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老范

作者:季 宇




  洪天民微笑地听着,等我讲完了,他说:“嗯嗯,看来你们已经安排好了?”
  我说是的,黄堂乡那边前几天就作了准备。
  洪天民噢了一声,眼睛眯成了细细的一条线,他看着我说:“玉东啊,你们工作做得很细致,这很好。”停顿了一下,他用手指在沙发的扶手上轻轻弹了两下,接着说,“不过,为了使这次考察更有说服力,你们看这样好不好?我们换一种方式,黄堂乡就不去了,随机抽一个地方去看看如何?”
  听了他的话,我的心不禁咯噔一下。洪天民果然厉害啊!这一来,我们的计划可就要全泡汤了。
  “怎么了,玉东,有问题吗?”见我迟疑着没说话,洪天民紧接着又问道。他的眼睛仍然眯缝着,带着笑意,但这笑意中仿佛透出一种探究般的尖利,要把我看穿了似的。
  我忙掩饰住慌乱,支吾着说:“没,没……没问题……秘书长安排吧……”
  “那好,”洪天民站起来,走到一张贴在墙上的县域地图前察看起来。一边看,一边轻声念叨着地图上的地名。我的心悬了起来,不知他到底会选中什么地方。我悄悄看了老范一眼,老范的表情倒并不慌张。不仅不慌张,而且不知什么时候从哪里找来了一个放大镜,很殷勤地递到了洪天民的手中。
  “大侯乡……小侯乡……”洪天民用放大镜照着地图,嘴里重复念叨着。显然对这两个地名发生了兴趣。他回过头来,说:“大侯乡……小侯乡……这里的人是不是都姓侯啊?”
  老范说:“不错,这里侯是大姓。”
  洪天民嗯嗯了两声,接着用手点了点地图,笑着说,“那就大侯乡吧,怎么样?”
  我的心往下一沉,彻骨的寒气猛地灌顶而下。我想,秘书长唉,你啥地不好选?怎么哪壶不开偏提哪壶!大侯乡是全县最落后的一个乡,也是绿化最差的一个乡。这要去看了,我们在会上介绍的那套天花乱坠的经验可就成了大笑柄了!从宾馆里出来,我急得直叹气,对老范说,这可咋办,黄堂乡那边都白准备了。老范说不怕,刚才我就想好了,你有千条妙计,我有一定之规。“啥意思嘛?”我不解地看着他。“很简单,不变应万变啊,”老范凑到我的耳朵边,压低声音说,“不论他抽到哪个乡,反正我就一条,带你上黄堂。”
  “什么?”我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说……”
  “没错,”老范肯定地回答,“他们不是要去大侯乡吗?咱就把黄堂说成大侯!他们都是外地来的,谁能搞得清楚?”
  老范的话简直把我说傻了,这不是开玩笑吧?这么大的事能糊弄过去吗?我愣愣地看着他,好半天说不出话来。老范却满不在乎地说:“不是有出戏叫狸猫换太子吗?咱就来个黄堂换大侯,怎么样?”说着,竟扑哧一声笑了。
  我可一点也笑不出来。我说:“这样好吗?这不是明显欺骗吗?”老范说李书记啊,我也知道这样不好,可不这样做又咋办呢?事到如今,为了松县的形象,只能试一试了。我心里七上八下,拿不定主意了。我这人一向本分厚道,这是我的优点,也是我的缺点。长这么大,我还没做过什么太出格的事。这样的搞法我实在接受不了。“这不是小事情啊,”我想了想说,“要么给宋书记打个电话,请示一下?”
  老范马上反对,他说你这不是让宋书记为难吗?眼下可是你在主持工作。我一想,确实如此。老范给我打气道:“李书记,怕个啥呢?说千道万,咱还不是为了松县好吗?出了事你就往我身上推,好大事啊!不就是一顶乌纱帽吗?”叫他这么一说,我倒显得太自私,不好意思再坚持了。
  就这样,老范开始按计划连夜布置妥帖。次日一大早,吃过早饭,与会代表们便分乘八辆面包车由警车开道,热热闹闹地驶出县城,驶向了所谓的大侯乡。我和老范陪着洪秘书长等领导坐在第一辆车上。老范昨晚一夜未睡,天亮才从黄堂乡赶回来,尽管两眼熬得通红,眼底布满了血丝,可神情却没有一点疲惫的样子。一路上,他兴致勃勃,谈笑风生,与我那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我真有些佩服他了,不得不承认他的心理素质比我强多了。
  车队浩荡前行,显然没有按照通常的路线行驶,而是绕道牛洼乡、青田乡。因为这两个乡的路两边植树情况较好,这又是老范的煞费苦心!果然,洪秘书长等领导都被道路两边绿树成荫的景况所吸引了,啧啧称赞起来。洪秘书长说:“绿化搞得不错嘛,是不是全县情况都这样啊?”我斟酌着词句,正考虑如何回答,老范已经接上来了。他说:“这还不算最好的,黄堂那边的几个乡,一眼望去,树都连成片,比这里要好得多。”
  “是吗?”洪秘书长眯缝着眼睛,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好啊,好!能够这样,已经太不简单了!”
  老范谦虚地说:“领导过奖了,我们做得很不够,欢迎多批评。”
  目的地渐渐地近了。一路上,我已经注意到了,路标上凡是指明“黄堂乡”的都已改成了“大侯乡”。当车队进入黄堂乡地界时,迎面的牌楼上原先写着“黄堂乡欢迎您”的几个大字,现在赫然在目的却成了“大侯乡欢迎您”。“中国共产党黄堂乡党委”和“黄堂乡政府”的牌子也一夜之间变成了“中国共产党大侯乡党委”和“大侯乡政府”。就连会议室墙上悬挂的锦旗、奖状也是连夜从大侯乡搬来的。洪秘书长进入会议室后饶有兴致地看了半天,也没看出破绽来。看来老范布置得真是周密细致,滴水不漏。
  负责接待的是黄堂乡的周书记,这时临时扮演起了大侯乡的书记。汇报材料原本就炮制好的,只是昨夜临时进行了加工,把文中的黄堂乡一律改成了大侯乡。一切都有条不紊,按照事先的安排有声有色地进行着。只是有一个细节差点儿出了纰漏,那是在代表们进入会议室后,服务员准备上茶时,老范突然发现茶杯上竟印有“黄堂乡政府”字样——显然是被忽略了——好在老范反应迅疾,马上打了一个马虎眼,“怎么还用这种杯子啊?”他不高兴地咂着嘴说,“如今都作兴一次性嘛!”他看了周书记一眼,周书记也省悟过来,连忙拍着脑袋说还是范主任说得对。
  “换喽,都换喽!”他挥着手,故意用训斥的口吻对乡政府的办事人员说,“你们这些人呀,一点卫生意识都没有!”
  洪秘书长并没有发现问题所在,他乐呵呵地瞧着老范和周书记说,没事,没事的,换不换无所谓啊,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嘛。可老范和周书记却容不得半点迟疑,忙不迭地让服务员撤下茶杯。这一来手下大乱,过了一刻钟光景,茶才换了纸杯送上来,好在事情总算遮掩了过去。
  汇报结束后,周书记便领着代表们进行参观。黄堂乡的绿化状况的确不错,正值春暖花开,青山绿水,满目葱茏,到处充满生机。洪秘书长看得高兴,说是这里景色真不错,远离城市,空气清新,要是退休了,在这里买上一个小院子,颐养天年,那可真是神仙过的日子。说着,不禁吟起了苏轼的词来:“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老范带头喝彩,大家也都鼓起掌来。
  众人走走看看。不远处的山坡上,有一群群的村民们正在植树。洪秘书长便饶有兴致地走上前去与他们攀谈起来。
  “老乡啊,”秘书长说,“种树呢?”
  村民们说,是啊,赶季节哇,眼下可正是种树的好时候啊。
  秘书长说:“每年都种吗?”
  村民们说,可不是哩,每年都要种,人人都要种,现如今已成了大家伙的自觉行动。
  秘书长说:“为什么呀?”
  村民们说,认识提高了呗。
  秘书长说:“哦?具体说说看!”
  村民们七嘴八舌地回答,种树好啊,发展了经济,又美化了环境,绿化了我们的家园。
  “好啊,说得好啊,”秘书长连连颔首,他笑眯眯地看着我和老范,说,“能有这样的认识,不错,很不错嘛!”
  我知道这又是老范他们事先安排好的。后来一问,果然这些村民都是事先找来的,他们中有村干部,还有乡办学校的教师和学生。老范颇为得意:“周书记搞得不赖,这些人说的都挺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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