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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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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数得半点不差,是十八个人,那几个是爆破组,正在堤下活动,因为雾大,不曾被他发现。要他有一挺机枪,天哪,保险每个人都会穿上几个窟窿。很清楚,于而龙给大久保准备了一个口袋;可是,在口袋里面,大久保又回敬他一个小口袋,战争就是这样千变万化,生活永远要比书本丰富多彩。 “皇军说了,于而龙准在这儿,抓活的,谁抓到他,三千——” “于而龙的子弹不多啦!” “围上来呀,他们跑不脱啦!”这时候,仿佛有无数人的脚步声,枪托碰击声,拔刺刀声,朝他们逼紧过来。 于而龙没料到蛇没捉住,反倒被它缠了个结实,敌人从四面八方包抄,准备来个连锅端。 大久保料到会有人堵击,而且他敢保证,准是于而龙有胆量硬碰硬。但是,他起初对于而龙竟不利用三河镇那样好的地形地物,有点惶惑,使他不免有点犹豫。后来,他掌握于而龙一个致命弱点,估计他很可能不愿意使三河镇的老百姓受到损失,才把战场移到当不当,正不正的半路上吧?(“军人的不是啊!”有经验的帝国军人,嘲笑渔民出身的游击队长。)现在,大久保改变了主意,捉住于而龙比去解陈庄之围更为重要,他采用草船借箭的计策,用一艘汽艇消耗尽游击队的弹药,然后包围活捉。因为他知道于而龙的特点,来得快,去得也快,急风行云,从不恋战,说撤就撤的,所以他采取人海战术,水泄不通地围了上来。 天还没有亮,于而龙趴在堤上,心里琢磨,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于而龙走出生产指挥组,钻进那辆浅茶色的轿车,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关照司机:“开到专家小招待所去!” 小狄听得清清楚楚,而且也知道那是个什么场合。但是现在,她明白,说什么也晚了,多年给于而龙做秘书的经验,了解他只要迈出步去,就不会收回来。她望着这个她尊敬的父辈的老人,心痛地想:你这是何苦来呢?他们可以毫不费力地吞掉你,可你一个人扳不动那座大山,这种中世纪的黑暗,只靠你一根火柴的光亮,是无济于事的。等着吧,不是暴风,就是急雨…… 这时,厂里的高音喇叭广播政工办的一项通知,下午全厂停产,开展革命歌曲演唱活动,随着,整个王爷坟上空,飘扬着震得人耳膜都发麻的歌声。 原来,坚持文明生产的于而龙,在厂区种了许多树木,成林以后,招来许许多多的喜鹊在枝头噪闹。现在,那些鸟类都被高音喇叭撵走了,而代之以一片“就是好,就是好”,似乎是强词夺理,似乎是赌气的歌声。于而龙收拾好他的提包,对小狄说:“马克思曾经说过,生产是人类自身存在和整个社会发展的首要条件。现在,看来这位祖师爷的话值得商讨,人类是可以靠精神这股仙气活下去的,不信,就让他来厂里看看这些停产唱歌的人吧!哦,吵得我都头疼了,下午我不来了,有事给我打电话吧!” 他回到家,屋里只有“啦啦啦”地唱着《哈巴涅拉》的舞蹈演员。 “柳娟(那时还不算亲近)今天晚上有演出?” “不,那伟大的样板,颠来倒去,观众都看腻了。今天是全日政治学习,我头疼,请了假。” 喝,于而龙暗笑,她也头疼。“菱菱呢?” “关在屋里壁橱里冲胶卷呢!” 看起来,女朋友比他那啃不动的高能物理重要,大热天,竟有工夫和耐性,钻到壁橱里去冲胶卷,爱情的力量会使人不顾一切。 于而龙不禁想,像自己这样不顾一切,简直是破釜沉舟地跟那些痞子干,也就是同那些支持痞子的家伙们干,究竟为了什么?难道也是一种爱情的力量么? 确实,他太爱这个在王爷坟沼泽地里兴建起来的宏伟的工厂了。 他记得,有一次大规模的协同作战实习结束以后,在参与演习的各种兵器鉴定会上,一位他不熟悉的指挥员把发生事故的原因推诿到他们工厂的产品质量问题上,于而龙火冒三丈,蹦了起来。 一位元帅笑着止住了他:“冷静点嘛!于而龙!” “这攸关我们工厂的信誉!” 他当场和那位不认输的指挥员对产品作了超负荷试验,在那狭窄的座舱里,翻来滚去,一直到整个机械的动力部分都烧红了,警报显示器发出危险信号,于而龙看出那位没有实战经验的指挥员,大汗淋漓,面如土色,好像马上就会爆炸似的吓得发抖,这时,以生命去爱自己工厂的于而龙才关了。 是的,他是不能让这个厂只生产打火机、生产台灯、生产沙发腿才回来的。爱情,使得他毫不考虑后果,只要他在这个阵地一天,就决不后撤。 柳娟在轻曼多情地唱着:“你不爱我,我倒要爱你……”难道不是这样么?要不是有那么多热爱党、热爱国家的真正的布尔什维克和志士仁人,这个有着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土地的伟大祖国不就该沉沦了么? 《哈巴涅拉》的歌声在屋里回荡,看来,跟于而龙一样,并不真的头疼。那位生产指挥组的负责人又在写字台前,摊开新到的外文期刊,翻到小狄作了记录,认为他有必要一读的地方,就着本《英汉大辞典》看起来。 有人在敲门。 他听见了,便喊:“柳娟,看谁来啦?” 柳娟从那时起,就一点不见外地,把自己看做是这家成员了,尽管全家都不承认,尤其是那位画家姐姐。一嫌她爱美,讲究穿戴,二嫌她嘴馋,零食不断,三嫌她浅薄,狗屁不懂。于莲下定决心,非要搅黄他俩的关系不可。但柳娟进进出出,硬把这个家当做自己的家,毫不在乎地要客人承认她是这家未来的儿媳。 如今的女孩子,已经完全撩开那羞涩的面纱,大方得实在令人可怕。那个唱着“你不爱我,我倒要爱你,我爱上你,可要当心”的“卡门”应声飞去开门,拉开弹子锁,她怔住了。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站在面前的是一位败阵的斗牛士。 “啊?”她猛地一惊,张口结舌站在那里。 “哦!噢?——”站在门外的高歌,也不曾料到会在于而龙家,遇到自己拼命追求竟然碰壁的女人。 柳娟起先倒是有点窘,但很快镇定了下来。她是个出色的演员,在舞台上,即使在大场面的群舞中,她也能独树一帜地抓住观众。很快给了客人一个周旋性质的笑,这种笑,说老实话,像是在冰箱里放过一些日子似的,冷漠无情,而且有点残酷,连味道都似乎变了。 高歌不无嫉妒地说:“你,柳娟!——”他的脸色由红而白,最后呈现一种浅灰的忿激颜色,一种看起来令人不快,而又带点受不了侮辱的挑衅颜色。 谁也无法使自己宽解或者愉快起来,除非他不是男人,何况搀杂着许多复杂因素,不仅仅是一般的三角恋爱,按照王纬宇警告谢若萍的话说:“干吗,犯疯了吧?菱菱要去找那个跳舞的,没病找病。人家会从路线斗争来看问题,会以为是老于挑唆儿子干这种事的。”因此,高歌认为她不是普普通通的拒绝,既然站在敌人的巢穴里,那么,就是在政治上对“小将”的打击。“走着瞧吧柳娟,但愿你永远幸福……”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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