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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嗵!一声枪响。

  杨百顺忽觉嗖的一阵风,从耳边擦过去,吓的转了向,楞住了。

  原来老孟放枪的位置和杨百顺只差五步远,当杨百顺洋洋得意地走近他时,心中升起怒火万丈,心想只要他一勾二拇指,这个家伙就胡里胡涂完旦了。他这是第一次枪毙人啊,他的心跳起来,他的手抖起来,所以一枪没打准。就在这一霎时,他清醒了:这是在和一个狡猾的敌人斗争,不能有丝毫犹予!随即从坟后蹿出来,照杨百顺脑后又一枪,谁知子弹瞎火了,没打响。杨百顺这时也清醒了,拔腿就跑,大年、玉田早迎头赶上,一人扭住他一只胳膊。杨百顺回头一看,才知道用枪打他的是老孟,第一次向老孟求告道:“好大爷,饶孩子一命,我有啥不是,请大爷只管教训。”

  老孟二话不答,照他脑袋又是一枪,谁知又瞎火了。杨百顺见求告无用,拚死一挥,从玉田手中挣脱一只胳膊。这一来老孟慌了,把枪倒过来,照准杨百顺的脑袋狠狠就是一下,一股鲜血顺着他的耳朵流下来,接着狠狠的又是两下,只见他双眼一翻,倒下了。

  “死了,死了。”大年重复着说。

  附近村庄的白吉会,听到枪响,报警的锣声,一阵接一阵地响了起来。

  “快走,快走。”老孟象是觉得身后有人追来似的,带着大年、玉田拔腿就往回跑,一忽儿三个人便消失在灰蒙蒙的平原上了。

  杨百顺假装死去,偷眼看着老孟他们走远了,霍的坐起来,暗暗骂道:“等着吧,小子们,老子不宰了你们不姓杨!”这时忽然感到头疼得厉害,急忙撕下一条袖子包扎,踉踉跄跄朝吉祥镇跑去。

  深夜,王金兰的房子里灯火明亮,里面散发出一股大烟味,一忽儿又传出红牡丹的浪言淫调。杨百顺自从投靠了王金兰,就把他老婆红牡丹从苏金荣那里转租到王金兰名下。杨百顺走到门前,见门虚掩着,不敢擅自闯入,只得轻轻咳嗽一声。

  “进来。”红牡丹听出是杨百顺的声音,说道。

  杨百顺将两扇门推开。

  “我的娘!”红牡丹一看杨百顺满脸是血,嚎叫一声,钻进被窝。

  王金兰杀人不眨眼,自然不希罕这个,躺在炕上纹风不动地抽大烟,漫不经心地问道:“谁给你画了个花脸?”“马英。”杨百顺故意淡淡地答道。

  这一来王金兰沉不住气了,急忙问:“他妈的,他们是不是发觉我们的计划了?”

  “不发觉打我做什么?”杨百顺反问他。接着说:“他们成立了什么锄奸团,一个一个锄,你的名字也上了锄奸团的帐本啦!”

  王金兰说道:“这些小子不要命啦,敢来老虎咀上拔毛!”杨百顺见到了火候,献计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要是弄不好,叫他们跑了,皇军来了,咱怎么交帐?”

  一句话提醒了王金兰,哗啦一声把大烟摊子抖了,嚷道:“一不做,二不休,今夜就去宰这邦穷小子!”

  咚咚咚……一阵激烈的鼓响,白吉会集合起五六百人,吃了朱砂喝了符,挥着大刀、苗子枪,怪声乱叫着,一窝蜂地朝肖家镇进发。

  张玉田正在村边放哨,忽听远远人声嘈杂,仔细一瞧,见东南的大路上白乎乎的一片,象平地发了一股山洪,漫卷而来。他转身就往小学校跑,一边跑一边喊:“白吉会来了!白吉来了!……”

  大家正在听马英传达县委指示精神,听这喊声,都楞住了。马英说:“老孟大爷,你去看看出了什么事情。”

  老孟刚欠起屁股,就见张玉田闯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白吉会来了,都拖枪带刀,准是来打我们的!”苏建才忙说:“咱们撤吧?”

  “不能走。”马英把笔记本一合,站起来说,“全体上房,把手榴弹抬上去,守住学校。”

  大家立刻掏出武器,抬着手榴弹箱子拥了出去。马宝堂也慌里慌张,端起灯跟着大家就往外跑。建梅正收拾桌子上的文件,从他手里夺下灯说:“你拿这个干啥呀!”

  马宝堂说:“我没有枪,我没有枪!”

  建梅顺手从腰里抽出个手榴弹塞给他。

  顷刻,大家都拿着武器爬上房,往四下一看,白吉会已经将小学校团团围住。建梅眼尖,看见杨百顺头上包块白布藏在不远的一棵大树后面,便转身问道:“老孟大爷,那不是杨百顺吗,你没有把他打死?”

  老孟擦了擦眼睛:“是他。”转身问大年:“你说他死了,他怎么没死啊?”

  大年说:“你打的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正说后,忽听杨百顺在树后边骂道:“老孟头,你这个老绝户,杨爷与你有什么仇,为什么打老子?”

  老孟也顾不上埋怨大年,和杨百顺对骂起来:“老子打了你!怎么样?没打死你,是便宜了你这个王八羔子!”“你这个老王八旦,你杨爷抓住了你剥你的皮!”杨百顺气得在树后直蹦。

  马英过来对老孟说:“你和他瞎骂什么?”随即向杨百顺喊道:“叫王金兰出来说话。”

  一会儿,王金兰出来了,上身脱得一丝不挂,露出那黑黑的胸脯,上面长着一片黄毛,满脸杀气,两只眼睛瞪得象豹子一样,手执一把大刀,不等马英说话就大骂道:“穷小子们,你们说话是放屁!咀上说的团结抗日,暗地里杀我们白吉会的人,还想暗算老子,老子神机妙算,早算出来了。”马英答道:“王金兰,你不要不识好歹,共产党说话向来说一句算一句。杨百顺一贯为非作恶,暗里挑拨战委会和白吉会的关系,企图充当汉奸,罪有应得,不干你们会里的事,我劝你们早日回去,咱们还是朋友……”

  王金兰又骂道:“你不要卖狗皮膏药,要想叫我回去,除非把枪缴出来。”

  马英也火了,把匣子枪的大小机头一张,喝道:“王金兰,你不要自找苦吃,我这枪子可是不认识你!”

  “老子枪刀不入!”王金兰把大刀在脸前一晃,作了个避弹法的样子,又骂道,“老子身经百战,刀劈过土匪杨胖子,死到我手下的英雄好汉数也数不过来,还尿你这个毛孩子!”杨百顺也邦着腔喊道:“穷八路净吹牛皮!”

  王金兰把大刀一挥,喊道:“跟我往上冲!”

  “噢……”一阵怪叫,白吉会的人便从四面八方冲了上来。马英对大家说:“把武器准备好,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准打。”他随即向白吉会的人喊道:“乡亲们,你们不要冲了,再冲我们就开枪了!”

  白吉会有人犹予起来。

  王金兰午着大刀骂道:“谁不冲,我砍了谁!”

  “噢……”又一声怪叫,继续往前冲。

  马英憋住气,用枪瞄准王金兰,叭的一枪,正打中王金兰的右胳膊,当啷一声,大刀掉在地下。众人见王金兰中了枪,唏里哗啦卷了回去。

  上午。王金兰用一只胳膊指挥着众人又连续冲了两次,到半路都折回来了。杨百顺献计用火烧,因为这小学校四周不邻房子,他们无法靠墙拢去,准备到天黑进行,王金兰命令一面准备柴草,一面紧紧围住,防止突围。

  马英、苏建梅、苏建才三个人,趁机轮流向白吉会的人喊话,进行政治攻势。马宝堂本应参加这一工作,可是一看白吉会那些人横眉瞪眼的样子,话到咀边就讲不出来了。后晌,突然吹起东北风,一霎时刮的天昏地暗,阴云四起,布满了天空。东北风吹得那北方的炮声时断时续,时清时浑,给人一种阴暗莫测的感觉,人们又把心提到了嗓子口。在县城通往肖家镇的公路上,有两个人迎着寒风急促地走着。前面那人有二十六七岁年纪,清秀面孔,前额宽而亮,眼睛深又明,只因为脸色过于瘦黄,就显得失去了青春的光采,他走路一瘸一瘸,仿佛吃着很大力气。他身后跟着一个十四五的小鬼,元脸旦吃得磁丁瓜实,红通通的,走路时弹踢着脚,一蹦一跳。这就是县委付书记杜平和他的通讯员小董。

  “杜政委,”小董一蹦,蹦到杜平的身边,“这个鬼天气,你的腿一定又该疼了,我来搀住你。”

  “不疼。”

  小董知道政委不愿加重他的负担。忽然脑子一转,想起一个办法,哧溜地爬上路边一棵柳树,喀嚓擗下一根棍子,跑过来递给杜平说:“这个怎么样?”

  “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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