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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年轻的二玉嫂,坐在巷口一块青石墩上,奶着怀里的孩子,瞇起眼睛,呆呆地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路人。看见鲁婆婆从关帝庙门口转了过来,连忙站起了身,笑嘻嘻,打了个招呼。

  老少两个妇人,挨靠着,在石头上坐了下来。鲁婆婆探过一只手,撩逗着,那一个在他娘心口又踹又踢的小哥儿。

  “您老人家没听说吧?”二玉嫂把嘴凑到鲁婆婆耳边,悄声说:“这一个月,巷里,闹得天翻地覆哩。自从豆腐老王闪了亲事,那几个街上大泼皮,可抖了,您老人家还没看见,他们那个,张狂!一早起来,拖着鞋皮踢跶踢跶的,打哈欠,逛到了巷里。五六个人纠聚在油铺门口,蹲的,站的,眼睛就跟搜山狗一样望着对面门里,睃来睃去,把小叔子撩得怕了,大白天,再不敢到巷里来。人家叔嫂两个,关了门,在屋里说话,要他们羼出来,管甚么闲事,那些泼皮,一口,一声,只是说,小寡妇跟她小叔子,恋好情热。五六个人把她前门后门牢牢看住了,只等那小叔子一来,两下里,成双捉住了,剥光衣服抬在门板上去游街哟。谁想蹲了几天,那小叔子,影子,也没有。几个泼皮恼了起来,一不做,二不休。这几天,黑天半夜,常常跑来巷里向她家屋顶不是丢砖,就是撂瓦,还叫一个十三岁的小小光棍,爬过后墙闯进她屋里,放起鞭炮来,噼噼,啪啪,大喊捉奸,把她儿子吓病了。昨天她娘家妈妈才叫来了何姑子,念咒收惊——”

  鲁婆婆觑起眼睛,望着满街白花花的天光里,一个白痴,歪着脖子光着脚,笑嘻嘻,挤眉弄眼的,在那火烫的青石板路上蹎蹎蹦蹦过去。她回过头来,瞅着二玉嫂那张小圆脸。

  “人家门里头的事,谁,亲眼看见来?”

  “油铺那大嫂,一口咬定说,这叔嫂两个有一天站在门后,厮抱着,偷偷亲了个嘴哟。”

  二玉嫂说着,笑嘻嘻,打了儿子一个嘴巴:“小死囚,不要听!”哥儿呆了一呆,张起小爪子往他娘心窝上抠去,哇的一声,放开喉咙哭起来。二玉嫂托起奶子往儿子嘴裹一塞,逗弄了一回,又凑到老人家耳边说:

  “三十三,乱刀斩!命书上说的。”

  “啊?”

  “那秦家嫂子,今年三十三啦。”

  “是吗?”

  “虎狼之年哟。”

  二玉嫂笑了笑,把打油瓶递给了鲁婆婆,低低头,扣上胸前衣钮,抱起儿子便站起身来。老少两个妇人挨傍着,一步一步,走进了巷里。

  才多久工夫,油坊巷的流言便像八月里的一把野火,转眼间,烧遍了整个吉陵镇。

  淫妇——秦张葆葵!

  奸夫——小叔子秦铁树!

  那一窝十二三岁的小光棍,光着肚腩,打赤脚,大日头底下敲起破搪瓷脸盆,吆吆喝喝的窜过南北两条菜市街,满镇,报了讯,一路撂起瓦片石头兴匆匆赶回油坊巷里来。

  看热闹的人一头躲闪,一头笑着,咒着。

  “这一群熟铁皮上跳蹿的小猪哥!”

  “猪圈里,放了鞭炮吗?”

  “你们这些养汉子偷婆娘的老婆王八,让路,让路!”

  那带头的小光棍抬起一只脚,踹着,踢着,闯进了人堆。

  蹲在秦家门槛上的泼皮,看了,翻翻眼,打个连天响的呵欠,一口烟痰吐到了掌心上,呆呆地,搓弄起那两面铜锣来。半天,乜起眼睛,笑嘻嘻打量着那小光棍脑瓜子上,一顶破瓜皮帽。

  “小鬼头,你们还想唱戏吗?”

  “回家凉快去吧,”

  “那小叔子——”

  “闪啦。”

  两个泼皮唱和着。

  把门那个泼皮手裹一柄小解腕刀,刨刨,刮刮地,正在秦家黑漆门板上刻着一幅图画。忽然吃吃笑了起来,伸过一只手,摸了摸小光棍的头。

  “肮脏鬼手,也来摸我的头——”

  小光棍把手一拨,抬起脚,往那泼皮腿肚子上使劲陛了一脚。呆了半天,歪起一张豆糟脸皮来,瞪着眼,把裤头往上,一提,拎着破搪瓷盆跨进了秦家门里,探着脖子四下张了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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