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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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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明霞轻轻走过去,看见江姐异样平静的动作,不禁低声问道: “江姐,真是转移?” 江姐无言地点了点头。她这样作,只是为了暂时不让那年轻的战友过于激动。 “听说是白公馆,”孙明霞感到惶惑了,又试探着:“到了那边,代我们向白公馆的同志致意。” 江姐默默地点头。 “要是见着思扬……”孙明霞仍然心神不定。 “我知道。” 江姐梳着头发,回答了。语气是那么镇静,每个字都说得非常清楚。 听着江姐的话,孙明霞不禁感到一种痛楚的迷惘。她不相信江姐真会转移到白公馆去。她痛苦地一再瞧着江姐梳头,不知道自己该做点什么。 江姐回过头来,仿佛没有看出她的心情似的,微笑着,用一句十分平常的话,有意把她从痛苦与迷惘中解脱出来。“明霞,你看我头上还有乱发吗?” 孙明霞久久地凝望着江姐刚梳好的头发,心里涌出无尽的话语,要想一一向含笑的江姐提说,嘴里却简单地回答着:“没有,一丝乱发也没有……” “男室也在提人!”有谁轻声报告着,声音里蕴藏着痛苦与激动。 江姐放下梳子,叫孙明霞替她从枕头下面取出被捕时穿的那件旗袍。 “要换衣裳?不冷么?” 孙明霞茫然地问,担心江姐脱下棉衣会受凉。 “不要紧。” 江姐换上了蓝色的旗袍,又披起那件红色的绒线衣。她习惯地拍拍身上干净的衣服,再用手熨平旗袍上的一些褶痕。“明霞,帮我扯扯衣服。” 孙明霞知道,江姐素来爱好整洁,即使在集中营里,也一贯不变。所以平静的江姐,总是给人一种精神焕发的庄重的感觉,特别是在刚刚破晓的今天,江姐更是分外从容和认真。孙明霞渐渐感到,江姐心里充满着一种庄严的感情,也许竟是一种从容献身的感情?她立刻蹲在江姐脚边,轻轻拉平她衣襟上的褶皱,禁不住滴下了眼泪。江姐似乎没有看见这些,又弯下身去,拭擦鞋上的灰尘。 孙明霞擦着泪水,转过头去,为江姐收拾行装。江姐再次对着镜子,照了一下,回头在室内试着走了几步,像准备去参加欢乐的聚会,或者出席隆重的典礼似的。她轻轻走到“监狱之花”旁边。孩子静静地熟睡着。江姐凝望了她一阵,终于情不自禁地俯身在脸蛋上吻了一下。 抬起头来时,看见孙明霞把她的衣物,收拾在一个布包里,递了过来。 “江姐,你的几件换洗衣服。” 江姐轻轻接过布包,看了看,又递还给孙明霞。“我不需要了。”江姐微微一笑。 布包从孙明霞手上,跌散在地上,她忍不住眼泪涌流,放声哭倒在江姐怀里。 “江姐!江姐……” 胜利的欢乐和永诀的悲哀同时挤压在孙明霞心头,她从未体验过这种复杂而强烈的感情。“江姐,我宁愿代替你去……不能,不能没有了你!” “明霞,别这样。你们要坚持到底,直到最后胜利。即使只剩下你一个人,也要坚持!”江姐略停了一下,又轻声说道:“如果需要为共产主义的理想而牺牲,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也可以做到——脸不变色,心不跳。” 孙明霞抬起泪眼,凝望着江姐,一动也不动。 这时,从男牢房的走廊上传来了一阵阵的脚步声。十来个男同志,从容地走了过来,一路上高呼口号,和每间牢房里伸出的手紧握着告别。敌人的屠杀提前了,他们来不及参加越狱斗争了,他们都是美蒋秘密屠杀计划的第一批牺牲者。 看见这么多同甘共苦的战友从窗前走过,女室里一个年轻的同志,抑制不住,倒在铺位上痛哭起来。 “不要用泪眼告别……”江姐轻轻取下了孙明霞攀在自己肩头上的手,转身扶起哭泣的战友,让她迎向路过门边的,男室战友们告别的目光。“你看他们,多么坚强的同志。”江姐像对自己,也像对着大家,坦然地讲说着深心里的感受——“美蒋反动派的屠杀,和一切垂死的挣扎,难道能够阻挡中国无产阶级的最后胜利吗?不,胜利属于我们,属于我们的党!” 李青竹点头微笑着,她衷心地赞美着江姐的话。她把江姐深夜写的纸条,交给身边的一个战友,在她耳边嘱咐道:“这封信,送到楼七室。” 李青竹低下头,亲了亲酣睡在身边的“监狱之花”。她仰起头来,拖着断腿,迎向江姐。她们并肩走向牢门。到了门口,她们又停下来,回头向牢房内看了一眼。熟悉的牢房,一张小小的条桌,一排干净的碗筷,墙头挂着一块破镜……一张张激动凝泪的战友的脸。 “同志们,再见!” “江姐!李……” 人们红肿的眼睛,流露着深沉的悲痛,几个战友猛然清醒过来,向江姐她们扑了过去。 酣睡中的“监狱之花”,被人声和脚步声惊醒了。忽然哇哇地哭了。刚要跨出牢门的江姐,不由得停住脚步,深情地望着啼哭的孩子。孙明霞流着热泪,把孩子抱到牢门口。刚刚醒来的“监狱之花”带着泪水摇动双手,要江姐抱她。江姐迎上一步用脸温存地亲着“监狱之花”绯红的双颊。孩子伸手扯住江姐的头发,紧紫地抓着,不肯松手。幼稚的声音在静寂中一再重复着:“娘娘……娘娘……不走……” “娘娘会回来的。”江姐笑了。又一次吻着孩子:“娘娘回来抱你!” 放开孩子,再一次告别了同志们,江姐转身跨出牢门。她看见,李青竹站在走廊上。特务递给了她一根手杖,她那贫血苍白的脸上,忽然浮起一阵愤激的红晕。 “我自己能走。”她将手杖一扔,怒声喝斥着。 江姐上前两步,扶着倔强地移动断腿的战友。她们在走廊上迈步向前,再也没有回头…… 【第二十六章】 丁长发看了看伫立在铁窗边的老大哥的背影,猛然站了起来,神色严峻,黄泥巴烟斗捏在手上,焦黄的牙齿咬得紧紧的。他走到牢门边,面对高墙电网上闪闪发亮的机枪,心里翻腾着。越狱,暴动,他有过多次的经验,宣布了死刑,在执行的前夜,也逃脱过。可是目前的情况,却使他感到重重困难;江姐、李青竹和一批战友的牺牲,严重地影响着监狱党预定的越狱计划,特务随时可以开枪扫射,使人冲不出牢门;牢门外的高墙、电网、岗哨,又密密地封锁出路;而且,周围几十里,警戒线团团围困着集中营,一有警号,特务部队从四通八达的公路,几分钟以内,可以赶到任何地点!只有在解放前夕,敌人张皇失措之际,解放军、地下党,和集中营里战友的里应外合,才有可能粉碎敌人的屠杀阴谋。可是,时机尚未成熟,敌人已开始屠杀……“要减少越狱的牺牲,必须地下党的游击队冲击中美合作所的边境,”丁长发咬紧牙关,担心地想:“越狱时的外援,只能奇袭,不能太向集中营接近。否则,游击队也会被特务包围。” 思路突然中断。丁长发锐利的目光,发现楼口边似乎有人影晃动,他立刻离开牢门,回到自己的地铺,一动也不动地坐着,监视着牢门附近的响动。 “女室有人来了。”余新江悄悄地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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