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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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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明像逃也似的回到住宿处。但到了第二天,他为了看看这活动的城市之貌又走出旅馆。他见识到了种种人,有口含烟斗尊大的西洋人,或不知道李白之梦自做聪明的日本人,崇拜西洋的姑娘、乞丐、路上的病者等,还有躯体容貌都堂堂,但看来已完全被去势了的锡克族人,在银行、公司、工厂门前腰里佩挂着手枪以武装之姿的站立者。他们现在除了充当忠实的看门狗以餬口之外,没有别的生活方法了。不过锡克人虽然温和,但那所持的黑光的钢铁杀人武器-手枪-则是太明没见惯之物,而觉得非常可畏。 终于要去南京时,太明对上海没有一点恋恋不舍之情,而是想早一点离开那庞然大物般的都市。 从上海到南京的车窗所映入的风景,只看见一片荒凉,车过了苏州时,太明依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慨。只是他的脑海里一闪掠过张继“寒山寺”的诗而已。列车启动时,他的眼前突然开了一朵花似的,出现一个女性。是从苏州上车的年轻女客,大概是还在读书的学生。然而那艳丽的风姿,一眼就吸引住了太明。 “这就是典型的苏州美人吧!” 太明这样想着,自己的心对风景毫无感应,而对一个年轻女子立刻动心,他感到奇怪。火车到达南京时,她要从架子上取下行李,她就穿着鞋子即站在天鹅绒面的座席上取下行李。于是座椅上留下两个小而可爱的上海痕迹。她这种旁若无人没有公德心的做法,但因为鞋痕小而有可爱感,令人不忍责备。只不过是这种事情罢了,但那时的的事一直鲜明地刻在太明的脑海里。 太明早上起来就勤念北京语,晚上睡觉也念北京语,勤学不倦,曾说他简直要成为北京语狂了。他下的苦功没有白费,不知不觉他说的北京语进步了。他每天都有一股实际练习会话的冲动,但在家里没有对象,他不得不上街。起先只在极附近走一走,渐渐的便走到远些的地方。 有一天傍晚,曾以北京语突然对太明说:“到外面走走吧!” 俩人便踏着月影而行,从曾公馆的巷子到大街距离相当长。曾望着紫金山上的月亮说:“到南京来了后我很少走路把散步的乐趣都忘了。今晚跟你这样的走一走,才深深地体会到大自然的可贵。” 走出大街,曾立刻叫车,人力车载着两人向夫子庙方向而走,车到龙门店的餐馆前停下,两人即进去。曾频频告诉他国际情势紧张新闻。他对曾深深的感到亲近。太明喝了酒也侃侃而谈,忧郁的心情消除而愉快起来。曾对太明也显露出分外的亲切。走出餐馆时江南的月亮挂在头上照着。两人选了一条宁静的巷道走着,走到健康路转角时从黑暗中出来一个讨钱的乞丐。 他摸摸口袋,恰巧口袋里没有零钱,他想对曾说,又不好意思开口。曾对乞丐的讨钱就像没听见的样子不停的走着。那乞丐以带着哀调的声音:“老爷老爷!”地叫着,跟随着他们十公尺、二十公尺,大概乞丐看出他们无意施舍,更加大声的断断续续的哀求着,又跟随了他们五十余公尺,太明受不了那乞丐的声音,再一次摸索口袋里,还是没有摸到零钱,有几张十元钞票,但目前收入未固定,不能给一张大钞。曾为什么不给钱呢?他纳闷,同时对自己也有矛盾而感到难为情。乞丐最后念念,发出悲叹,几乎声泪俱下的哀求,那悲哀的哭声,响在黑暗里听来悲痛。 太明想着要不要给一张十元钞,再度犹豫着。太明的梭巡样子乞丐感觉得出吧,更加执拗地跟随着,而且号哭声更加提高。 “没有办法,把这给了吧!” 太明从口袋里抓了一张十元钞票。 “讨厌的家伙,哪,拿去吧!” 曾这时才出声,给乞丐钱。乞丐说:“谢谢!”夸大的称谢,就不再跟随着他们了。太明看曾这做法,心里有点无法坦然。要给为什么不早一点给呢?直到最后不得不给的地步,他都视若无睹的样子,太明对曾的这种神经无法了解。然而,这在中国也许是普通的事情吧。他这样想着,酒意已经全消了。 这天晚上,他久久无法成眠,想着种种事情,思潮起伏。想着在上海所见的事,台湾的事,在日本的事…时间、场所、人物都混乱了。不久才终有了睡意。 “人生有三掬泪:贫苦之泪、病苦之泪、才子佳人不能相会之泪|但哪一种泪最深刻呢?” 他这样的想着之中,不知不觉地睡着了,醒来时已天亮了。 太明住在曾公馆的生活中,难接受的一件事是每天早上吃稀饭。他向来不喜欢吃稀饭。但在别人家里做食客之身,不能挑剔。早上只得吃稀饭,难以忍受的是曾家的人食量都很小,只吃一碗稀饭。而太明即使吃三、四饭碗,未到中午肚子就很饿难忍。在曾家的人吃完时,他无论怎么吃得快,也只能吃两碗,因此他必须在大家没有吃完前,吃完三碗稀饭,这就需要很大的努力,当他全心吸喝着会烫焦舌头的热稀饭时,便深深地尝到食客生活的窝囊,为了早日脱离这种窝囊的生活,必须早日有自己的家。 不知不觉江南的秋意深了,北极阁的红叶飘落时候了。在南京人们已准备着过冬。在行人稀少的巷道,处处可见妇女们一边晒太阳一边缝棉被套。太明也做了一件棉袍。他穿了新做的长棉袍,便感觉到穿西装的麻烦。长袍有其外观不起眼的好处,它穿在身上宽松没有束缚,自由自在。有了一件这样的外衣,下衣穿什么都相宜。寒冷时里面可以穿几件。又可省去衬衫硬领和领带的麻烦。有时和衣躺一会儿也不起皱。实在是很好的服装,他立刻成为长袍的爱好者。 他穿着长袍感觉连心情也改变了似的。穿着长袍上街,不再像以前那样有人目不转睛地看他,始感觉到自己跟他们是同一社会的人。而且他的北京语已可以派上用场了。他希望早一刻去担任教职,但曾却从容不迫,不理会太明的心急。他有时带太明到夫子庙去,但去的次数频频,太明便不起劲了。由于太明有一股专心一意出去活动的冲动,因此即使有时间他也没有心情去看电影或听戏。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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