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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区委连夜召集附近几个村庄的支部书记和武委会主任开会,布置了配合军队作战的任务。高四海担任了侦察组的组长,组员里面有一个女的,就是春儿。

  “你要我去干什么呀?”从会场出来,春儿问高四海,“给你们添累赘吗?”

  “快到家里打扮一下,我们一块儿去出探,”高四海笑着说,“我知道你是个顶灵通的孩子!”

  一老一少,在堤坡小屋里打扮好出来,天刚发亮儿,高四海背着大柴草筐,破衭袄,系着白搭包。春儿举着红缨大鞭,赶着姐姐家那一群山羊。她的腰里,挂着一个用破布袋片缝成的兜囊,盛着两颗手榴弹和几块硬干粮。

  他们估计敌人可能从县城这个方向来,就奔着崔家老坟去。春儿赶着羊在道沟里,老头儿走在道坡沿上,四下里了哨着。

  四月初,小麦正扬花儿。早晨野外的风很凉,春儿的身上却是躁热,她说:

  “大伯,前边有动静吗?”

  “什么也没有,夜里开了会,连路行人都断绝了!”“你眼花不眼花?”春儿笑着说,“别叫我和敌人走个碰头儿呀?”

  “我眼花你给我去配花镜?”老头儿不高兴的说,“年少别笑白头人!”

  到了崔家老坟,老头儿站住说:

  “我们就在这里安营扎寨,把羊轰上来!”

  一丈多高的沟墙,就是山羊也爬不上去,春儿一个个把它们抱起来,老头儿搬着犄角,拉了上去。羊们抖抖身上的土,就跑到坟坎里去吃草了。

  老头儿把春儿拉上来。

  这是一片大坟地。临道边。有两个老虎样儿的石兽,半截身子埋进土里,嘴上涂满车油泥。有几匹石马也陷在泥土里,山羊们跳到它们的脊背上去玩耍,羊们离开山地和石头,已经快到一年了。

  坟地里,密密的芦草有半人高,一排排高大的杨树,没有风,也在哗哗的响。有两只秃尾巴老鹰,立在坟头上,看着人走近了,才慢慢的飞起来。

  春儿摇动着大鞭,把羊们赶到芦草深处去。

  高四海把草筐放在道沿上,割起芦草来,不断直起身子,了望通城里的路。

  春儿有些着急,一有风吹草动,她就仄着耳朵听。她听见通通的响声,在她身边的一棵大杨树上,有一只啄木鸟儿,展开花丽的翅膀。春儿脱了鞋,光着脚儿爬到树上去,坐在树杈上了望,把手榴弹掏出来,插在啄木鸟的窝洞口儿上。

  “有人来了!”她小声对高四海说,把身子紧贴着树干。

  从东边来了一个骑车子的,他在道沟上面,走走站站,看看前边,又看看后面。

  路过坟边,他从车子兜儿里掏出一枝手枪来。

  高四海还是弯着身子割芦草,整整齐齐放到筐里去。

  “老头儿!”骑车子的人下来走到他跟前说,“你是哪村的?”

  “你问我呀?”高四海直起身子来说,“小村庄,五龙堂的,你打哪里来呀?”

  “你不要问!”骑车子的人把手里的枪一扬。

  高四海就又弯腰割草。

  “你们村里驻着军队没有?”骑车子的人问。

  高四海不言一声。

  “喂!”骑车子的人喊,“你聋了吗?”

  “我不聋。”高四海一边割草一边说,“鸡叫狗咬我全听得见。你不叫我问你,你就也别问我!”

  “这老头儿很倔!”骑车子的人把枪又一扬说,“你不怕这个玩意儿!”

  “我不怕,”高四海说,“在我们这一带,凡是拿枪的都是八路军,工作人员。他们从来也不吓唬人,除非是那些汉奸们,可我看着你又不像!”

  “我不像吧?我不像一个汉奸吧?”骑车子的人笑着,把枪放在车兜儿里,把车子靠在石兽上。

  “不要靠在那上边,那上边有油。”高四海说。

  “可不是!你不说,我还没看见哩,”推车子的人把车子往前推了推,靠在高四海身边一棵小树上,转过身来坐在一铺芦草上说,“你这老头儿很好,谁在这老虎嘴儿里抹了这些油呀!”

  “这是一对坏家伙,”高四海也坐下说,“你要不往它身上抹点油儿,它就祸害你,叫你翻车!”

  “你们这里的人,也够绝短了,”骑车子的人说,“这样一挖道沟,汽车坦克都不好走,通到你们村里,都是这么深的沟吗?”

  “到处一样,”高四海说,“咱这里哪有汽车呀?”“你们没有,日本人有呀!”骑车子的人说,“一边走一边填沟,你看有多么别扭!”

  “他别扭他的吧,用不着替他们发愁。”高四海把烟袋递给骑车子的人说,“谁叫他侵略咱们呀!抽袋烟吧!”

  骑车子的人接过烟袋来,低头打火,他没有使惯火镰,老是打不着。高四海伸手从他的车子兜儿里把枪摸出来,坐在屁股底下,说:

  “来,我给你打吧,你是使自来火儿的手!”

  “你算猜着了!”骑车子的人说,“我平常抽的是烟卷儿,可是这两天,什么也买不到。”

  “一看你就不像乡下人!”高四海又说,“你一定生在大地方!”

  “唔!”骑车子的人说,“我是保定府人!”

  “你是出来给日本人带路,你一定是个汉奸!”高四海说着站起来。

  骑车子的人立起来,就去车子兜里抓枪。

  高四海把枪一举说:

  “在这里呢!”

  汉奸扑过来要夺,高四海一闪身子,顺劲儿一推,汉奸就栽到一个石老虎身上,亲了个嘴儿,沾了满脸油泥。高四海把他的手背过来说:

  “你先不用回去给日本报信,就在这里凉快会儿吧!”

  他把汉奸的裤带解下来,把汉奸的脑袋硬折过去塞到裤裆里,像打蒲包儿一样,用裤带捆了,推到芦草深处一个狐狸洞口上。

  “大爷,你不要活埋我呀!”汉奸在裤裆里说。“谁家的坟地叫埋汉奸呀?”高四海说,“这叫看瓜园。说实话,你出来干什么?”

  “日本人叫我来扫探这里有没有八路军,道路儿好走不好走。”汉奸说。

  “日本人到了哪里?有多少人马?”高四海问。“到了新营,”汉奸说,“两辆汽车,二十匹马队。现在也许过了河。”

  “走哪条路,奔哪里来?”高四海问。

  “就打算走这条路,奔子午镇来。”汉奸说。

  “你在树上猴着吧,我去给你姐夫送个信儿,”高四海望着春儿说,“就骑着这辆自行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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