
“狗奴才!”萧淑妃抡起铁尺,冷不防给了当头的太监一下子。抽得那太监“嘣”地一下跳起来,胖脸上瞬间又胖起了一小溜。
“你,你怎么打人?”
“打人?”萧淑妃咬着牙,把铁尺又抡了过去。几个太监不敢还手,直往后退,一直退到殿门口,那铁尺还是没头没脑地打来。“关上门,关上门。”几个太监闪进殿内,“哐dang”一声把大门关上,从里面紧紧地插上门插。
“给我砸门!”萧淑妃累得直喘粗气,命令跟随的几个太监。
“开门,开门!”几个太监壮起胆子,连敲带踢地叫门。里面什么动静也没有。
“狠劲砸!”萧淑妃瞅了瞅四周,“这不有花盆吗?来呀,给我搬起来往门上砸!”
连同萧淑妃,几个人搬起花盆,稀里哐啷地往门上砸。一时间,好好的红漆门被砸得坑坑洼洼,地上堆满了残花、烂盆、粪土,一片狼藉。
里面的几个太监沉不住气了,慌忙商量了一下,决定马上给里屋的皇后汇报去。
“娘娘,萧淑妃拿花盆砸门呢。”一个太监伏在王皇后的耳边悄悄说。
“什么事啊?外面的门咣咣响。”李治也听出外面的门响。王皇后趁着酒劲,把手中的杯子往地上一摔:“来人哪!撤去酒宴!”
“这,你干什么?”李治申斥道。
王皇后道了个万福:“皇上,请御驾速回西宫。萧淑妃打上门来了。臣妾实在不敢留皇上。殿门都让她给砸烂了。”
“什么?竟有如此无礼之事。”李治还不大相信。
“启奏皇上,门快让萧淑妃砸烂了。”一个太监跪奏道。
“这……这后宫闹得成了什么样子。”李治摊着手,气得手打哆嗦。
“皇上姑宽,以至有人蔑视礼制,胆大妄为,中宫蒙羞。”武则天在旁边悠悠地说道。 “……”李治停顿了一下,又一拍桌子,“来人哪,传朕的旨令,押送萧淑妃回西宫,严加看管,没有朕的旨令,不准出西宫半步。”
“是。”几个李治的贴身太监答应着,窜出门去。
外面传来吵闹声,一会儿没有了声息,显然萧淑妃抗不过圣旨,被押回西宫了。
“来,皇后,昭仪,咱们接着喝。”李治又令人重新给皇后斟酒。
“算了,不喝了。”王皇后一回身,回寝殿去了,闪下一帮人面面相觑。
“皇上,”武则天也站起来要走,“臣妾也不喝了,要去翠微殿歇息了。”
“那我们一起走。”
“皇上还是陪陪王皇后吧。臣妾今天也累了,改天再侍候皇上。”武则天说着,自顾自地走了。
留下一个孤家寡人李治,不知怎么样才好。气得他一拳擂在桌上,唉声叹气起来……
后宫琐事,国家军政大事,再累再难,你也得面对,也得去处理。高宗李治坐在两仪殿里,案前的文书奏表堆积如山,他像做作业一样,焦躁地、一点点地批改着。独孤及来到他身后,轻声唤道:“皇上?”
“什么事?!”李治的声音高八度,明显带着气,也不知是谁惹着他了。
“皇上,”独孤及也习惯了,不惊不诧,继续小声奏道,“武昭仪来了。”
“在哪?”
“回皇上,在门口候着。”
“快让她进来。”
武则天笑容满面,袅袅娜娜地进来了。到了跟前,把手搭在李治的肩膀上,柔声问道:“皇上,干什么呢?”
一听见武昭仪的名字,李治的一肚子腌臢气就“滋呼”一声放掉了。他也一只手攀在武昭仪的肩上,愉快地回答道:“处理一些各地的奏表。”
“哟!”武则天抚摸着摞得老高的表章,“批阅这么多的表章,皇上累不累?”
“说累也不累,说不累也累。”
“此话怎讲?”
“你一来,朕就高兴,就说不累;你一走,朕情绪低落,这不累也就成累了。”
“皇上真会说话。”武则天凑过去,香腮贴着李治,“只要皇上高兴,那臣妾就日日伴着皇上批阅文件。”
“行啊,这叫红袖添香阅文书。”
武则天随手拿起一件中书省的任命书,上面写着:“豆楚风为检校左厢宿卫,领承天门。”
就问高宗:“这豆楚风是谁?”
“原来也是个禁军将领,新近摺升的。”李治对这话题不感兴趣,问武则天:“昨晚你怎么不让朕与你一起去翠微宫?”
“昨晚故意急你的。”武则天媚笑着,抚了一把李治。
“那今晚?”
“天不早了,现在就回翠微殿吧,把该阅没阅完的文件带上,在床上阅。”武则天说着,就挑起文件来,也不管李治同意不同意。
“行,行。”李治春心荡漾,哪有不同意的理。
翠微殿里,用完御膳,武则天率先脱光衣服,钻进大红缎子被窝里,等李治爬过来时,她却脸朝里,一动不动地躺着,好像生气的样子。李治扳了她膀子几次,她都不回过身来。李治急了,问:“你怎么啦,刚才还好好的。”
“唉--”武则天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良宵美景,你叹什么气呀!”
“皇上,”武则天缓缓转过身来,“后宫礼制不严,尊卑不分,臣妾为皇上感到难堪。”
“你是说--”
“昨天萧淑妃竟手持凶器,带着奴仆,打到中宫,忧扰皇上。这在民间家庭,也是大逆不道的事。先帝太宗在世时,哪个敢如此放肆。”
“是啊,这女人也太那个了,叫朕实在失望。”
“有了初一,就有十五。赏罚不明,无以立信,更无以立威。对萧淑妃一定要严加处罚,以儆效尤,否则,今天萧淑妃打上来,明天又有刘妃打上来,势必弄得皇上威信大减,后宫了无宁日。传扬出去,也让朝臣小觑,天下人耻笑。”
“对,”李治一拳砸到床上,“是该整整了。不过,怎么处置她,朕一时也没好办法。”
“削减她一半规银,两个月不准出宫门一步。”
“这--”李治以商量的口吻说,“禁一个月就行了。”
“两个月!”武则天搂住李治说,“她如此放肆,不废她名号就算她烧高香了。”
“好好,照你说的办吧。”李治急不可待地来拉武则天。武则天摁住他的手,从寝帐里伸出头,命令外面的宫婢:“传皇上旨令,萧淑妃手持铁尺,冲击中宫,有悖礼制,今削其一半规银,两个月不准出西宫。”
两仪殿里,武则天正帮助李治批阅奏章,她一会儿拿着热毛巾,给他擦擦脸;一会儿命内侍进参茶,亲手喂他喝。弄得高宗李治如沐春风,愉快地工作着。武则天在整理奏章之余,还伸过头去看,对一些内容重要的文件,不时发表一些自己的看法。
“皇上,李忠为何未封王?”武则天问李治。
“因王皇后收忠为螟蛉子,欲立其为太子。萧淑妃又要立其子素节为太子,两下相持不下,所以搁了下来。”
“皇上,”武则天正色地说,“忠乃皇上亲子,至今无名号,于礼有悖,也会招惹外界议论。请皇上下诏,先立忠为王,余事以后再说。”
“这,这事先要和诸大臣议议。”
“皇上,你贵为一国之君,立子为王,这点小事还不肯自己做主。长此以往,朝臣中必衍生傲气,此必不利于皇上。且立忠为王,乃皇上家事,下个诏书就行了,何必和这个商量那个商量。弄得小事变大,你论我论,纠缠不休。”
“那--立忠为什么王?”
“可立为陈王。”
“行,等明天再说吧。”
“皇上,如果认准了一件事,就要当机立断,才是至尊无上的天子风度。皇上可即刻下诏,派宣使到忠府上,宣为陈王。”
“这--”李治犹犹豫豫,这事做起来有些突然,自己自登基以来,还没有单独决定过这等大事。
“皇上,”武则天晃动着李治的肩膀,“当断不断,烦恼不断。”
李治一想,也是,因为自己遇事常犹豫不决,留下了多少猫尾巴,徒增多少呕心烦事。他攥紧了拳头说:“你草个诏,朕盖章后即刻发出!”
武则天飞快地写了诏书,李治盖上玺印,交内侍办这事去了。
“皇上,晋州数次地震,不知赈灾的事下边办得怎么样了?”武则天翻弄着奏章,问李治。
“已令地方上开义仓赈民。”
“忻州地震,冰水泛溢,不知如今的土地耕种怎么样了?”
“哎,”李治叹了一口气,“自朕登基以来,兵灾、地震、旱灾、涝灾不断,太白又屡次昼见,莫非朕有愧于上天?”
“皇上,”武则天劝慰道,“地震,冰水,乃自然之变化,于皇上无干。皇上所能做的,就是勤政爱民,拯民于水火。眼下应多做些拥恩怀德的事,比如禁止各地进贡犬马鹰鹘等。”
“是啊,朝臣们也这样劝谏朕,朕也已下诏禁进了。”
说话间,一个内侍走进来,叉手奏道:“皇上,中宫王皇后着人传话,请皇上傍晚到中宫饮酒用膳,皇后已让御膳房提前准备下了。”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李治打发去内侍,苦笑着对武则天说,“几天没去皇后那里,她又不愿意了。”
“皇上,连年来天灾人祸不断。皇上尚禁进犬马鹰鹘。皇后难道不知,尚如此奢侈!那天,中宫晚膳,一桌上竟上百种菜。皇家一顿饭,百姓几年粮。为上者岂能讲求口腹之末耶?故臣妾那日不忍动筷。今皇后又设御膳八珍,委实为过,臣妾恳请皇上不要去中宫。”
“你不要说,朕不去就是了。”
“非但皇上不去,还要旨令御膳房,停止皇后今晚安排的御膳。”
“让她吃吧,别再招惹她了。”
“皇上!”武则天挺着胸脯,偎了过来……
“好,好。”李治挡不住她的温柔,只得让内侍传令:“御膳房罢御膳八珍。一顿饭二十碟以内,不得超过定例。”
转天,李治觉得罢皇后的御膳有些不合适,自觉不大对劲。便抽空去中宫看望王皇后,顺便抚慰一下。中宫里,王皇后因身体不适,正卧在床上歇息。
“皇后,皇后。”李治凑到床前,有些心虚地小声叫着。
王皇后闭着眼,知道冤家来了,不动也不吱声,只是那粒粒清泪顺着眼角,“哗哗”往下流,一会儿就流满了脸颊。
“皇后,你怎么啦?”李治抓着王皇后的手,让王皇后一甩,给甩掉了。
“皇后,朕来看你了。”
“皇上,你是得了新人,忘了旧人。”王皇后睁开了凤目,幽幽地说道。
“皇后,朕这阵子确实也很忙。”
“皇上别哄臣妾了,你不但夜夜专宠她,白天也带着她去两仪殿。”王皇后气哼哼地说。
“她……帮朕整理一些奏章什么的。”
“何止帮你整理奏章,还帮你拟诏,发布圣旨哩。”
“哪里的事?”李治心里有鬼,眼睛躲闪着王皇后的眼睛。“哼!内宫干政,国家必乱。不知会大臣和臣妾,就册封李忠为陈王,是何道理?”
王皇后挺了挺身子,责问李治。
“皇后,册忠为陈王,朕早有此意。”
“那臣妾问皇上,多少天来,为何不来中宫?”
“武昭仪已怀孕了,朕也是多抽点时间,照顾照顾她。”李治也没说假话,武则天确实怀孕了,只是没声张开来。
“什么,她怀孕了?”
“是的,昭仪准备过来禀告皇后呢。”
王皇后一听,“扑通”一声坐起身子,头上也出了一层冷汗,身体也觉轻松了,头脑不由地警觉起来,也开动起来。真追悔莫及啊,刚治倒了萧淑妃,没想到前门赶走了虎,后门又引进了狼。那个老大不小的武昭仪不但梅开二度、夜夜春风,独占了皇帝全部的雨露恩爱,更令王皇后吃惊的是,年届三十的武昭仪竟怀上了龙种。当初,萧淑妃依仗小王子素节受皇上宠爱,还想让素节当太子。这武昭仪要生下个龙子,还不定怎么样呢,说不定子以母贵,母以子荣。太子、皇后的宝位都让她娘俩夺了去。那时,后宫哪还有我王皇后的立足之地?不行,得赶紧想办法。眼下,和这个摇摇摆摆的窝囊废皇上没有什么好说的,得找自己的娘家人,找舅父中书令柳奭。
“皇上,臣妾身体不适,不能侍候皇上,请皇上谅解。”
“不妨,朕在这坐一会就走。”
“快到中午了,皇上还是去翠微宫吧。再说,臣妾这里也没有什么好吃的。”
李治的脸讪讪的,就站起来道:“皇后,你歇着吧,改天朕再来看你。”
等高宗李治一走,王皇后即令内侍,速去王府传其母魏国夫人柳氏前来宫内探视。饭后,柳氏夫人乘一顶小轿,在内侍的引导下,急急赶来中宫,进门就来到闺女的床前。
“皇后,你生病了?”
“母亲来了,恕我不能施礼了。”王皇后歪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
“可曾令太医前来诊视?”
魏国夫人伸出手,摸摸王皇后的额头,又试试自己的额头,“没有烧啊,皇后是哪儿不舒服?”
“母亲,”王皇后叫了一句,又打住了话头,挥手令内侍、宫婢退出屋子,然后才小声地说,“阿娘,孩儿得的是心病。”
“什么心病?”柳氏夫人凑过来问。
王皇后即把后宫内的大小事,一五一十地给阿娘柳氏说了一遍。“阿娘,孩儿至今不曾生育,只有走这一步棋了,先收忠为螟蛉子,再立忠为太子,方保孩儿皇后之位无虞。且忠为人忠厚老实,是个知恩图报的孩子,他日即大位,必不负我王家。”
“这事得先和你舅舅商量。”魏国夫人柳氏说。
“那当然,让舅舅在朝臣中活动活动,只有长孙太尉等老臣出面,此事方可办成,此事也必须办成。不然,等那武昭仪生了儿子,事情就棘手了。”
“好,为娘这就去你舅舅府上。”
魏国夫人出了宫,也没回家,即刻奔到弟弟柳奭的府上,把王皇后的话传给了他。其实,即使王皇后不开口,国舅大人中书令柳奭也考虑了这一层。俗话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有王皇后稳固的后宫地位,就没有她身后整个家族的好事。收忠为螟蛉子,册立太子一事,二年前,就有过动议,虽然不是什么新鲜事,但不宜自己出面,非得动用元老重臣不可。办成这事,不仅可以巩固皇后的地位,同时也截断了武昭仪、萧淑妃日后与皇后分庭抗礼的可能。
柳奭经过周密谋划,先找了太尉长孙无忌这个老朋友,再由长孙打头,找宰相褚遂良、韩瑗、于志宁商量妥定。这天,一上朝,长孙无忌就出班奏道:
“皇上,这一阵子,兵灾、地震、旱涝不断,老臣以为除却自然之力外,还有内部因素。皇上登基已三年多了,至今未立太子,于礼有悖,于制不合,臣请皇上,即立陈王忠为太子,以安天下之心。”
“这--”李治是个没有主见的人,见长孙无忌这么一说,不知怎么应对才好。
“皇上,”褚遂良走上前,叉手奏道,“前者已有此动议,先着皇后收忠为螟蛉子,再立忠为太子。忠为长子,理当册立,皇后无子,忠理当承嗣,如此,可皆大欢喜,朝野安宁。”
“这--是否等等再说。”李治又想拖。拖拖拉拉,拖黄了为止,又不伤面子。
韩瑗也上来禀奏:“皇上,如此大事,当即刻下诏,上可慰祖宗,下可安黎民,又可平诸王觊觎之心。吾皇圣明,宜早下裁决!”
好像早已安排好了,几位宰相排班地上,于志宁奏道:“皇上,二年前改元册后的时候,皇上已亲口许下,立忠为太子,至今言犹在耳。皇上如再犹犹豫豫,拖拖再说,恐失天下人之心。”
高宗李治被众朝臣步步紧逼,已无了退路,一时着急,找不到好的托辞,只得应道:“众爱卿别再讲了,朕就依众爱卿所奏。于爱卿代朕草诏,封陈王忠为太子,一切应制由于爱卿负责。”
“臣遵旨!”于志宁叩头答道。
答应了众卿,没有了元老集团的聒噪相迫,高宗李治也自觉办了一件大事,人轻松了许多,问道:“忠为太子,册典定在何日,礼制如何,众卿可有打算?”
幕后策划人中书令柳奭这才出面,他内心喜悦,不露形色,四平八稳地走过去,叩首奏道:“立太子事,乃国家大典,例由太史令卦算吉日。民酉甫三日,以示我皇恩浩荡。”
众朝臣皆随喜随喜,叉手奏道:“中书令所言极是,吾皇圣裁!”
李治见众朝臣皆面有喜色,也随之高兴起来,坐在龙椅上,大模大样地传旨:“着太史令晋见。”
功夫不大,太史令赶到,跪在地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太史令,立陈王忠为太子,何日为吉,可速卦来。”
“皇上,本月丁巳,即是黄道吉日,宜册立太子。”
“咦。”李治奇怪了,问太史令,“你没卜卦,怎么张口就说了出来。”
“回皇上,臣已卜算过了,立太子当在‘七月丁巳日’。”
李治笑着看了看长孙无忌等人:“敢情众卿都已安排好了。”
永徽三年(公元652年)七月,也就是武则天生下长子李弘的前半年,唐高宗李治正式册立陈王李忠为太子。接着高宗又任命于志宁兼太子少师,右仆射张行成兼太子少傅,侍中高季辅兼太子少保,侍中宇文节兼太子詹事。王皇后和柳奭这才松了一口气,不无自得地认为,皇后和太子的地位从此稳如磐石,王氏、柳氏这些外戚大家族,从此可以高枕无忧了。
事情过去以后,两仪殿里,武则天不高兴地对李治说:“皇上,怎么册立太子的事,也不提前给臣妾说一声。”
“上朝时,众大臣一齐禀奏,搞得朕也措手不及,只得答应了他们。事先朕也没有思想准备。”李治抱歉地说。
“皇上,您把臣妾怀孕的事给皇后讲了吧。”
“是啊。怎么啦?”李治接着说,“朕还跟皇后讲,你还要亲自去中宫报喜呢。这也是礼法。”
“皇上,那臣妾这就去中宫,一则贺喜娘娘收螟蛉子,二则禀告臣妾怀孕的事。”
“好,你去吧,千万不要闹什么别扭。”
“知道了。”
李治挺高兴,家宅平安,长幼和睦,不但平民百姓祈求于此,作为皇上,也有这些愿望啊。
王皇后这一阵子,心情比较舒畅。大夏天的,正躺在卧榻上,享受着宫婢们不疾不徐的扇风。一听内侍说武昭仪求见,忙坐起来,寻思,她来干啥?莫非见本宫名位确定,低声下气来了。
“传武昭仪晋见!”
武则天走得有些出汗,到了王皇后的面前,弯腰低低地拜了一拜。王皇后复又躺在卧榻上,好半天才懒洋洋地问:“武昭仪不在两仪殿随侍皇上,到此何事?”
“回娘娘,妹妹给娘娘贺喜来了,恭喜娘娘喜收螟蛉子,恭喜侄子忠册立为太子。”
“不敢当。忠为太子,乃大势所趋,理所当然,本宫觉得没有什么喜不喜的。”王皇后不阴不阳地抛出这几句话,心说,本宫可不吃你这一套哄人了。
“娘娘,妹妹还有一事禀告。”
“何事?”
“托娘娘的福,妹妹已怀上了孩子。”
“此是好事,怀了多长时间了?”
“有三四个月了。”
“怎么现在才给本宫说。”
“起先妹妹因无经验不知道,等明白以后,见娘娘这一段时间事多,所以没敢来叨扰。”武则天态度恭恭敬敬,话一说出来,这谎不由人就撒得挺圆。
王皇后是怕听好话的人,几句谎言把她骗得放松了警惕,紧绷着脸也舒展开了,示意宫婢给武则天看座。
“武昭仪,你以后不要去两仪殿了,免得人说后宫干政。姐姐作为皇后,这样奉劝你,也责无旁贷。”
“姐姐批评得对。要不是皇上要求,妹妹绝对不会去两仪殿的。以后,妹妹只安心在后宫养身体就是。”
“要让皇上多注意身体,你更应该保重孩子和你自己。”
“谨遵姐姐教诲,妹妹怀上孩子后,别无他求。已恳请皇上少去翠微宫,多来看顾姐姐。”
太子册立之事,武则天事先不知道,这么大的事,竟轻轻地瞒过了她,让她感到自身的渺小和不足,也深深感到王皇后经营的中宫势力的强大。于是她决定再一次放下架子到中宫去卖乖讨好。王皇后实在坦诚,几句好话听了以后,人就变得温顺,失去进攻的欲望。那么,武则天就可以赢得一个相对安宁的环境,在这段时间内,她可以思考局势,重新调整自己。
“明丽,随我到外边走走。”武则天招呼一个贴身的宫婢。这个明丽就是曾在感业寺为尼的永智。武则天进宫后,连同她,一连带进来几个干姐妹。这些人进宫后,都成了武则天的心腹宫婢。雨过初晴,天气凉爽,明媚的仲夏照辉着金碧辉煌的宫殿。四周树木枝繁叶密,色泽浓重。小花池里开放着鲜艳的玫瑰花。武则天站在花前,手轻轻地拂过花朵的表面,不由自主地轻轻笑了。这玫瑰花可是她的幸运花。几年前,就是在这里,在先帝李世民行将朽木的时候,她处心积虑,把握机会,搭上了太子李治,从而实现了人生的再一次飞跃。如今,她还要躲在花荫下,韬光养晦,伺机出动。但是她从来没有真正地安分过,在从小就向往权力的血液里,流动着一种俯瞰一切的气概。她认定,最终没有一个人可以管束她,她要成为至高无上的主宰。
“昭仪娘娘,咱们去哪里?”明丽跟在后边问。
“闲散之人,信步而行,走哪是哪。”武则天头前走着,边走边看,边看边想。
几个人就这样散漫地走着,路越走越多,几乎走遍了半个皇宫,明丽急了,“昭仪娘娘,您累了吧,我去叫一个步辇来。”
“我年届三十才怀上孕,多走一点路,对将来顺产大有好处。你要累了,咱们就去前面的宫闱局歇歇脚。”
几个人信步走进了宫闱局。宫闱令严明成一看,武昭仪驾到,急忙令人设座看茶。然后恭恭敬敬地侍立在一旁。他也知道这武昭仪的来头和能量。
“你也坐吧。”武则天客气地指了指一个空座位。然后轻轻抿了一口茶,才说:“我只是出来走走,顺便歇歇脚。”
“谢昭仪娘娘赐坐。”宫闱令只把半个屁股坐在凳子上。
“你是何时入宫的?”武则天亲切地询问着。
“回昭仪娘娘,小的入宫有十来年了,新近才被提为宫闱令的。”
“提你当宫闱令一事,我也知道,皇上御批时,我也在身边,皇上还夸你办事细致呢。”
“谢皇上,谢昭仪娘娘。”
“你是哪里人士?”
“小的是并州人。”
“哟,和我是老乡。”武则天一听显得很高兴,又问,“家里还有什么人?”
“家里还有父母,三个兄弟,小的排行老大,因家庭困难,才入宫的。”
“嗯。”武则天点点头,像变戏法似的,从袖筒里摸出二块金条,抛给宫闱令严明成,“留着补贴家里吧。没事的时候,可去我紫微殿走走。”
“谢昭仪娘娘。”严明成开始不知武则天抛的是什么,慌忙一接,见是金条,喜出望外,跪倒就磕头,“明成有空一定去看望娘娘。”
武则天装做没事的样子,走到放置册簿日志的文件架旁,左看看,右看看,随手抽出一本日志,翻了翻:“你还记录的挺详细呢。”
“回昭仪娘娘,每天人员出入,宫闱要事,均记录在案,以备查考,小的不敢有半点差错。”
武则天满意地点点头:“宫闱令认真负责,忠于职守,我会跟皇上说的。”
“谢昭仪娘娘。”严明成跪倒在地,忙又磕了一个头。
出了宫闱局,武则天又到掖庭局那里转了转,和掖庭令拉了一些家常话,同样给了他二根金条。这掖庭令只负责后宫的事务,比宫闱令的职权低多了,不但没有什么大的油水可捞,还成天受那些妃嫔们的气,是个费力不讨好的角儿。今见武昭仪送金条,掖庭令感激涕零,恨不能马上给武昭仪跑跑腿,办点事。但人家武昭仪送礼后,并没要求什么,只是淡淡地一笑,袅袅娜娜地走了。在临产前的这几个月里,武则天表面上收敛了自己。除了当面奉承王皇后,也不去两仪殿了。只是像一名散财童子,用大把大把的钱财,曲意交结宫婢、太监。她要编织一个属于自己的情报网,把宫内和王皇后等人的一举一动,都纳入自己的视线之内,做到足不出户,宫中大小事务一目了然。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