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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我始终在寻求爱情,”他说,“就是这种爱。不管离婚或已婚并不重要,我称它为一个姻缘,一种两个人连结在一起,肉体和灵魂——你知道我的意思……两者似乎已融合一体,你分不出哪个是哪个了,就是这样。”

  梅玲一动也不动。

  “你不说话?”

  “我只是高兴……我什么也不想说。”

  “我也高兴。”

  他们这样躺了两三分钟,博雅说:“莲儿……莲儿,我喜欢这名字。”

  “别这样叫我。”

  “为什么呢?”

  “这是我童年的名字……或者你能这样叫我,但是只能我们在一块儿,没别人时,这使我想起了我妈。”

  “好的,莲儿。”他们一起大笑。

  “我该叫你什么呢?”梅玲问。

  “就叫我博雅,我的俊丫头。”

  “怎么这样叫我呢?”

  “我不知道,北京的说法。”“丫头”意思是婢女,博雅称她“美丽的婢女”。

  “噢!”梅玲天真地点点头,这是她某方面单纯的表现,“为什么相同的字可以用来骂人,也可以表示亲密?”

  “这就像是:如果你爱一个人,你能叫她任何名字,让她听来仍很甜蜜。”

  “为什么我们说俊丫头,而不说美丫头呢?”

  “美就是美,俊却意味着‘美丽和聪明’,我不知道丫头为什么会比太太漂亮机灵,但事实如此。”

  对“太太”一词,梅玲变了脸色,她沉默下来。

  “你在想什么?”博雅问她。

  梅玲悲伤地开口了:“社会永远站在妻子这一方,一个聪明的女人永远有错。但一个女人对她的聪明又能做什么呢?社会决不责怪一个一再有外遇的男人,他们称之找乐子。但是女孩子恋爱呢?婚姻对女人较男人重要,因为受婚事影响一生,她甚至不能寻乐。假如她婚姻不幸——她又能怎么办呢?她要装聋作哑,忍受下去吗?如果她有韵事,社会又会怎么说?假设有人发现我们在这——谁知道是你追我,还是我追你?但是人们责备的是我,不是你,同时我又错了。”

  当她说出这段十分意外的见解时,博雅的眼睛紧紧地望着她,但决非不悦。

  “为什么你说又错了?你过去曾做错过吗?”

  “那与你无关,”梅玲回答说,“就连那次婚姻,大家都说是我勾引这年轻的儿子,不是他勾引我。他的家人怪我嫁入父亲的仇家——那是‘无耻’——或者如他父亲所说的,是‘汉奸种’。老头子常说,他家前世欠了我家的债。你信不信一个人的罪报应在儿子身上?”

  “我不知道。我想,因为我们血液中含有先人的,我们都为先人的作为而受难。”

  博雅抓起梅玲的手,在午后的阳光下欣赏她的手臂上精细的血管,以及若隐若现的汗毛。

  “我真心爱你,梅玲。”博雅说。

  “莲儿。”梅玲快乐地纠正。“你以前曾爱过其他女人吗?”

  “不曾,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漂亮的面孔很多,但不久就看厌了。你知道,我有个观念,漂亮的女人天生较笨,聪明的女人外貌又令人讨厌,太聪明,太骨感,太不舒服了。这些都使男人无法休息。”

  梅玲快活地听他的女人论。“我是心智愚笨还是外貌讨厌?哪一种?”她呵呵笑着说。

  “梅玲——莲儿——我是在谈其他的女人。”博雅笑了。

  “我不要恭维,请坦白地告诉我,非常坦白地。你喜欢我哪一点?我希望这是永远的,永远不变,我要尽一切讨好你。告诉我,我是哪一类——愚笨或讨厌?”

  “我无法分析你。你看来如此年轻、清新,但是你却有这么多遭遇,你当然不讨厌。”

  “谢谢你。”

  “你也不可能愚笨。”

  “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你知道聪明的女孩为什么讨人厌吗?”

  “为什么?”梅玲说。

  “聪明的女孩太多话了,她的锋芒毕露,使男人不舒服。”

  “一个女孩要讨男人欢心一定很难。”梅玲似乎吓坏了。

  “但是这儿有位完美的女人,她的智慧同时外露和内敛,那就是你,你既兴奋又安静。”

  “噢,博雅!”梅玲喃喃说,“我不能让你失望,我真怕。你很难侍候吗?我要竭力讨你欢心。如果你要我,我愿当你的情妇。”

  博雅望着她悦人的颜容说:“你认为一个女人可以既做妻子又做情妇吗?”

  “怎么?”

  “妻就是妻,她持有一张超越你的结婚证书,她是受到保护的,她不在乎,她是某某太太。像凯男,她是社交界的姚太太,那是她所感兴趣的。情妇可说没这种利益,因此她会尽力讨男人欢心,你能想象一个太太像情妇般,爱人和被爱吗?你听说过一句成语‘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吗?”

  梅玲笑着说:“我要记住,我是不是在偷你?”

  “你知道我不爱凯男,她比你更明白。”

  “我是否真把你偷来了?如果是,我很高兴。你打算怎么办?”

  “你知道她一直想去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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