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克标文集

                    退一步哲学

       

  我们中国人的耐性是真好的,受人打了一拳耐下去,给人踢了一脚,也耐下去,
逆来顺受,什么都可以忍耐过去,这确是我们的精神文明胜人之处,而我国文化之
所以连绵四千年到今不绝,也大半是这耐性之功。什么事都可以今天推明天,明天
还有明天,这样的办法,延宕了四千年,也忍耐了四千年,而一直还可以延宕忍耐
下去,也当绝无问题。
  况且到了耐性不能继续时,我们还有退一步的办法。这退一步的哲学,实在比
忍耐更加来得高明而且合理。忍耐大约是合于知足常乐的格言,站在不进不退的地
位,而退一步却分明有一定的举动了,这所以是高明,而且合于“大事化小,小事
化无”,乃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等等格言的。耐性究竟还要一点保守维持之力,
而退一步却很省力,这就是合理,因为向抵抗最小的方向进行,是宇宙间的绝对真
理。
  退一步哲学的意义,没有比在“进一步想寸步难行,退一步想海阔天空”二句
话中,表现得最明白而精彩了,而退一步的好处,也即在于能够海阔天空。他人骑
大马,我独骑驴子,这就是能退一步想的好处。而且退一步人人可以做得到,商店
工场中有口饭吃吃的学徒伙计,比失业者没法找得饭吃的胜一筹了,失业的工农大
众还比讨饭的化子强,讨饭乞丐还可以想比饿死的灾民好,饿死的灾民还可以想比
无故被屈杀枉死的鬼好,所以退一步想是可以说没有底止的,也即是海阔天空。对
于现状不满足的人,由退一步想而封闭了进路,因为退一步是只教你退走的,开倒
车最是特长,而进一步想既是寸步难行,不打倒车更复何待。于是有为的青年遭受
了进一步的困难,受了此种哲学感化之后,纷纷开倒车,而天下太平了。
  退一步哲学所以发达,因为得着懒惰的神髓,中国人最贪安逸,顶喜高枕而卧,
坐享其成,但在坐而享不到时,不免难以安心立命,于是退一步哲学就不可少,有
此方能继续懒惰,以贯彻不劳而获无为而治之大道。因之退一步哲学即是精神上胜
利的秘法,由此可知从辽宁退锦州,从锦州退关内,以及退出热河,我军安全退出
等等,即是另一种的抗日胜利。而此种退一步哲学将促进世界大同的实现,也无疑
问,因一切斗争,均可免除于无形,不但国际间的争执可以消灭,即阶级的对立,
也可解除。有识之士,应同来宣扬这一种哲学,使全世界人人服膺,于是天下必可
真正太平,而东方精神文明光被四海。

  原载1933年9月18日《申报·自由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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