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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她再度哭求,军官说:“你叔叔回来,我要怎么说呢?”

  玉梅停止哭泣,她用农妇下了决心的语气说:“就算叔叔回来,他也无法养我。”

  老彭把军官拉到一旁,告诉他少女的情况:“她需要人照顾,否则她会绝望。”

  “你从现在起要照顾她?”军官问道。

  “你若愿意,我可以签一张证明。”老彭说。

  如此老彭签了一张证明,玉梅也签了一张,但由于她不会写字,就握住笔在他们写的名字外面画了一个圆圈。

  “这是对的,我想,”军官说,“反正我们都是难民,有你照顾,算是她的幸运。更可能的,她叔叔已经死了。我只能给你们两匹驴子,你们之中有人得走路。”

  “我可以走,”玉梅说,此刻她的眼睛发亮,几乎美极了。“让我谢谢你。”

  “明天天一亮我就替你安排向导和牲口。”军官以结束一项会谈的音调说。

  梅玲和老彭出去散步,留下的玉梅虽然孤单却很快乐,但是山风凉爽宜人。他们由庙门出去,沿着走道向前。

  梅玲想起玉梅,就说:“我们不能留下她,她的遭遇曾经有千百位妇女碰到过。”

  “我很高兴你想带走她,”老彭说,“我真的不了解你。”

  “我们相互还没足够的认识,对不对?”梅玲体贴地笑笑说。

  他的心智停顿片刻分析她。那夜博雅带她来,她的美丽就曾令他有点眼花。但是老彭并不年轻,女性美对他来说是浮浅而遥远的,以之作为保护的帘幕,使人看不到内在的自我。他认为第一次见面之后的头几天,正是美女最艰难的考验。等我们挑剔些,不那么专心钦慕一个美人,我们就会发现几个小缺点,笑姿或习惯破坏最初完美的印象。我们通常在第三天就修正了一个女人的印象,在我们的天平上有些人降下一点,有些则升高一点。就是这种无心的亲切,在时间中所显露的片刻心境和表情,而非脸上的比例——决定了我们更喜欢一个女人,或是对她减少好感。梅玲随他在这种山区旅行,身穿棉衣,已顺利通过了这些考验。她似乎烂漫天真,带有放纵的意味。她不像良好出身女孩那样保守,然而当她对玉梅说话时,声音既热情,嘹亮又温柔,使得老彭喜欢她。他也感受到博雅说过的幻梦感。也许由于是他对她几乎一无所知。风儿将头发吹到她的脸上,她停下来整理。

  “博雅是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她问道,把手滑入他手臂。她的声音温暖又亲密。“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他告诉我说。”

  “我想是吧。”

  “你对他看法如何?”

  “我想他有聪明的心智,远超过一般人。”然后他又说,“可惜他和太太合不来。”

  “她真该崇拜这种丈夫。”梅玲热情地说。

  “他有他的缺点。他对她不忠心,一个男人必须对妻子忠心。”

  “我知道,他舅母罗娜告诉我了。但是通常这都怪妻子不好,你不以为吗?”

  老彭突然直言说:“你认为从他太太手中把他抢来对吗?”

  梅玲把手抽回去,“他告诉我你赞成。”她简短地说。

  “在这种情况下,我赞成。”他回答说,“否则,我不会负责照顾你。我是问你自己想过没有,我们必须随时确定自己的行为没有错,不是吗?”

  “做得对!”梅玲有点不耐烦说。“要做得对总是如此复杂。有时候你以为自己做对了,人们说你错。有时候你搞不清,就想做错事来确定自己做得对。我从未对博雅说过这些。但是你很和善,我可以对你说……我是不是一个坏女人?”

  这种问题既突然又意外,老彭稍停下来看她。

  “怎么?”他问道。

  “因为博雅喜欢我,我就坏吗?因为男人通常都喜欢我?”

  “世界上没有坏人,”老彭说,“没有坏人,也没有坏女人,我们不能乱评断,你若把博雅从他太太那儿抢过来,我想大家会说你坏。”

  梅玲现在觉得,如果有人了解她,那就是老彭。和他在一起,她觉得很自在,和博雅却没有这种感觉。博雅也许会批评她,老彭决不会。她想谈话,然而内心却感受到颤栗。

  “我猜博雅和你谈过我吧?”

  “没有——只说他赞赏你——非常地。”

  “他说他赞赏我哪一点呢?”

  “说你又甜蜜又纯洁。”

  她笑了:“我告诉他我结过婚了。”

  梅玲引导老彭来到一个阴凉的角落,在路边的一堆密林上。

  “彭大叔,我们坐下来,”她敬爱地说,“在告诉他之前,我要告诉你一些事情。你好心,你会了解的,我并不甜蜜,也不纯洁。以前我不在乎自己是个怎样的人,现在我在乎了——非常地。我担心博雅也许会不谅解。我能告诉你吗?”  “当然。”

  她要求老彭坐下,他顺从了。然后她自己坐在他旁边的岩石上,迟疑地说:“我说话时候,你不要看我……你对一个曾经和好几个男人同居过的女人有什么看法?”

  “咦,那要看情形而定。”老彭说。

  “如果一个男士爱上一个女人,她以前又曾和别人同居过,会不会有什么差别呢?”

  “有些人不喜欢,你不能一概而论。”

  “如果博雅知道我曾经和别人同居,你觉得他会有所不同吗?”

  老彭低着头倾听,只说:“你是指由于你以前的婚姻?”

  “不,也不尽管我曾经做过人家的姘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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