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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组织应当关怀个人,但是个人任何时候也没有权力把组织当作利用的工具!”周仆望着他说,“陆希荣同志,你参加了这么些年的革命,当了这么长时间的党员,但是你根本不懂什么叫组织。你把一切关系都看成是个人的利害关系,组织在你眼里不过是可供利用的工具!我对你说,你们的关系能否维持,个人可以商量,组织也可以帮助调解,但是想利用组织这是办不到的!”

  周仆显然有些激动,又继续说道:“同时,我还要奉劝你,在党内生活中,还是要老实一些,不要从个人利害出发,在背后随意地诬蔑一个同志。你刚才谈到,你对小杨的印象那样坏,可为什么又抓住她不放呢?问你,你没有回答。你是不是以为她给你增加了痛苦,你也拖住她,来给她增加痈苦你才愉快呢?”

  陆希荣突然改变了刚才毕恭毕敬的态度,满脸愠怒地说:“好吧,那我们就谈到这里。”他立起身来,“我现在才明白,我俩任何时候都没有共同语言。我还想坦白地告诉你,周仆同志,你虽然可以当政治委员,上级也很重视你,但你并不能理解人,理解人的痛苦,我在你领导下工作是不愉快的、”

  他说过这话,哗啦推开屋门,急匆匆地走出去了。

  两个小时以后,响起了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

  二营教导员李芳亭报告说:陆希荣住查哨时被特务打伤,倒在雪地里。

  周仆立刻打电话,命令团保卫股长前去搜查。

  过了一段时间,电话铃又急促地响起来。保卫股长要求周仆最好能够亲临现场。

  周仆喊起了小迷糊,匆匆披起了他那件旧羊皮大衣,出了门,沿着山径向靠近沟口的一簇人家走去。夜色被雪光照得相当明亮,但是雪很深,山径完全被大雪掩盖住了,没有走出几步,雪就灌到靴筒里。大雪仍在继续飘落,大朵大朵的雪片不断地飞到脸颊上。

  周仆赶到二营六连的驻地,陆希荣已经被抬到屋子里去了。大门口站着一簇人正在嘁嘁喳喳地低声议论。周仆赶到跟前一看,这里有二营教导员李芳亭,保卫股长李刚,政治处主任马骏,还有团卫生队的医生和几个担架员。

  “特务捉住了没有?”周仆忙问。

  “捉个鬼吧!”那个低矮粗胖的保卫股长冷笑了一声,“这是自伤。”

  “自伤?”周仆一惊,“确实吗?有根据吗?”

  “这种事别想瞒我。”保卫股长摸摸他的少白头,又冷笑了一声,“你去看看,连伤口都是黑的。”

  “的确是自伤。”医生也说。

  “要搞确实。”周仆说,“这种事可不能马虎。”

  “这还有什么不确实的?”保卫股长说,“他还事先伪造了特务的脚印,结果一直是他老先生自己的脚印……这个怕死鬼还真是煞费心机哪!依我看,他还是没有经验。”

  周仆怒火上升,推开院门,大步闯到屋子里。

  陆希荣长长的身子蜷曲在地上,正在大声小声地呻吟。一看政委进来,哼得更起劲了。

  “政委呀,政委呀,”他带着哭腔喊,“我这个人怎么这样倒霉呀!……眼看新的战役要打响了,我下定决心要进一步地考验自己,洗刷自己的错误,没想到狗特务一枪就把我扣倒在雪地上了!”

  周仆弯下腰往他的裤腿一看,果然腿肚子上黑乌乌的一片。

  “我,我真倒霉呀,政委,”他还在喊,“我真想不到呀!”

  “你真不觉得可耻!”

  周仆厉声地说,把门一关,就走了出去。

  “把他马上送卫生队!”他吩咐人们,“处分问题以后另外讨论。”

  “他们都不愿抬他。”医生指指几个担架员说。

  “让他自个儿走吧!”一个担架员说,“我是干革命来的,不是来抬怕死鬼的!”

  “我还怕脏了我的担架呢!”另一个说。

  “还抬他干什么’”第三个说,“这种人你只要让他到后方去,叫他在地上爬他也干。”

  人们止不住哄笑起来。

  “快抬走吧!”周仆把手一挥,“他不愿革命,就让他走。这种渣子,什么时候都会有的!”

  “叫抬就抬吧!”几个担架员抬起担架,嘟嘟囔囔地朝院里走。

  周仆叹了口气,若有所思地说:“看起来还是估计不足,想不到他会走这一步。”

  “这也难怪。”李芳亭说,“他感到他追求的一切都破灭了。前几天,他降了职来到六连,我就赶快跑去跟他做工作,劝解他,安慰他,他反而说:‘老李,你别再给我上政治课了,我一切都完了:你们都是前程远大的人,你们就好好干吧!’……瞧,这是什么话!”

  周仆点点头说:“确实,这是一个个人主义者的毁灭!”

  周仆回身向团部走,胸脯里像塞了一团脏东西似地恶心和难受。

  走了不远,忽听前面路边有人唤他。是侦察班长老牛的声音。周仆大步赶过去,见雪地里站着三个人,浑身上下都是雪,像二尊白皑皑的石膏像一般。

  “你们可回来啦!”周仆抢上去同他们握手。一只只大手,全冻得像冰棍似的。

  “没问题啦,政委,没问题啦!”老牛兴奋地说。

  “江心也封冻啦?”

  “都冻住了!”

  “冻得结实不结实啊?”

  “结实极了!”老牛说,“我们在冰上爬到江心,江面上的冰咔叭咔叭直响,这里一声,那里一声,我们生怕冰薄,把我们漏下去,后来我们站起来,跺一跺脚,没事儿,跺了好几十脚也没事儿。正在这时候,哧地一声来了一发炮弹,在附近爆炸了。我走过去一看,冰窟窿呼呼地朝外冒水,伸于往下一摸,冰层足有半尺来厚,别说是人,就是大炮也过得去!我们当时真想把这冰背一块叫来给首长看!”

  周仆高兴得哈哈大笑,从内心里涌越一股强烈的热爱,他真想用双手抱着来亲亲这些可爱的战士们。

  “你们到南岸去了没有,”周仆又问。

  “上啦,上啦,”老牛说,“我们还怕别的地方冻得不实,一直爬到南岸。身子也冻麻了。这时候,要能站起来跺跺脚,活动一下,搓搓手,那可太美啦!可是我们动也不敢动,我们要享这个‘福’,暴露了秘密可不是玩的。这个滋味,可不如打几个冲锋痛快!”

  “好好,我马上把这情况向上级报告。”周仆又亲热地握握他们的手,“你们赶快吃饭休息去吧!”

  周仆心中十分愉快,迈开快步向团部走去。敌人的夜航机在云层里时远时近地嗡嗡着,丢着照明弹。在照明弹的亮光里,可以看到大朵大朵的雪片,好像万万千千只白蝴蝶,得意洋洋地翩跹飞舞。各个连队赶排节目的锣鼓声,也显得更加起劲,更加动听了。

  【第十七章 狂欢声中】

  志愿军总部充满一片欢快的气氛。

  第三次战役,于1950年的除夕之夜突然发动,迅速突破了敌三八线的防御阵地。中国人民志愿军与朝鲜人民军并肩作战,经过连续七昼夜的进攻,前进了80至110公里,歼敌一万九千余人,将敌驱赶到北纬37度线南北地区,使汉城又重获解放。这一胜利使全世界为之震动,敌人内部吵成了一片,而全世界的进步人士却眉开眼笑。许多人都认为,把敌人赶下海上,解放全朝鲜,已经是指日可待,而坐在志愿军总部的这位53岁的光头军人,披着件旧大衣在雪地上转来转去,经过反复考虑,却下了一道命令,让他指挥下的数十万大军断然停止追击,就地休整。

  二次战役之后,志愿军总部已经移到平壤附近的君子里了。彭总也就离开了他那个半山坡上的术屋,搬进这里的新居。由于他在个人防空上那种众所周知的不在乎的态度,早有人向军委反映,毛主席和周总理都来过电报,要求指挥所“速建坚固的防空洞,万勿疏忽”。指出“疏忽”已经是一种批评,“万勿疏忽”那就带有足够的严格意味。参谋长拿到这样的电报,自然笑逐颜开,彭总也就失去了最后的抵抗能力。但是也考虑到这位司令员不愿住防空洞的心情,于是聪明的参谋长就想了一个办法,紧紧衔接着右洞口,盖了一间木板房。里面是洞,外面是房,平时就在房内办公,遇到空袭,不用出屋就到了洞内。这无疑是一个绝妙的折衷方案,彭总自然乐于接受。于是他就搬到这个新居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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