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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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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张爱玲也确如胡兰成所说,脸庞很大。不仅如此,她眼睛也大,眼神清炯。那天,张爱玲穿着高领青莲色旗袍,斜身坐在沙发上,逸兴湍飞,笑容可掬,状态无比之好。 在水晶造访之前,张爱玲就备好了一份礼物。她知道水晶去年订婚了,特地去买了一瓶8盎司的香水,也是“香奈儿五号”。这倒让水晶十分不安,因为他来得匆忙,竟是空着手来的。 接着,张爱玲站起来,问他要不要喝点酒,是要苦艾酒,还是“波旁威士忌”。她说:“一个人家里,总得预备一点酒。”水晶回答不会喝酒,张爱玲便去开了一罐可乐。 水晶在一旁看她吃力地揭开罐头盖口的时候,非常担心,深怕她一不小心,把手划破了,就像他在《留言》里写的那样。 而后,张爱玲又开了一罐糖腌番石榴,因为知道水晶在南洋待过,可能会喜欢热带水果。 水晶简直想不到张爱玲会这样了解他,原来还一直以为,自己在她眼里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罢了。 他们谈话所涉及的范围很广,随意且又十分深入。 张爱玲说自己喜欢看章回小说,尤其是张恨水的几本小说,“一看神经就会松懈下来,有一种relaxed松懈的、随意的。的感觉。”正因如此,读起来才“嗜之若命”。 水晶告诉她,自己最近看了《歇浦潮》,叫好不止,很少碰到这样好的小说。张爱玲显然是遇到了知音,很高兴,说一直没有人提到过这本小说,应该有人提一提。 《歇浦潮》是民国初年的“鸳鸯蝴蝶派”小说,作者叫朱瘦菊,笔名“海上说梦人”。小说写的是民初上海十里洋场众生相,写了妓女、新剧艺术家,还有革命党人等各色人物。不仅场景逼真,在挖掘人性的卑劣方面,也很透彻。 张爱玲说,这本书是中国“自然主义”作品中最好的一部。她很欣赏水晶对《歇浦潮》的品评,对水晶说:“真应该写下来,比你写我更要好,更值得做。” 二人从《歇浦潮》,自然就谈到了《海上花》。张爱玲用手势比划着说:“像红楼有头没尾,海上花中间烂掉一块她说时用手比成一个圆圈。,都算是缺点。” 再讲到30年代的小说,她总喜欢用“拖一条光明的尾巴”来形容,又用“戏肉”一词来形容小说中的精彩部分,这都让水晶感到新奇。 接着,水晶又对张爱玲的《倾城之恋》、《沉香屑第一炉香》、《阿小悲秋》、《红玫瑰与白玫瑰》、《半生缘》等逐个评点。张爱玲说,自己早年的东西,都不大记得了,只有《半生缘》最近重印过一次,所以记忆还算新。 水晶的评说,令她相当感慨:“你看得真仔细!要不是你这样一说,我完全记不起来了。”顿了一顿,她又说,“我的作品要是能出一个有批注的版本,像脂本红楼梦一样,你这些评论就像脂批。” 张爱玲也谈到了五四以来的作家,说她非常喜欢读沈从文的作品——“这样好的一个文体家。” 她对《骆驼祥子》评价不高,认为老舍还是短篇精彩。对钱钟书,说只看过《围城》,没有碰过他的短篇。 还有现代作家中最重要的一位——鲁迅,张爱玲的评价是:“觉得他很能暴露中国人性格中的阴暗面和劣根性。这一种传统等到鲁迅一死,突告中断,很是可惜。因为后来的中国作家,在提高民族自信心的旗帜下,走的都是‘文过饰非’的路子,只说好的,不说坏的,实在可惜。” 对当时的台湾作家,她也熟知,但未予置评。她认为台湾作家聚会太多,是不好的。作家还是分散一点的好,避免彼此受到妨害。 水晶跟着便说,夏济安也在一篇文章里提到过,台湾作家不是隐士,是“声名狼藉的朝夕聚会的社交家,notoriously gregarious。声名狼藉的群居者。” ——作家频繁相聚,何以不好,甚至会“彼此受到妨害”? 大概是彼此吹嘘,就易于满足;思想水准都不由自主朝低处走吧。张爱玲一贯的“孤军”式的写作状态,在这里也就找到了合理的依据。 在谈话过程中,她站起身来,走到厨房里,给自己泡了一杯速溶咖啡,不搁糖,只放牛奶。然后,又给水晶端了一杯来。 她解释说,一向喜欢喝茶,不过在美国买不到好茶叶,只有改喝咖啡。 水晶问:“为什么不请朋友从香港或者台湾寄点来?”张爱玲连忙说:“我顶怕麻烦人家,因为大家都忙。我什么事都图个简单。” 说话间,她一杯咖啡已尽,又去斟了一杯来。她说自己,一喝起咖啡来,就要喝个不停。 这样的谈话,真是漶漫无边,着实尽兴! 谈话最后还涉及到了一个关键问题——张爱玲对于自己创作的评价: 谈到她自己作品留传的问题,她说感到非常的uncertain(不确定),因为似乎从“五四”一开始,就让几个作家决定了一切,后来的人根本就不被重视。她开始写作的时候,便感到这层困恼,现在困恼是越来越深了。 水晶听了,不胜黯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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