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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铳声和炮声仍在继续,并且也好像越来越近了,他们猜得没有错,那是新店,不过好像不是友军在潜行中被发现而受到攻击,那么这一仗到底是怎么打起来的呢?他们无心停下脚来讨论,目前这一小队人马所能做的,就只有尽快地赶到现场去看个究竟。但是,有一点倒是这些人心中所共有的思念,那就是战事就在眼前了。

  翻过了那缓缓的丘陵地带,出到平地,纵贯南北的大马路已经在望。不要挨近大马路──这是仁勇屡次告诫的话,阿昆没敢违背这个规定,尽可能地拣着隐蔽的地方向北急进。

  忽然,阿仑发现到一种奇异的声音夹杂在铳声当中隐隐可以听到。

  “昆哥……”他气喘吁吁地叫住跑在前面四五尺地方的哥哥。

  “昆哥!”

  “干吗?”阿昆没停步。

  “听到没有?那是什么声音?”

  “哦?”阿昆边走边侧了侧头。

  “啊,是马,马蹄声──!”维建吃惊似地叫。

  “停止!”阿昆说着就停下来,并回头做了个低姿势的手势。

  “是啊,那一定是马在跑。”

  那声音现在很清楚了,得得地响,很乱,好像有不少只。立刻,一种使人窒息的空气罩住了这八个人。马在台湾乡村是罕见的,除了县衙以外绝无法看到,县太爷出巡有时就是骑马的,除了这以外乡村的人们几乎没有机会可以看到。那么这马蹄声呢?大家第一个联想到的,自然就是日本蕃。

  匆促间,阿仑下了决定,现在是应该袭击的,不管这马有多少匹一定与这一场战事有关。他果断地发言了:

  “昆哥,我带四个向左,你带四个向右,偷偷地去到大路边。”

  “做什么?”阿昆诧异地问。

  “我猜那是日本蕃,我们来打。”

  “这怎么可以啊?”

  “唉唉,现在没有时间争论了,快走呀!”

  阿仑没有等他答应,马上开始行动,他随便指了三个人向左前方疾跑而去。维建也在他这一边,这十八岁的小伙子可是亢奋起来了,那面孔在紧张里加上一股类乎兴高采烈的神色。他一步也不落后,紧紧地跟随在阿仑左手后边半步的地方。

  这儿虽是一片田畴,但没有半滴水,田土都干裂,长着一片杂草。他们沿着田边一排竹丛,很快地就来到距大马路十几步远的田坎下乱草堆里。匆忙间,他们匍伏着打了打火石,点燃了火绳。铳里早就填好铳药和铳籽了,他们把它朝着大路那边架好。火绳发着一缕细细的紫烟燃烧着。

  马蹄声更近了,是由南向北而去的,得得地乱成一片,听起来好像不很多,但似乎跑得好快。

  “看准呵……”阿仑关照了一声。

  来了!!

  阿仑在火孔点上了火向前瞄准。他看到三个骑在马上低着上身的日本蕃。噢!那就是吗?那就是……

  “砰!!”

  肩头猛可地受到一击。

  “砰!!”身边的阿建也打了。

  紧接着又一声。

  阿仑看到中间的那一匹马忽然停住了,把前脚举起来。

  “打中了!”

  阿仑刚叫出来,那匹马已经放下脚跑过去了。

  就那三骑,也许打中,也许没有,可能只伤了马,也可能伤了人,不过他们已经跑掉了。

  “砰!”

  那边也响了。

  “砰!砰!砰!”

  又一连的两声,三声。

  阿仑赶快站起身朝阿昆他们那边看,三骑已经绝尘而去,他所能看见的,就只有那扬起的滚滚黄尘。心口在猛烈地响着,血液在清楚地沸腾着。虽然他激动得心脏都几乎要炸裂了,可是似乎仍有一种怅怅然的感觉在心胸中弥漫着。噢!日本蕃……那就是日本蕃……虽然没有看得十分真切,可是那鲜红色的衣帽,胸前有一横一横的肋骨饰物,斜背在背上的长长的洋铳,还有那风驰电掣的马……就这是日本蕃吗……真叫人不敢相信的,但又不由你不信的,而他们从你眼前两丈多的地方过去,你却拿他们一点儿办法也没有,这么多枝铳,一齐开了火,只有三骑的日本蕃,你竟不能打下他们中之一……

  “仑叔!”

  阿仑忽然被叫醒了。那是阿建,他的十八岁的堂侄。

  “哦……”

  “真叫人泄气,怎么打不中啊!”阿建只知道惋惜。

  “是啊……”阿仑有点泄气了。

  “我也在奇怪,明明可以打中的,这么近。还不如一根长竹竿好些,也许能把那些日本蕃扫下来。嗨……”

  “阿奎哥。”阿建叫身边的一个人:“你的铳怎么啦?没有打响嘛。”

  “唔……我不知道怎么搞的,明明点了火的。”

  “好了吧。”阿仑说:“是时间太匆促了,打了也等于没打,没有用,我们还是到那边去看看吧。”

  阿仑说完就往阿昆那边走去,大伙也从后头跟上。

  “真糟啊。”阿昆老远就喊:“怎么你们也打不中呢?”

  “别说人家啊。”阿建回答:“你们也没打中嘛。”

  “那些日本蕃被你们一打,才跑快的吧,我们这儿简直看也看不清楚。都过去了,铳才响。”阿昆有点责备地说。

  “我们那边也一样的,你没有看见他们一直跑得那么快吗?看都来不及看,就过去了。”

  “算了。”阿仑说:“现在说这些也没用,我们还是快些赶过去吧。听,还在打哩。再迟恐怕日本蕃要给人家打光了。”

  于是他们又前进。北边的铳声好像没有先前那么密了,不过由于距离近些,听起来格外清晰。最奇异的是那些铳声竟然是可以清清楚楚地分成两种的,一种是声音短促些,另一种听起来彷佛没有那么紧迫,声音也大些。前者必定是洋铳,日本蕃打的,后者就是鸟铳了。

  他们大踏步地赶路,人人都已热汗淋漓了,太阳早已挂在半天上,热辣辣的光芒火般地倾泻下来。约莫一刻钟,他们来到宋屋庄。这也是个小庄头。大路旁有一二店铺,此外可散见几幢农家。不用说,居民都走避一光了,连一只猫狗都看不见。再前进一段路就来到义民庙。似乎是听到这一小股人马的脚步声,庙的大门口出来了一个老人家。那是个干瘦,但眼光炯炯有神的老人,腰背有点弯曲着。

  “喂!你们是哪儿来的?”老人喊话。

  “安平镇。”阿昆回答。

  “停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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