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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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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祸最重的便是沿西城在北一带。晚间消息传出,原来来袭的飞机绕从西北而来。我机一经发现他们绕道进入的阴谋,马上迎头痛击。当即有数架受伤,他们为了减轻载重以便逃逸,所以等不及飞到巫家坝就不顾死活一齐把炸弹投下!这一带地方,可怜全是民房铺面,便横遭惨劫。天上那一条为人猜测的白线便是受伤凶机的油箱喷出的汽油。这次百姓受灾确是惨重。好在城内精华无损。 西城外一共两条街,一条向西伸出,是往迤西,大理府,腾冲府的大道叫做龙翔街。另外一条顺了城墙往北使是凤翥街。这两街死人最多,一时竟清理不出来,直到三五日后,还有尸体陆续掘出。可怜静雅安详的一座古城竟有天外飞来之一场横祸。 在凤翥街北有一座大寺院,坐落在去沙朗大道的西边。高大坚厚的红色庙墙外,整整齐齐一转儿水田,庙内古木参天,松针遮掩,太阳都难晒透。内里三进大殿,香火鼎盛,住了近三百僧众。住持解尘已是年近八十的老和尚了。传说他是半途出家,原来是城内数一数二富室,少年时中过进士,胸中文墨才情是极好的。后来也作过两三任官。无奈尘心日冷,未到革命起事便罢官还乡了。他回到昆明来先是常到四外这些大寺中参禅,后来索性一年三百六十天里倒有三百天住在庙里。弄得终了家人零落星散,不成局面,他本人也带了一部分家产在这三分寺内出了家。西城外共有大寺院六处。华严,太华,筇竹,皆在西山。海源寺在去西山的路上。城根外就是这三分寺为大。另在龙翔街上有胜因寺也很伟丽。胜因,三分二寺自来是由一个住持总管。到了后来解尘既作了方丈,也便住持了两座庙宇。解尘年高望重,禅机妙参,拯人若渴,极得人望。所以二寺香火日炽。而解尘却轻易不得会到。他常说:“做事只要求尽才尽力,若谈到成就,则常误人道心,不可不慎。”所以他独没有大寺院住持那种机心。因之更叫人觉得难得。不过一到有甚急事时他也免不了现出才于经济来。这天警报解除后,解尘知道灾害不轻,便到四处查看,胜园寺已炸得零乱不堪。三分寺地处稍远,虽亦有震毁的去处,屋宇尚完整,也便督促僧众打扫出大小殿廓,铺好草荐,一面烧粥烧水,一面分派接应,然后在街上出了告示,广收灾黎。为了他胸有成竹,故临时毫不慌乱、伤的有病的,及老弱都已安顿好,才叫各家未伤男丁来领了和尚们去助他们向各人家里掘挖财物衣服,掩殓死人。到了晚间,这灾区虽是受祸最烈,倒不见有一人在街上呻吟。云南是出产土药的地方,更有一种白药救血症、外伤最为灵验。解尘亦颇通医理,漏夜还为灾民敷伤。平日他们居处虽近在咫尺,但解尘深居简出,有些百姓此次尚是第一次见到他,但见双眉多长,已通通白了。而身体刚健,挺直如四十许人,他正在大殿上看小和尚为一妇人洗伤。那边上坐着一个老婆婆,挪过坐垫来打个问讯,向解尘说:“师父。您好事是做了!可是扰乱了佛殿净地,这罪过不小!谁来担当?”解尘正色说:“当初黄虎屠四川长寿县时,老和尚为了救那方一县人口,尚且答应张献忠吃一口狗肉呢!他说得好:‘为数十万生灵老僧何惜如来一戒!’我这何罪之有?”那老婆婆听了不住地点头。解尘又叹口气说:“今天的事不过是开个头儿罢了。明日晓得这座庙宇还在不在呢!” 从那天之后,空袭便常常有。各地战事也是激烈得很。到民国三十年太平洋也不太平了。星加坡被日本人夺去后,缅甸也相继沦亡。野人山那边不毛之地,亘古少人行走之去处,也有了强寇进来。那风水先生当初所说的话,竟—一验了。惜他只看准了三分寺外这块地气,未在远处多想。也或许他早有见地,不肯乱说亦未可知。这些话且不管他。再说空袭后的事: 这年国立西南联合大学仍在原地上完了课,暑假后为了地方不敷应用,便想找一块地自建校舍,苦不能觅着好地方。眼看寒假要到,若再没有地皮,等着房子建起时必赶不上暑后上课时新生入学了。一天校中常务委员会举行之后,董常委闷闷地向家中走,为了一眼贪看落日美景,向西沿了环城马路走去。他想:“这也不过多弯点路,也好散散心。”他是打算回篆塘新邨他的疏散住宅去的。一时来到三分寺外,看寺垣也被炸坏不少,有些露出上的墙上当年春天长出的野草又已秋黄了。想想去年轰炸时这一带老百姓多亏老和尚解尘拯救,当时也有许多学生来帮他的忙,因之他们也还见了几面,现在不知他怎么样了,好在心烦,事闲,便顺脚进了庙门。打算去碰碰看看能否遇见。若是解尘正在潜修,便不声张,尽自回来。正在想着大殿上钟鼓齐鸣,一声声响,散了法事,董常委不好藏身,直挺挺站在殿前,正和解尘打个照面。解尘依然精神饱满,和蔼带着笑容,见到大喜,便邀到里边拜茶。才约略说了几句闲话。解尘便起身道:“施主且坐,容老僧去取一件东西来。”董常委想他必是有话,只得坐在那里等着。不一刻解尘捧了个小拜匣来,笑吟吟地放在案上。一手按了匣盖向董常委说:“施主今天来得巧,小寺正是有点事情,本待事后明天专诚去拜望的。今天佛使施主自行来了。老僧在此住持屈指算来已有三十多年的时光了。不久便当离去。去年一度空袭,胜因寺那边庙里竟炸得荡然无存。这两处僧众也发遣得剩不多了。老僧打算只留十来个和尚在这三分寺内添香,其余庙里的事都想清理下。只是一样心愿未了。”说着轻轻拍了一下那红漆拜匣:“这里面满满是一匣文契,当初一位施主留在此地的,文契管的是隔了去沙朗的大道那边近百亩菜园。现在由本寺派人收租。当初本主许的是捐地兴学,几十年来没有好缘法。如今风闻贵校在寻觅地皮,不管寻着与否,这块地总是用得着的。就此奉赠也是老僧代人了却一件善功。”说着开了匣,竟取出一匣文契来,看时都是原契,并无后来施主一总买来时添上的姓氏。 董常委耳中听得解尘一席话说得确切,眼见这一匣文契,竟有些茫然。这时天色已晚,白天一日忙碌,此时颇觉昏沉如梦。迷惘之中眼前老僧解尘的貌相竟如一位天降的尊者。 当下解尘把文契摆列整齐,把菜园四至说解明白。又重新装好匣,交给了董常委。董常委才清醒过来,因说道:“如此一来,那边我记得有十多户人家岂不是要无处安身了。”解尘笑道:“施主心善,传闻不差。这一点无须劳心,老僧早已打算好了。胜因寺庙产尚在,原有归僧众自耕的,现在便派给他们。不但足偿所失,还怕他们种不完呢!,这早已安排好了。施主把工匠找来去起造房舍时,恐怕园中已不见人家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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