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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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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红捧出了一盆水来,满脸酒红,汗湫湫地往门上一靠,喘着气,一条水红睡袍粘粘涎涎裹住了她那一胴身子。 “死人!” 喘回一口气,抱起水盆子,摇摇晃晃走到了檐口灯笼下,把满盆子的水,溅溅泼泼一片水花洒出了巷心。看热闹的男人们,闪着,躲着,一口一声笑骂起来。 “老阿婊!” “欠刨啊?” “今晚迎过了神——” “我来刨你!” 春红不瞅不睬,把水盆豁啷啷撂进了门里,伸手只一拨,拂开了脑门下湿搭搭的一篷刘海,拈起一枝香,挨着她家罗四妈妈拜跪了下去。咬一咬牙,不知怎的忽然心 里一酸,扑簌簌的流下两行泪水。那四个花衫小泼皮扣着裤头,抹着汗,笑嘻嘻跨出了满庭芳门坎来站到水檐下。十七八岁的漂亮泼皮掸了掸衣裳,勾过眼睛,笑开了,瞅了孙四房一眼。 “四哥!” “哼!” “谢谢啦。” “都刨过了? ” “刨过了。” “好不好?” “好!” “好甚么? ” “刨了块好板。” “春红这婊子!要人命。” “四哥,喝多了。” 孙四房吃了一天酒了,脸上泛起青来,膝头一软猛打了个踉跄靠到了棺材店门上,抹着汗,喘着气。巷子裹迎了一个钟头的菩萨,夜,也深了,镇心吹起了风,嘘溜溜空洞洞一阵响过去,檐口下那一长排娼家的水红灯笼,恹恹地,有一下,没一下,好半天只管晃荡着。整条万福巷早已烧成了一片,噼噼啪啪,烟烟腾腾地,满天里,亮晶晶的星星。家家门口,竹竿挑起的长长一条鞭炮,烧了大半了。孙四房回过了头,眨一眨眼。 “刘家小媳妇,我想你啊。” 长笙一张脸,煞白了。 檐口下刘老娘一步蹿了上来,嘴里骂着,一抬手,三枝长香对准了眉心,红通通地直戳了过去。孙四房,发起了酒疯。“棺材婆,惹我上了火。刨了你媳妇。”脚一抬,把那刘老娘硬生生蹚回了檐口,抱住了长笙,扳起脸来,灯笼下,看得痴了。“好妹子,你男人不会生儿子,你就向我借种吧,求观音菩萨,作甚么?”刘老娘趴着又蹿了上来,孙四房一脚踹翻了,拶起长笙。 两扇板门,砰的,合上了。四个泼皮笑嘻嘻一字排开,堵住了门口。 “四哥他——” “行! ” “好日子。” “刨上了一块上好的板啊。” 巷心上那四十八个轿夫低着头合起了眼皮,醉了酒一般,蹎着,跳着,哼着嘿着。观音娘娘,穿起了一身雪白的衣裳怀抱着个小娃娃,暧味地,笑着,只管低垂着眼睑,端端正正坐在一蹎一跳的神轿 里。刘老娘一步一步趴到了棺材店门口,抬起了头,星天里,纷纷绯绯一片炮花,只见一张张脸孔,愣愣睁睁地瞅住了她。老人家抹了抹眼,满巷子一张张脸孔望了过去,闲人,十门子的娼妇,算命先生。 那郁老道士忽一声吆喝拔出了肚脐眼裹的七星剑,一标血,溅了出来,红泼泼地喷洒到了身前两个轿夫汗潸潸的肩膊上。只见他一个枯老的小身子,剎那间,起了一阵阵痉挛,回身一趴整个人伏到了轿门口,抖索索,打起了寒噤。满庭芳门前那个小娼妇倏地又蹿出了檐口来,一甩手,挣脱了她家那个老爹,发了狂似的就打起赤脚跑上了巷心。春红愣了一愣,抹抹眼,撂下手裹一枝烧红的长香,不声不响,撩起裙脚。一转眼,五六个巷 里的姐妹淘追出了巷心,往石板路上一趴。带头的八个轿夫沉沉地呻吟出了一声“唉——唷——”,弓起了腰来,顶着白衣观音,一脚,一脚,踩过了娼妇们身上。水檐下看迎神的人早就睁红了眼,嗄哑着,喝出了声采,一串一串鞭炮点了起来,火花四进,四下裹炸出了巷心。第二座神轿黑魆魆金漆雕花,只管冲撞着,蹎蹦着,哼哟,嘿哟,踹过了静静趴伏在巷道上的一窝娼妇。等到六座八抬大轿都踩过去了,整条万福巷早巳闹翻了天。看热闹的人呛着,咒着,满巷炮烟中只见神轿顶上那三十盏琉璃灯,鬼火一般,飘飘忽忽,朝巷尾那一头隐没了。 北菜市街上,早已响起了噼噼啪啪的鞭炮声。 第二天,六月二十。 下午两点多钟了,那一辆破骡车才踢跶踢跶慢吞吞拐进了万福巷口。县仓墙脚那一条臭水沟,日头下,曝了一个上午,蒸蒸腾腾的孵出了一窝窝青头苍蝇来。只听得满巷子嘤嘤嗡嗡,苍蝇们,嗅到了血气,一窝赶着一窝,发了狂,四下裹兜转个不停。那个收破烂的,扛着扫把抱着簸箕攀下了骡车,揉揉眼皮,望着一地鞭炮花屑,好半天,发起了愣。一条巷子,家家娼门东一咿呀西一咿呀,这晌午时分,门才打了开来。娼妇们披上了一条粘粘腻腻的水红睡袍,打着响哈欠出屋来,靠到了门上.刷着牙,有一句没一句说起家常。 “挨刀的坳子佬,”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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