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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彭叔叔,”毛岸英说,“我在晋西北农村还是吃过一点苦的,在陕北也种过地,这里不过飞机多一些就是了。”

  “他小时候在上海流浪,也吃了不少苦头。”夏文插上说。

  “彭叔叔,你看过《三毛流浪记》吧?”毛岸英说,“我除了没偷人东西,没给有钱人当干儿子,别的都跟三毛一样。睡马路呀,给人拖地板呀,擦皮鞋呀,从垃圾箱里找破烂呀,全干了。上海有个外白渡桥,黄包车拉上去很费力,我跟弟弟岸青就在后面帮着推,推上去人家给几个钱……”

  “那时候,你多大?”彭总问。

  “我十岁,岸青八岁,还有个小弟弟才三岁。”

  “不是组织上把你们送去的吗?”

  “是的,可是后来组织被破坏了,经济来源断绝了,那家房东就翻了脸,叫我们出去给他挣钱,挣不来就劈头盖脸打我们。有一次,把找弟弟的头都打破了,我就背起弟弟去流浪……”

  “你那个小弟弟,到底哪里去了?”

  “不知道。”毛岸英痛苦地说,“有一天,我跟岸青出去讨饭,回来一看,没有他了,直到现在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彭总听到这里,凄然无语。毛岸英也就把话收住。

  他望了望墙七的作战地图,作为敌军标志的小蓝旗,又插到了清川江以北,就冲口问道:“彭叔叔,为什么还要向后退呀?”

  “你觉得退一下不好吗?”彭总笑着反问。

  “不好!”毛岸英说,“我觉得,开始出国没有底,慎重还是对的;但是第一次战役已经打赢了,敌人很恐慌,为什么反而撤退呢?”

  “那末,你的看法?……”

  “我的意见就是乘胜发起进攻,从清川江打过去。”

  这个年轻人,在统帅面前如此唐突,无异班门弄斧。夏文确实吃了一惊。他偷眼望了望彭总,见彭总的脸色并没有变化,还眯着眼笑眯眯地问:“听说你参加过苏德战争?”

  “是的,那时我是苏军的坦克中尉,曾经乘着坦克一直打到波兰。”

  “听说斯大林还奖了你一支小手枪,是吗?”夏文插了一句。

  “是的。”毛岸英略显腼腆地一笑。

  彭总眯着眼睛又问:“你觉得那个战争,和这里的味道一样吗?”

  “不一样!大不一样!”毛岸英说,“那里是飞机对飞机,大炮对火炮,坦克对坦克,现在咱们同敌人的装备相比太悬殊了。”

  “这就对罗!”彭总说,“条件不同,战术也就不同。现在敌人足高度现代化的装备,我们呢,武器倒很齐全,什么日本的,德国的,美国的,甚至还有北洋军阀时代的,简直像个历史兵器展览会了。你拿这样的装备,去进行阵地战,展开粗鲁的进攻,正是以我之短击敌之长,你觉得有胜利的把握吗?”

  夏文也望着毛岸英,和气地解释道:“这次撤退,是有深意的。彭总利用敌人的狂妄心理,故意示弱,是将计就计。这一着是很高明的!”

  “什么高明不高明哟!”彭总笑道,“这都是我们在长期革命战争中形成的一套,也可以说是中国独特的战术。现在我们就是要用这套战术,使美国人吃点苦头!”说到这里,他望着毛岸英亲切地说:“《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你看过吗?”

  毛岸英笑着点了点头。彭总说:“不过,还要深刻地领会哟!”

  毛岸英用钦敬的眼光望着彭总,说:“我确实需要很好学习,我父亲就说我还不懂中国的东西。”

  “彭叔叔,夏叔叔,你们商议军机大事吧,我走了。”

  他走到门口时,又回过身来说:“材料里有一个麦克阿瑟总部发言人的谈话,比较重要,请叔叔们看看。”

  说过,又打了一个敬礼,径自去了。

  彭总没儿没女,特别喜欢孩子和年轻人,一到了他们面前,他那铁板一样的脸,就立刻明朗生动起来。同毛岸英的几次接触,觉得他和那些娇生惯养的孩子颇不相同。他泼辣大胆,有斗争勇气,不怕吃苦,而且谦恭有礼。所以心里很喜欢他,等毛岸英走出很远,他还望着门外笑眯眯的,自言自语地说:“这孩子不错!”

  “我看这孩子很确出息。”夏文也说,“他一天同参谋们滚在一起,一点都不特殊,晚上睡在地铺上,就铺那么一点点草,盖一床薄薄的毯子,还说,这比我在上海流浪时睡马路强多了。”

  “真是苦难折磨人也锻炼人!”彭总深有感触地说,“毛岸英八岁就跟他母亲一起蹲监狱,据说,把杨开慧绑赴刑场的时候,他还抱住妈妈的腿不让走,被国民党兵一枪托就打开了。我想这些他是不会忘记的。”

  这时,夏文已经把那份麦克阿瑟总部发言人谈语的报道找了出来。

  “我还是念一下吧!”说过,他凑到蜡烛下念道:“发言人说:总部仍然弄不明白,在通往鸭绿江的路上,敌人究竟是想进行防御战,还是准备新的攻势。发言人意味深长地说,除非了解敌军的实力,对于这问题是不能答复的。又说,过去敌人在进攻之前先行撤退,这种撤退与近十天来在西北前线上的撤退一样,但也不能断定,敌人已经决心退到他们事先选定的防御阵地。这个声明也许部分地解释了联合国军在西北前线采取谨慎态度的原因。”

  彭总眯着眼聚精会神地听着,念完以后,他又要过那份材料反反复复地看过,然后点起一支烟,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

  “也许敌人有一半猜中了我们的意图。”夏文满脸忧色,叹了口气,“也许这个鱼钓不成了!”

  彭总没有立刻回话,又转了好多来回,才又坐到行军床上,声调缓缓地说:“还不能那样认为。”他习惯地摸了摸嘴角,“敌人基本上还是处在迷惑不解的状态。他们对我们的企图虽有猜测,但有几个基本方面没有改变。第一,由于第一次战役并投有打疼他。敌人至今仍然估计我们不过六七万人,仍然过高地估计他们自己。前几天还有个美国将军说,在当前的战线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止他们。如果中国共产党要一个十五英里的缓冲地带,就让他们在鸭绿江的那边来建立吧。至于说,他们的统帅麦克阿瑟,自从仁川登陆之后,尾巴已经翘到天上去了。根本不把中国人放在眼里。他们的狂妄心理,到现在并没有改变;第二,他们的战略方针是速决战,随着严冬降临,他们急欲摊牌的心理,只会越来越迫切;现在他们很谨慎,只不过是暂时的现象,很快就会改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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