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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杏乐兴高采烈和她谈起昨晚的宴会。她觉得很有意思。

  “杏乐,你脾气和你爹一模一样。你父亲和你叔叔永远没办法互相了解。叔叔觉得怎么样?”

  “他气坏了。他要茱娜叫我去道歉。你觉得我该去吗?”

  “除非你想当吴太太的女婿,否则没必要。”

  她干脆的回答使他非常满意。

  杏乐的父亲是长子,叔叔是次子,所以称为“二叔”,秀英是么儿,被唤做“三姑”。

  “三姑,你昨天晚上为什么不来?二叔请了你。他希望你在场。”

  “他没告诉我为什么要请客。只说吴家的人会来。他的声音显得很兴奋。我觉得和吴太太碰面,也没什么意思。”

  她盯了侄儿一眼,说:“你怎么不常来看我?这些日子你过得如何?”

  “马马虎虎。我想公司方面还算喜欢我。”

  “我不是指那些。”

  “那你指什么?”

  “昨天晚上的宴会使我想起你个人的问题……你似乎很忧伤。”

  “真的?”

  “也不算真的忧伤。就是有心事。”

  “我向来是这副样子嘛。”

  “不是真的悲伤,但也不快乐。我看得出来。前几天你叔叔和我谈过。他觉得你该结婚了,问我你为什么不起劲。你有女朋友吗?”

  杏乐没有答腔。

  “还想念柏英?”

  “也许吧。她两周前还寄来一朵含笑花。”

  “是的,我知道。美宫告诉我,她按季节送花给你。真是特别的女孩子,那位柏英。”

  杏乐的眼睛突然一亮。他摇摇头,叫了一声“柏英!”又说,“她幸福吗?你上回看到她,她是什么样子?”秀英暑假曾经回厦门。

  “你知道的。她每天忙着做事,没有时间想什么快乐不快乐的问题。总是忙来忙去,永远带着沉默的笑容。我相信她快要学会读书和写字了。听说她要学认字,要赶在儿子罔仔的前面,好教他功课。”

  杏乐抬起双眼,面对面盯着她,停了半晌。“我想你知道吧?”

  “是的,我知道。美宫告诉我了。”

  罔仔是杏乐和柏英的孩子。为了他,她才不得不匆匆嫁给现在的丈夫甘蔗。

  杏乐沉默了好一会。然后才说:“你知道……一切就那样发生了……我们很相爱。美宫知道。就我所知,柏英的母亲并不知情。”

  “所以你才没娶到她?”

  “那是我中学的最后一次假期。我正要出国。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只好匆匆嫁人。甘蔗在他们家农场上做事。我过了好几个月才知道。她的祖父眼睛看不见,她家人少不了她,她不能,也不愿意随我出来……”

  秀英伶巧地变换话题说:“上次我看到他们,她祖父完全瞎了。我从来没见过一个孙女这么耐心照顾祖父,她对他很孝顺。”

  “我知道,”杏乐沉思着。“大家都不明白,当时我也不懂她为什么不能抛下家庭跟我走。她随时想着她的家人。她祖父每一天,每一刻都需她……”

  他不大连贯地说:“我永远忘不了她以前把剥开的荔枝含在嘴里,不用手指,光努努嘴唇就吐出一粒干干净净的核,比我们男孩子还要快。我们吐一粒,她可以吐三粒。她还会打中五呎外的目标。她的嘴唇好灵活。我们常常蹲在地上,把荔枝核当弹珠来打。每回她的核儿打中‘堡垒’,你真该看她脸上那副得意的样子。”

  “是的。我记得你们这些孩子常常在荔枝林玩耍。你和她老在一块儿,到下面的峡谷中捉蝴蝶或喇咕,你哥哥杏庆总是缠在大人身边。”

  他们都陷入快乐的回忆中。杏乐滔滔不绝。

  “我们男孩子到鹭巢,她就当主人。她常拖我去,吃一大堆荔枝后,她会拉我们到厨房,拿出酱油,要我们喝一口,说吃完水果喝酱油比较好。”

  “你说‘我们’是什么意思?”

  “杏庆、甘蔗和我,还有同校的其它男孩子。她大方得要命。有一次我问她牙齿怎么那样白,我知道她不用牙刷的,她说她先把手指浸湿,沾点盐,再用手刷牙。最好玩的是荔枝采过之后,我们爬到树上摇树枝。大人通常会爬上去,砍掉枝叶,丢到地上,我们小孩子就在枝叶落地之前先接住。你记得吗?采收之后,树上总零零落落留下一些散果,还有梢顶上采不到的几串。我们都用力摇树枝。柏英常常说,果树喜欢这样。我们愈摇它、逗它,它明年就长得愈好。她说果树就像人类,大年之后就来一个小年。它们也要休息。”

  “我看着你们俩长大,”秀英姑姑说:“我记得一个夏天的午后。不知道你记不记得,我和你母亲、她母亲一起坐在荔枝林的小凳上。那儿很美、很凉快。老鹰对着落日盘旋。右边就是鹭巢。你们两个走向西边的山坡去了。过了一会,我们看见两个小头一上一下的。你们手拉手爬上来,远处的金光照在一层层山岚上,我看见她举起一只手,轻轻弹掉你眼下的泪珠。她问你‘哭什么?’你说‘好美哟’,她说‘咦,你就为这个哭哇?’你说‘是的。’也许你不记得了。”

  “我记得。”

  “喔,你母亲和她母亲都说,你们两个人真是最理想的一对。我想是柏英的母亲先提起,你母亲立刻同意了。”

  “她和甘蔗过得幸福吗?上次我回家,她说她很幸福。”

  “她不是一个为往事闷闷不乐的人。她很快乐,甘蔗又善良又老实。现在她又有一个孩子了——应该满周岁了吧?我必须告诉你一声。上次她来漳州,还做了一件旗袍。”那时候旗袍正流行。“她穿长袍叫人吓一跳,完全变了。你绝对想不到!”

  “回家她就不会穿了。”

  “当然,做田事不行,但是每一个女人都有虚荣心。她来漳州的时候,买了一些香粉和纤维花。”

  这些都是漳州的名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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