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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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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还好。”徐总经理慢慢站了起来,背靠着钢琴,对梅佐贤说:“原棉问题是我们最大的漏洞,也是我们最大的弱点。不管工会余静哪能领导重点试纺,也不管重点试纺成功不成功,我们决不能承认原棉上的问题。这方面一松口,那我们很多方面就站不住脚。幸好韩工程师还够朋友,没有说出来。郭鹏当然不会说的。勇复基胆小,你去晓之以利害,他也不敢说的。问题就是我刚才讲的洪科长,你今天无论如何要找到他,要他千万不要坦白。如果花纱布公司开除他,我可以介绍他到香港新厂去工作。你今天能够找到他吗?” “能够。” “‘三反’期间,找干部怕不容易吧。” “不,我有办法,我要他家里人打电话约他。” “那好。你把坦白书带到总管理处去,要他们打好四份送来。等你和洪科长谈好,我明天就亲自到工商组递坦白书去。” “我现在就去。”梅佐贤收起笔记本和派克钢笔。 徐总经理送他到客厅门口,握了握手,说:“有消息,马上告诉我。” 【第二部 第十三章】 徐总经理对着电话听筒说:“是的,我就是徐义德……佐贤吗……唔,洪科长哪能讲……昨天夜里碰到的,因为太晚了,今天告诉我……那没有关系……唔……他说,他们机关‘三反’开展得迟,还没完全结束……是的……沪江的事他没有坦白……戏票和吃饭的事讲了……表呢……没有提……这个可以坦白,就说是借用的,以后又还来了……别的呢……他不谈……那好……他的态度怎么样……很坚定,很沉着……这很重要……告诉他必要的辰光我可以介绍他到香港新厂去工作没有……讲了……好的……厂里那几个人你分别给我关照一下……告诉他们:只要这次帮我一下忙,我徐义德决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一定记在心里,将来要大大的酬劳他们……唔……加薪水,提升职位……都可以答应下来……佐贤,这一次我完全靠你了……现在一切都安排好了,不怕他们来检查……坦白书吗? ……我就送去……好的好的……你也要小心注意……佐贤……再见!” 徐总经理最后叫的那声“佐贤”,声音有点颤抖,声调里面充满了感激和希望。他把听筒放到电话机上,躺到床上去,两只手托着自己的后脑勺,满头整齐乌黑的头发散发出阵阵的香味。他的两只眼睛对着屋顶,把自己所经营的企业,从头到尾又想了想,那些挂名董事和董事长的厂以及有点股份的企业,他并没有实际去管事,暂时一脚可以踢开,即使自己过问的厂,也可以轻轻推到厂长经理们的身上,只有沪江这副担子他非挑起来不可。想想解放以后沪江一些严重违法的事情,有关方面都安排了,感到布置妥帖,万无一失了。不过,这份坦白书送上去,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呢?比方说,认为沪江根本没有坦白,坦白的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会不会当时扣留起来?他自己没有把握回答这个问题。他下了决心,硬着头皮去。他猛可地从床上跳了起来,叫道:“宛芝!” 林宛芝站在窗前,随着声音转过身来。 “给我拿件衬衫,要淡灰府绸的。” “你身上不是穿着一件衬衫吗?” “还要一件。” “为啥偏偏要淡灰色的呢?我不喜欢这个颜色。” “这里面有道理,宛芝。今天我亲自到增产节约委员会工商组去递沪江坦白书,有可能被工商组扣留,那我就会到提篮桥去了。坐班房要多带一件衬衣,灰色的穿脏了不要紧,可以多穿些日子……” “义德,”她指着他的嘴说,“我不要你讲这些不吉利的话。” “我也不希望讲。” “我们讲点高兴的事,讲点吉利的话。” “我们不幸生而为民族资产阶级,倒霉透顶了。现在还有啥吉利话好讲,宛芝,你给我快拿衬衫吧。” “民族资产阶级有钱有洋房有汽车,为啥不好?” “你蹲在家里,不晓得现在世界变了,目前是工人阶级的天下,不像从前了。民族资产阶级是剥削阶级,投机取巧,损人利己,唯利是图,给人家骂臭了,一个铜钱都不值了。” “我真不懂。”其实现在她并不像过去那样对外边的事体一点不知道,从冯永祥那里早就晓得“资产阶级”“剥削阶级”“唯利是图”这些新名词了。但她把这些新名词藏在心里,不轻易讲出来,也不随便表示自己懂得很多。她故做不知地这么说。 “你别管这些。” 她蹒跚地走到衣橱那边,在抽屉底层给他找出那件很久很久没有穿了的淡灰色的府绸衬衫。他脱下西装,穿上这件衬衫,两个硬领子夹在一道很不舒服,他把淡灰府绸衬衫领子放倒,扣好钮子,说:“把那一套灰咔叽布的人民装拿来。” “人民装难看死了,又是咔叽布的,别穿那个。你身上这件深蓝色的条子西装不是很好吗?” “穿西装去坐班房,犯不着。” “那么,你穿蓝哔叽人民装,这还像个样子。” “这辰光,还谈啥样子不样子,唔,”他叹了一口气说,“也好,尊重你的意见。” 他平时很少穿人民装的,只有出席政府召开的会议或者是要见首长才穿上。就在那个辰光,他的汽车上也还准备好一套簇崭新的漂亮的西装和化妆用品,散了会以后,或者是临时要到啥地方去,好马上又穿起那身漂亮的西装。今天是下了决心,把深蓝色的条子西装留在家里。要是在平时,这身英国料子的上等西装,哪能忙法也得折叠整齐,放在汽车后面的车箱里。 他穿上蓝哔叽人民装,自己到卫生间里取了一把绿色的透明化学柄子的美国牙刷和一瓶先施牙膏放在口袋里。 她指着他的口袋说:“这个也带上?” “当然带上,你说提篮桥会给我准备好牙刷牙膏吗?” “你又讲这些话了,义德,我不要你讲。” 她生气地嘟着嘴。 “讲不讲还是那么一回事——你给我拿点钱带上。” “多少?” “一百万差不多了。” “多带一点好,”她嘴上虽然不希望徐义德说那些不吉利的话,但是她已经受了他的影响,不知不觉地在准备那些不吉利的事到来。她说,“带两百万吧。” 她把两百万现款给他分放在两个口袋里。他自己从西装口袋里掏出昨天晚上梅佐贤派人送来的坦白书,放在人民装的胸袋里,说:“下去吧,他们在底下,还要给他们打个招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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