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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来,从初中踏入高中的阶段,在学程中是一个重要的分水岭。在课程上,也渐渐的由简单变成繁复;那好像从狭窄阴暗的沟渠,开始接触到浩荡的江河。在生理上,更是一个青年人在生命中最重要的里程碑,似乎结束了童稚无知的懵懂,明朗的看到青春期光明灿烂的远景。可是,当我亲身体验这个新的阶段时,却和一般同学们得到不同的结果。

  在知识领域里,我越发对自然科学以及刻板的数学公式疏远了,为了弥补感情上的空虚吧!我渐渐接触到文学的境界,甚至跃跃欲试的想敲敲哲学的大门。我失去了初中时代对于学分的狂热,整日里躲在图书馆里,沉浸在雪莱、拜仑、荷马、尼采那些诗哲的境界里。

  在生命的过程中,我也失去了一般青年人的常态;没有炽烈的情感,也没有美丽的幻想,甚至连童年时代的一点天真活泼的残影也消逝了。整天沉闷的、寂寞的,很像一个苦战归来的老兵,只剩下一颗疲惫衰老的心灵。

  “为甚么呢?”几个相好的同学,都用奇异的眼光来看着我,也许他们在一旁老早就窃窃私议了。为甚么呢?如果他们向我提出这个问题来,也许我自己也无法来解释的。

  情绪越来越坏,而且渐渐影响到我和秋明的关系。第一学年我还和她保持着不即不离的态度,第二学年我渐渐的跟她疏远了;到第三个学年,我索性连她的姨母家也很少去。有时,看到同学们兴高采烈的跳跃在球场上,我却厌烦的蹓到校园里。

  校园是一个偏僻的地方,跟我们的教室寝室隔得远远的,矮墙外就是农家的稻田。园内也很少种植珍贵的花草,倒是有许多供作标本研究的植物。唯一可取的地方,就是周围栽满了洋槐树,到夏天绿叶成荫,蝉声断续,树底下设备很多的石凳,在清晨倒是我们背诵英文的好地方;可是,一到夜晚说很少有人去了,也许只有我一个人跑到那里去散步。

  日子久了,我这秘密的行动,也被几个关心我的同学发现了。在一个风凄月冷的夜晚,他们偷偷的跟随我,像侦探似的出现在这个草场上。

  “徐!”一个名叫张幼华的同学,亲切的喊着我的姓,这大概是我们学校受了洋风气的影响,有些同学喜欢只用姓来彼此称呼的。然后他温和的问我说:“为什么在深夜里,你一个人跑来这里?”

  “没有什么?”我抬起头来冷冷的看他一眼。

  “说!究竟为什么呢?”性情很急躁的沈超,摇动着我的肩头。

  “看星星!”我指着天空对他说。

  “看星星?”我们级里最聪明的小个子杨子云,立刻怀疑起来:“我们很想知道星星的心事。”

  “……”我低下头。

  “别孩子气啦,还是回去吧!”张幼华和沈超一齐拉着我站起来。

  “不!”杨子云却拦阻了他们,很正经的对我说:“徐!原谅我们的冒昧,我想跟你讲一句话!”

  “好!”我又重新坐在石凳上,楞楞的看着天空。

  “我也许能猜测到一点!”

  “我相信你的聪明和智慧!”

  “那么我可以说,星星也许是象征着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使你怀念的女孩子!”

  我仍然不动,张幼华和沈超都在惊疑的看着他。

  “但是,”杨子云用着很坚定的口吻说:“坚白!你应该更爱月亮!”

  “月亮?”张幼华怀疑说:“月亮是不是也象征着一个人?”

  “当然,”沈超快嘴快舌的接下去:“我以为在我们级里,只有一位女同学,大家像众星捧月似的,我一猜说猜到了。”

  “是不是马秋明?”张幼华再也忍不住对我说。

  我仍然是默默的,想起秋明平日的形态来。这两三年来,她在我们的学级里,的确是惹人注意的人物。她敦厚的风度,温和的仪表,博得不少人的爱慕和赞赏。在功课上,她不但是女同学中的佼佼者,就是男同学也有许多望尘莫及的,我就是其中的一个。

  “你们的关系,我们都知道的。”杨子云亲切的拉着我的手说:“坚白兄:无论在那方面,你们都是很相称,我也看出她对你的感情是真诚的。不过,你总是那样泠冷的,好像故意在躲避她;并且,你自己也越来越孤僻了。究竟为什么?到现在我们还找不出真正的原委来。”

  我想不出什么话来回答他,抬起头来,只觉得茫茫月色,更显得明亮了;几点寥落的寒星,离得它远远的,似乎在战栗着。我长叹一声,伤感的说:“感谢你们对我的关怀,不要再谈什么星星月亮了,我觉得它们都距离我这样远、这样高;回去吧,该睡觉了!”

  【六】

  这一夜,我没有睡得安适。在同学们甜甜的鼾声中,我只是仰望着窗外的星星和月亮。想起秋明圆圆的脸庞,阿兰姐亮晶晶的眼睛;直到天亮时候,我才能朦胧入睡。然而头痛发烧,我剧烈的呻吟和响亮的铃声,把同学们都惊醒起来。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病痛的滋味。在校医的诊断下,说是由于平时的忧郁,加上风寒的侵袭,身体的健康也失去了抵拉力的缘故;如果情势转变,可能变成严重的伤寒。

  这消息马上传遍了全班的同学,他们在课余的时候,都跑来慰问我。秋明也知道了,报告了女生指导员,说明了我们的亲戚关系,请她陪着到宿舍来看我。

  在半昏迷的状态中,可是脑筋还相当清楚,我恐怕病症带有传染性,需要跟同学们隔离。我嘱托秋明,一面设法送我到医院去,一面给我家里打电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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