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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赶老号长回队,同志们都睡着了。小张见他喝得熏熏大醉,打他一拳,说:“你这酒鬼又喝醉啦!幸亏没有老婆跟你睡,要有的话,非把你推到地下睡一宿不可。”

  老号长歪歪斜斜倒在铺上,呼呼噜噜地打起鼾声。

  这时,王柬芝正在那僻静的小屋里,向郑威平“专员”发“火急”电报……

  夜空闪烁着星光,草木披盖着寒霜,一层淡淡的轻雾,弥漫笼罩在山野上。多末静谧的夜啊,多末荒僻的山岗!

  陈政委走在前头,后面紧跟着于水和德强,那个通讯员走在百步远的前面。马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在山腰间的小路上走着,马蹄子偶尔碰击着石头,发出轻脆的响声。

  “啊,好热呀!过去这个山洼就望到敌人的据点了。”陈政委拭着额上的汗,轻声说。

  德强轻松的接口道:“过了桃庄据点,咱们就可放开马跑了。嘿,赶到家还可以睡一觉,才能吹起床号!”

  “政委,回家咱们就可看到小孩子!”于水兴致勃勃地说。

  “哦,什么小孩……你这小鬼,谁对你讲的?”陈政委微笑着。

  “哼,这还不知道?侯大姐不说,俺亲妈①早告诉我了。大姐一来到,亲妈就给她攒鸡蛋啦!”于水得意地说。他指的“亲妈”,就是德强的母亲,他一来就认她为亲妈了。

  ①亲妈——即干妈,干娘。

  “侯大姐一定在等咱们回去哩!”德强接着说,忽又问:“哎,政委,你准备给小孩起个什么名字呀?”“哎,这要等看生下的是男是女才能起呀!”于水抢着说。

  陈政委轻声笑笑,说:“小于心眼还挺多,男女名字还不一样吗?你们看叫什么好?”

  “我就不喜欢叫花呀英呀的,哎!政委,”德强满怀喜悦地说,“叫他‘抗战’吧!正是抗战时期生的。”

  “不好,我说叫他‘胜利’,”于水说,“这名字好,胜利是属于咱们的。”

  陈政委很有意思地听着他两人的争执,心里充满愉快和激情。

  敌人的据点渐渐近了。大家下了马,把马蹄子用厚布包好,牵着马无声无息地向前走。

  距离他们不到半里路,就是靠公路敌人的桃庄据点。从那兀立在民房上面的炮楼子上的枪眼里,透出橙黄色的惨淡灯光。

  猛然,砰砰!前面响起枪声。

  陈政委一顿,马上命令:“准备战斗!”

  三人随即翻身上马。

  于水立刻鞭马从旁边冲过去。紧接着两旁都响起枪声,并有人冲上来了。

  三个人一齐开枪还击,向前猛冲!

  敌人看不太清楚,于水一马当先,撞倒迎面扑来的敌人,冲了过去。

  德强紧紧护着政委,向前猛突。忽然,陈政委身子一震,趴倒在马上。德强急了,忙抢上去,两马并辔,德强一手扶住政委,一手开枪还击敌人。

  于水冲出后,不见他们出来,又折返打回来。

  敌人忙掉回身打于水。德强趁这个空子,架着政委,冲了出去。

  敌人的枪弹下雨般地压过来。他俩护住政委,边打边退。

  走了一会,碰到死去的通讯员。

  眼看就要突出包围了,可是陈政委的马忽然被打倒,人也摔下来。于水转身去迎击敌人,德强急跳下来,抱起政委上自己的马。

  陈政委已是奄奄一息了!从他的胸口上,开朗的前额上,蓄着美丽的分头的长发上,流下热血,染红了德强的衣襟。

  陈政委有气无力,可很镇静地说:“赶快走……快走!我不行了。快,把口袋里的工作记录本拿走!快……别哭,快呀!”

  德强的眼泪泉水般地涌出来,哭着说:“政委,我死也要把你救回去……”他用力抱起政委。

  后面的枪声越来越急,子弹在头顶呼啸,打得石头迸飞四裂,树枝一片片被削下来。

  “不行啦,别管我。不要哭。回去告诉于团长,要加强对柳八爷部下的政治工作……哦,给孩子起个名,对,抗战胜利……天快亮了,就叫他‘黎明’吧。对侯敏说,要她别伤心。她是个老党员,不会……”

  “政委!”

  “哦,你还没拿走?快……记录……快拿出来!我……我命令你……黎……明……”

  陈政委的声音颤抖着弱下去,喘出最后一口气!

  德强来不及擦眼泪,听着激烈的枪声,他忙从政委口袋里掏出笔记本和一顶天蓝色的小绒帽。啊!白纸和绒帽染成红的了,那鲜血还涔涔地向下淌。德强把笔记本和陈政委给孩子买来的帽子揣进怀里,抱起政委的遗体往马上放。可是因为是在山坡上,脚底下乱石滚动,人马都站立不定,加上德强胳膊上也挂了彩,他几次都没能把政委放到马上去。德强听着敌人的冲锋叫声,心里更急了!

  那枣红的高大战马似乎也为主人的心情着急,狂抖着身子嘶嘶叫起来。德强心里一动,急忙放下政委,翻身上了马。他勒转马头贴紧陈政委,两脚用力勾住马镫,腿向下一倒,弯下身来,奋力把政委的遗体抱到马脖子上。德强扶住政委,刚要向于水的方向冲去——可是他一想起工作记录在身,只好停住,破嗓大叫:“于水!于水!快撤,快撤!”

  于水为掩护德强把政委救出去,他下了马,掩在岩石后面阻击敌人。他身上受了几处伤,全身浸在血泊里。他没感到自己身上有什么痛楚,只顾用两支驳壳枪轮番地向敌人扫射。他右手的枪子弹打完后,左手的又响了;而就在这同时,他的右手将枪顶在腋下,把子弹又压上了……

  于水听到德强的喊声,就艰难地爬到马跟前。他挣扎着用手抓住马镫,身子站起来,向马背上猛力一扑,还没来得及把腿跨过去,他就昏过去了。

  德强见于水的马向这里跑来,就开枪掩护,到跟前看清于水横趴在马背上,他叫了几声没有反应,眼泪又涌出来了。德强让过于水,一面向后还击,一面猛勒马缰,那赤红的骏马扬起头,撒开蹄子,象一阵怒风,飞奔向前!

  于团长走进屋来时,各营来开会的干部已经到齐了。大家都把悲痛的目光投向他,可是从他的表情上,看不出他这是刚从老战友尸体旁边回来的,只是他的眉毛皱得更紧,眼色更深沉了一些。

  于团长示意要大家坐好,从容地说道:“同志们!开会吧。根据上级的指示,明天就要出发,到敌人的心上去割肉!来,现在就研究一下作战行动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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