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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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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好讲的呢!”他站在芦花的坟头旁边,手不再冰凉和震颤了,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时间是最好的镇静剂,而忘却是比吗啡还要灵验的止疼药。 叶珊说:“提供一些关于她的情况。” “那可说来话长呢,甚至还牵扯到你——” “我?” “对的,假如你有兴趣,你到北岗的谜园找我来吧!” 去这个幽雅的小招待所,假如不愿顺公路走嫌远的话,一般地都是径直翻过那道小山岗,穿过烈士陵园,就可以来到在林木环抱着的园林建筑物里,能够住进谜园的人物,自然都是首长之类的贵客。叶珊虽是石湖县人,还有生以来头一回踏进由荷花池,太湖石,曲壁回廊,亭台楼阁组成的府邸。那正是一个新旧交替的年头,例如江海之类老客人,失去了住的资格;而暴发户们刚露头角,还抱着最初的谨慎,比较不那么忘形,也不太好意思来住,偌大庭院,只有犯了痔疮的王纬宇独自休养。 水榭静悄悄的,静得连养来专供首长垂钓的鲫鱼,浮在水面上吧唧嘴的声音,都可以听到。 “真幽静,简直是世外桃源!” “不,叶珊,没有桃花源,只有避风港。” 她笑了:“你是逃避现实斗争吗?” “是这样,叶珊!”他胡乱甩着鱼钩。“我不能伤害朋友,明白吗?也许这是我们多活几年的人,必然会有的精神包袱,你知道我和于而龙有四十年的交情,我缺乏你们年轻人的把皇帝拉下马来的勇气,把手举起来打他,所以——” “那你究竟认为于而龙是好呢?还是不好?我对他很感兴趣,想了解了解他。” “要依我说,当然是好的了,也许在你眼里,就不见得是好的了。” “为什么?我不理解其中的奥妙!” “那让我从头讲给你听,许多许多年以前,石湖上有个出色的渔民小伙子——” “于而龙?” “我给你讲的是故事。” “好吧,我不打断你!” “同样,还有一个出色的船家姑娘,她爱上了他,下了订书,交了聘礼,换了庚帖——” “庚帖?” “那都是封建的婚姻契约,谢天谢地,如今你们再不受那种约束了。” “是不是纸上写着姓名年月日,还有吉庆话的字帖?”叶珊坐到他身边来问。 “是的,但那有什么用呢?所有不幸的爱情,都是由于第三者的介入呀!”王纬宇说起这些话,是挺能打动人心的。 “那么这个第三者是谁?” “一个女性介入了他们之间。” “谁?” “我不说你也该明白了。” “哦,原来是她!” “而且她是抛弃了另一个人,爱情有时是很无情的。” “那是谁?” “就是那个渔民的哥哥。”他叹了口气。“他和那个船家姑娘一样,都是不幸的牺牲品。而他,死得更惨,浑身巴着无数的蚂蟥,那次地下党委会,直到今天,也不知是谁出卖的。反正,这一来,那个厉害的女人,得以放手大胆夺取她想要夺取的那个渔民了,于是,可怜的船家姑娘……” “哦!原来如此!”她站了起来。 “其实,我是不善于讲故事的。” “谢谢你,我终于懂得了许多,原来,我想象革命是一桩多么神圣纯洁的事业,现在——” “都是人么!能逃脱人的本能吗?英国的达尔文,创立了物种竞存学说,强者生存,弱者淘汰,是自然规律,两者之间的争夺是残酷的,出卖算得了什么,只要能战胜对方。原谅她吧!何况已是过去的事情,历史嘛!就让它原封不动地保存在那里算了。” 她哼了一声,也不告辞,走了。 他望着叶珊的背影,心里想:“她假如不是四姐生的,该多好!”他掰着指头算着从阴历的除夕,到十月初一,正是生命从形成到诞生的一个周期,难道真是自己的骨肉?然而,她是多么迷人哪!他想起他种的那株美人兰,扑鼻的清香,雅致的风韵,羞涩的情调,娉婷的体态,多么像这个脉脉多情的少女啊! 过了几天,她兴奋地跑到谜园,僻静的人迹罕至的水榭,响起她欢乐的笑声:“终于查出来了!” “什么?看把你高兴的。” “我们从公路设计图上,找到了江海做下的手脚,是他命令公路改道的,推翻了原来经过三王庄的设计。” “应该找他本人对质。” “他承认,说是为了保护那棵古老的银杏树。”她笑了,那神态让王纬宇看了心都发痒,多么富有诱惑力的精灵啊!他拚命忍住自己,保持住一定距离。“还有,江海也说不清楚,那次地下党委会到底被谁出卖的事。” 王纬宇说:“我学过几天法律,一般地讲:当事人无法排除别人对她的控告事实,又提不出足够的证据,证明她未曾犯罪。那么,她就是个涉嫌犯,在无新的发现之前,当事人应该认为是个有罪的人。” “那么她是——” “究竟是什么性质的问题,要从路线斗争的角度来看。有这样的情况,她未必想出卖同志,但客观上达到这个效果,你能说她不是叛徒吗?爱情蒙住一个人的眼睛,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那你应该参加三王庄的批斗大会。” “叶珊,要是你的追求真理的勇气,无私无畏的精神,天不怕、 地不怕的革命劲头,能匀给我一点就好了。理智上,我知道你做得对,百分之百的正确,造反有理嘛!我完全应该支持你,可在感情上,我缺乏你的坚强,终究我和他们有着不是一刀能砍断的联系,请原谅我的软弱吧!” “你可真够矛盾的了。” “别笑话我。” “我把你看做我的朋友。” “谢谢你给我的光荣。” 甚至一直到今天,叶珊也不知道那天三王庄的大会,他是在场的。不过,当时,王纬宇不曾露面,而是坐在高门楼那座花厅里倾听会场上的动静,因为高音喇叭的声浪,压倒了石湖的波涛,什么都听得清清楚楚。大概自从高音喇叭这个事物问世以来,从来也没有像在我们这片国土上,得到如此广泛的应用,尽管我们不是一个电力相当丰裕的国家,但可怜的买买提、王小义却不得不从早到晚地唱。王纬宇坐在他父亲常坐的椅子上,在那透过五彩镶花玻璃的阳光照射下,他脸上也是五颜六色,捉摸不定的样子。陪着他的王惠平——惟一幸免不受批斗的县委成员,弄不懂他的纬宇叔究竟是为解救江海,还是加重他的痛苦?他说:“不就因为芦花的坟吗?那就挪掉算了!到底死人要紧,活人要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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