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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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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用脚,对,用脚的踏动做动力……干脆把印刷滚筒也固定起来,这样两只手就自由了,可以做更多的事情……也许,应该象印刷厂里的平版印刷机那样!” 一瞬间,他仿佛看见了那部巧妙的机器的影子,正像一部小型的脚踏平版印刷机。……是的,就是这样!可是当他把铅笔伸向绘图纸,眼光刚刚移到洁白的纸上时,机器的幻影却变得模糊乃至空无所有了。 铅笔杆重新被牙齿咬住,纸上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又一次没有抓住理想的幻影,设计思想还没有完全成熟呢……敲门的声音惊动了他。 “谁?” “我,李敬原。” 成岗开了门,高兴地接过他手上的帽子。 “这样晚了,你还在工作?”说着话,李敬原走到桌边,用手绢擦擦眼镜,他看清楚了成岗的纸片上的字,问道:“你又在设计新油印机?” “我想试一试……” “我不喜欢你这种怪脾气,老是无休止地干……弓弦张得太紧了,也会断的。” 成岗笑嘻嘻地说:“拖不垮的,愈干愈来劲。” “我看你们两个简直是在互相挑战,搞起竞赛来了。”他把“你们”两个字说得很重,说着便从背心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条,交给成岗,“这是他给你的回信。” “啊,回信啦!” 成岗记得,正是那个和眼前一样温暖的晚上,穿着西服,戴着墨框眼镜的李敬原,第一次来到他家里。老李,是个干练而深沉的人,略微近视的目光,藏在墨框眼镜里,什么也不让人看出。即使是稀有的感情流露,也只是眼角一笑即止,分外含蓄。斑白的发丝,记录着他经历过的斗争岁月。他没有那种多讲话的习惯,三言两语便把问题揭示无余,对工作则要求严格,他的一举一动都是一丝不苟的。每次从他手上,成岗得到的,不再是刻写清楚的蜡纸,而是一叠叠的新闻记录稿。 那些稿件,全是用工整而秀丽的字抄写的,从来没有错落。看得出,那个负责收录新华社广播的同志,是个勤勤恳恳、热情地为党工作的人。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成岗不能不猜测:也许,在白天,他和我一样,有着公开的职业,而每个晚上,他都得秘密地也是不知疲倦地坐在房间里,轻轻地打开收音机,让来自解放区的广播,从嘈杂的干扰中传播过来,紧张地听着,紧张地记录下,然后再将记录稿用毛笔端正地抄写一遍。每个晚上,他都得紧张地工作几小时,得不到充分的睡眠;没有星期六,也没有星期天,一年到头,都没有假期……成岗忍不住提出了要求:“……让我给他写封信吧!……我知道和一个与自己没有直接组织关系的人通信、结识,都是违反秘密工作原则的。只让我写一次,表示我的敬意,让我不签名地写封信!” “好吧。”李敬原那一次比较宽和,终于点点头说:“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你写简单一点。” 成岗想说的话太多了,不知怎么写,才能表达自己的感情,最后他写上一句简单而准确的话:致以革命的敬礼! 这几天,成岗正在等着对方的回信,谁知道对方是个什么人呢?是个老年还是个青年,是男同志还是女同志?只有一点是可以确定无疑的:那是个很好的同志。 成岗兴奋地从李敬原手上接过了回信。他仔细地看了看,回信也只有一句话: 紧紧地握你的手! 正是那熟悉的均匀秀丽的字迹。一句话,一张纸条,战斗的友谊建立起来了,共同的理想温暖着不相识的,然而又是深深地互相了解的战友的心。 “已经十一点半。刚才有事耽搁了,今晚上就在你这里住一晚上吧。”说着,李敬原摸出一卷收听广播的记录稿,交给成岗。 “太好了,你睡床上,我睡地铺。” “就在一床睡嘛。今晚上我还想帮你做点事……”李敬原没有说完,突然把话题一转,“告诉我,除了设计油印机,你还在想什么?不要隐瞒,我看得出来。” 成岗只好把心里想的讲了出来。 “我在想,如果新油印机能做出来,我的工作就会减轻多了,可不可以再给我加点任务,例如说《进攻》的印刷……” “不行。”李敬原坚决地摇头,“《进攻》和《挺进报》不能搞在一起,这是组织原则。否则一出事,两个刊物都完了。” “那么,”成岗迟疑了一下,又提出新的要求,“把收听广播的任务也交给我吧,我的工作的确不重!” “你简直是‘野心’勃勃!才给别人写信致敬,又要叫别人‘失业’?我早就看穿了你的思想活动!”李敬原眼角透出一丝笑意,但很快就消失了。“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以后再说吧。” 今晚上李敬原的心情似乎特别开朗,说的话也比往常多。他在成岗的寝室里漫步走着,点燃了一支香烟,慢慢地抽着。“成岗,我以前也象你,但没有你这样结实……1935年,在南京,我也常常通宵刻写、油印……后来,身体坏了,那是在监狱……多少年来,我总记得,在北风呼号的寒夜,一个人静静地刻写蜡纸,没有火炉,真冷。你知道,南京的冬天不象重庆,手都冻僵了……我那部破油印机,老是吱吱地响,在夜里听起来,声音特别大……搞秘密印刷,真有点味道。” “这两天收到的消息特别令人兴奋,所以我想……”李敬原望着成岗,突然说道:“我帮你刻一张蜡纸。试一试吧,也许,‘手艺’都忘光了……” 成岗兴奋地拿出了钢板、铁笔和蜡纸。李敬原在桌边坐下,看了看刚才带来的新闻记录稿,就动手写起来。 成岗在旁边看着。李敬原还没有写完一行,成岗就发现了,他的仿宋字写得十分流利,刻写的速度很快。但刻写的方法,和自己的不同,每一笔转弯时,他都提一下笔,把一笔可以写成的变成两笔;还有,凡是几笔交叉的地方,他都有轻有重,把后写的一笔在交叉处断成两笔……“原来是这样的。”成岗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李敬原灵活的手,他懂得,这样写,比自己的方法高明得多。李敬原刻写的蜡纸,印的时候不容易破,印数可以增加很多,而且每一个字都清楚。那些转弯和互相交叉的笔画,决不会被油墨粘糊成墨点。 成岗的手不觉伸向一处秘密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份文件,轻轻地在灯光下展开。他记得,这是两年前他大哥还在重庆的时候,他大哥带给他的。这是一份刻印得十分清晰美观的油印文件,文件的正面刻印着毛主席在重庆红岩村写下的光辉诗篇《咏雪》,是仿照毛主席的字迹刻写的,摹仿得很象,印得很好看;紧接着是一行动人醒目的大字标题:“坚决用自卫战争粉碎蒋介石的进攻”。无论是文件上的大字标题,或者是笔画极细的小字,都刻印得非常动人。成岗一直珍藏着这份文件,他不仅是想不断从中汲取智慧和力量,从他参加地下报纸的工作以后,他更不断用它来对比研究提高印刷和刻写的技术。 看着看着,成岗眼前象闪过了一道亮光,突然感到异常的清新和愉快!老李过去作过什么工作,除了老李刚才讲的,他一点不知道,但他确信,他大哥当时从川东特委带回家的这份文件,不是别人,正是李敬原亲手刻写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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