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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在武后洪福齐天的生活里,有一件事让她不能安享快乐,那就是宫廷的猫。她怕猫怕得要命。因为以前王皇后和萧淑妃遭受鞭打的时候(打三个地方:背、臂、腿 ),王皇后咬住牙关,一声不响,萧淑妃则毒骂不已。她说:“我要祷告,我下辈子脱生个猫,夜里一跳咬住那个小淫妇的脖子。皇天后土为证,你看吧!”

  武后很信巫术,很信来世,现在恐怕在夜里自己睡着的时候,有猫来咬自己的脖子,简直怕的厉害。这种事情也许会发生。因为宫殿里座落在靠近北面城墙的低处,老鼠很多。她宁愿看见千百个老鼠,也不愿看见一只猫。于是把猫也流配出皇宫之外。不知怎么个缘故,她总是做恶梦……在梦里尖声喊叫……在睡眠时的确喊出声来。

  更坏的是,现在王皇后和萧淑妃被谋害后,阴魂不散,在皇宫里徘徊不去,武后一个人的时候,常常看见鬼魂出现,脸上鲜血滴落,头发披散着,向着武后走来,然后又无影无踪。这种情形竟在政治上发生了不小的影响。那两个女鬼,也许是武后心里看见的那两个女鬼,竟耗费了黎民百姓千百万的金钱,因为武后最后决定再建一庭新皇宫,将国都自长安东迁洛阳。

  宫中阴魂出现,武后非常不安。她生了第三个儿子泽王上金两个月以后,刚一能乘辇出行,就离开长安,迁往东都洛阳,那正是高宗显庆二年正月。还万幸,武后离开了长安,阴魂就不再骚乱她,可是她一回到长安,就又看见阴魂出现。宫殿阴惨惨的教她喘不过气来,弄得她非常难过,她又想回洛阳。所以在次年的七月,十二月,又两度往洛阳,尽量多住,不愿回去。她渐渐对洛阳喜爱起来,因为住在洛阳她才觉得平安快乐。

  最后,她终于弃置了鬼魂出现的那座宫殿,至少是她自己看见鬼。她总是关心丈夫的健康,见了谁和谁说丈夫患有风湿病,颇以为苦,因为皇宫的地太低,很潮湿,为了丈夫的健康,她打算建筑一座新的宫殿,建筑在较高的干燥的地方,虽然要费些金钱,但是为了皇帝的健康,为了皇帝的幸福,花钱也是应当的。新皇宫后面是御花园,有青翠的山岗与西北的雄山峻岭蜿蜒相连。她择定了地基,在北面城墙以外,旧宫殿以东,与旧宫殿之间有一条花园,东西相连。于是旧宫便废置不用,新宫叫大明宫(最初叫蓬莱宫),便成了皇后的新宫殿。

  【第十三章】

  武后对事情总不会忘记。褚遂良虽然去了,但对长孙无忌、韩瑗、来济的夙怨还没有了。她还记得有人反对她册立为后,有的人不置可否,有的超然局外。许敬宗把一切事情都奏明给她,大臣的一切她无不知道。比如说,长孙无忌就是超然局外的,一言不发。他不屑于涉身政事,与史官国子祭酒令狐德棻编辑 《武德贞观二朝史》。还有些人置身事外,不肯参加合作。武后最恨的就是思想独立,最不能容忍的是别人和她的意见不同。韩瑗和来济都是元老重臣,耿介刚正,忠言直谏,不懂谄媚逢迎,不知道遇事立即与武后意见一致。高宗这个丈夫,天生的优柔寡断,毫无魄力,不但对武后没有帮助,简直是武后的累赘,正当春秋鼎盛之年,虽然看来还不像一个已经朽废的破船,但是已经各处松散吱嘎乱响了。武后喜爱秩序规律,而她看来,朝廷上却是杂乱无章的一团。

  现在到了武后巩固自己的力量,建立一个由自己控制的政权的时候了。曾记得武后讲那个悍马的故事,还有铁鞭子、铁锤子和利剑吧?现在她要用那根铁鞭子,要把全朝廷鞭打成个新样子。像马戏团里一样,她先要摆出个架子,把鞭子劈啪打几下儿。

  侍中韩瑗是将挨这第一鞭子的,这因为武后的真正用意是要消灭太尉长孙无忌。但是无忌是皇帝的肱股,最有威望的人,不容拉拢为己用。武后并不插手就去对付无忌,这是她政治手腕高妙的明证。因为无忌是众望所归的重臣,必须先把别人消灭,让无忌孤立起来。

  韩瑗给了武后第一个机会。他竟敢奏请高宗赦免褚遂良的罪。因为褚遂良遭受贬谪,韩瑗的良心上始终不安。等待了一年之后,他以为作为一个朋友,作为朝廷的侍中,当朝廷对贤能之士处置有失公正之处,他应当奏请矫正,申雪冤屈。太宗时代的政风,有些仍然存在,贤良之臣对于国事,对于朝政,乐于固执己见。如有必要,即使冒犯君主,失去官位,亦在所不惜。

  一天,韩瑗细心缮成一本,上朝奏称:“朝廷贬谪贤良之臣,向为政风败坏之征。遂良殚毕生之力以事先王,廉洁自矢,光风霁月。先帝引为知己,视同兄弟。遂良不言则已,言必公忠体国,荩言谠论,先帝受益亦多,是以临终选择,以受遗诏。此事陛下尽知,固不待臣之哓哓也。臣承恩充侍中,夙夜警惧,深恐小有不慎,贻大患于来日。今正义不行,贤臣远谪,臣纵欲默默,岂可得乎?”他接着又从历史上引证实例。他说国家之衰亡,政治之腐败,皆因为疏远贤直忠谏之臣。古代贤主明君莫不奖励伟论,渴望忠言。因此深望高宗皇帝效法先王。他结论称:“遂良虽有忤君之罪,然已受有一年之苦。陛下其怜而赦之乎?”

  韩瑗也许不知道武后正坐在帘后,也许根本并不在乎。他奏完之后,皇帝说:

  “你说的话我很敬佩。只是我以为你把事情看得太严重。我知道遂良为人正直,不过对我过于无礼。他对我如此大不敬,我贬谪他难道错了吗?”

  韩瑗斩钉截铁地回奏说:“臣意不以为然。一国之兴,在于选用忠良之臣,在使忠良之臣能在其位。问题是究竟陛下需用奴才,还是需用人才。所谓一蝇之微也会使白布玷污。如今臣深惧小人之势长,君子之道消矣。”韩瑗一时失口,竟引用不得体古语,“《诗经 》上说:‘赫赫宗周,褒姒灭之。’臣不愿见唐室之衰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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