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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绝不会的!”医生一面整理他的用具,一面点着着头对我说:“昨天中午你才从战场上转送到我们医院里;当时因为你流血太多,大家都以为你死去了。幸亏你有一位女朋友给你输血,才救回了你的生命!”

  “一位女朋友?”我奇怪的看着医生说:“是亚南小姐么?怎么她也到这医院来了!”

  “亚南!”医生摇摇头,微笑着说:“你大概记错了吧!她不愿意告诉你的名字,她说等一会说来看你的!”

  “不是亚南?”我回忆起战场的情况,她明明的倒在血泊里,而且那一发炮弹正落在我们的旁边。她不是当场炸死了,一定也受了重伤!当然,她不会跑来看我的,那么是谁呢?是小雨点吗?她绝不会知道我在医院里,而且她怀了孕,扬子云也不会让她给我输血的。

  “是谁呢?”我惊疑的看着医生,他却露出和谒的笑容,收拾好手术器具,向我道声晚安,轻轻的走出去。

  当天晚上,我迁到一间清静的病房。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窗台上还摆着一瓶鲜花。我向一位值日看护打听,才知道这是特别病室,专为受伤的高级军官而设的。我恐怕他们弄错了;可是在诊断单上,却明明的写着我的名字。

  这些奇怪的遭遇,使我忘记了肉体上的痛苦。我想,这些年来,除去亚南、小雨点以外,我很少结交过女朋友。我更奇怪,在这荒僻的村落里,竟有一个愿意为我输血的女朋友,可是她为甚么不立时来看我呢?还有,我从入伍到受伤,还不到一个星期,既没有官阶,更谈不上战功。

  仔细算起来,我连正式军人的资格也没有。但是,我为什么受到医院里特殊的优待呢?——?

  是一个好心肠的村姑吧?是医院里暂时对我特别优待吧——?

  想着、想着,我迷离的进入梦境,只觉得有人替我注射,然后掀开被子,替我解开肚皮上的绷带。一阵疼痛,我哎着牙昏厥过去。

  在昏迷间,我只觉得有人抚摩着我的手臂,在低低的泣啜着。

  “你是谁?”我摸着一双柔滑的手,面庞上也触到长长的头发;我惊喜的喊起来。

  “是亚南么?”

  “……”只听到轻微的叹息,她拖着沉沉的步伐走了。

  “难道我又在做梦么?”我极力睁开眼睛,屋子里是一片漆黑。还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在院内甬道上响起来。

  “如果是那位看护小姐!她为什么夜间不愿理我呢?”

  “可难道是亚南的鬼魂来了么?”

  “不!分明是个人,一个温暖的身体,偎在我的身边。”

  这一来更使我迷惘了,好容易等到天亮。当那个看护小姐的笑容又出现在我的面前时,我怔怔的向她端详一会。不对,她头发很短,没有尖尖的指甲,手指上也没有心形的戒指。但是,我还是大着胆向她说:“看护小姐!你夜里三点钟左右,到我的房间来过么?”

  “没有!我没有值夜班。”

  “那么是什么人到我的房里来?”我奇怪的看看她:“我记得很清楚,一个长头发女人,手上戴着戒指,但是她没有说过一句话!”

  “噢,”她神秘的笑一笑,思索一下;“也许是那一位值夜班的姊妹。管她是谁,对病人的照顾,都是一样的。”

  “你可以将她的名字告诉我吗?”

  “你问她做什么?”看护小姐格格的笑起来:“你连我的名字还没有问过呢?”

  “啊?对不起!”我惭愧的说:“昨天我忘记了,你——”

  “黄慧英!”她红着脸说:“以后你要什么,拉床头的铃,我就会来的。”

  “谢谢你!”我说:“现在你可以告诉我那位看护小姐的名字了?”

  “不!这个么?她将来会自己告诉你的,”她犹豫了一会,忽然颤声的说:“我现在只能告诉你,她就是自愿给你捐血的女孩子!”

  “为什么她不愿意来看我?”我更奇怪的看着她:“也许是中学或者是大学里的同学,但是我实在想不起她的名字,”

  “不要紧,她说将来会自己告诉你的!”黄小姐有意避开我的追问,端过一杯鲜奶,和一盘煎好的鸡蛋。温柔的对我说:“医生嘱咐我,要你少讲话,少费脑力、多睡、多吃。你要注意,危险期还设有度过呢。”说完,她向我勉强笑一笑,神色不安的走出去。

  果然,吃完早餐,我说觉得头昏脑胀,浑身发烧,伤口里面也剧烈的跳动起来。到了下午,伤势更为严重,疼痛也更为剧烈。起初我还能勉强呻吟,渐渐的,连呻吟的气力也没有了,手脚麻痹,视线模糊。但是,心里还比较明白,我知道死神在向我招手。

  【四十九】

  一连七天,我都在昏迷状态中。有时清醒一次,只觉得身边有一个人为我打针、换药,喂些奶汁,我想跟他谈话,可是张开嘴,喉咙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我会死吗?我就这样离开人间吗?当我想起荒地上那些垒垒的坟墓时,更想起了家中的父母弟妹,分别不久的扬子云、小雨点,血泊里的亚南、以及念念不忘的秋明和阿兰——

  直到第七天夜里,我总算从死神的魔掌中挣扎过来。身上的热度渐渐减低了,伤口的跳动也平息了,眼睛的红肿也消失了。只觉得口腔里干燥得很,我轻轻的呼唤黄小姐。

  “唔?”一种惊喜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来。

  “水!给我一杯水!”

  我听见一阵摸索,一条橡皮管放在我的嘴里,我吮吸着甘甜的米汁。

  “热得很!请你打开窗户吧!”

  一阵微微的凉风吹进来,脑际也立到清醒得多。我想看一看窗外的夜色,伸手拉掉眼上的纱布,一道刺眼的月光照进来;回转头,我看见昏黄的灯光下,一个瘦弱的女郎,正低着头将几颗药丸放在水杯里。

  “黄小姐吗?”我揉揉眼睛失再一次看看面前熟悉的背影,我惊奇的叫起来“你——你是——”

  “你——”她也急忙的转过头,瞪着眼睛,一失手,药杯掉在地上破碎了。

  “阿兰!原来是妳——”我觉得眼睛又模糊不清,只看见一条黑影向我摸来。一阵急促的呼吸,大颗的泪珠,滴在我的面顿上。

  “阿兰!”我眨眨眼睛,用力拉开她的手臂,看着她清癯的面孔,怎样也说不出话来。

  “不要看我!”她极力的抑制着悲痛的感情,慢吞吞的说道“这几天来我都在躲开你!”

  “为什么不愿见我呢?恨我?想我?”

  “不!”她痛苦的摇头着:“我说不出理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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