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0期

案情叙述

作者:钟晶晶




  1
  
  这时候正在闪电。一道白光猛然抓住时间,把它从流动中拉拽出来,固定。由此她能够看见这瞬间的一切。她正站在窗前。闪电固定了她正在飘荡的长发,身后的窗帘,还有她睁大的眼睛。她看到前面拐角处,三个男人,正踏着满地的积水,朝这里走来。
  三个男人正走过悬挂着路灯的街角。三个男人,两个魁梧,一个稍微瘦小。瘦小的在中间。他穿着长长的灰色风衣,高礼帽的帽檐低垂着遮住了半边脸,两只手捏着鼓胀着向后飘去的风衣。他左边的高个子男人用手拉着他的胳膊,仿佛是怕他跌倒。右边的更为粗壮魁梧的那位,走得离他们稍后一步,一只手也在搀扶着他,另一只胳膊的腋下,夹着一只长方形的东西。仿佛为了怕它被雨水打湿,他将它遮挡在自己的黑色风衣里。但被风吹开的风衣还是露出了它的一角。
  这是一样长方形的板状物。有金属边框。坚硬。
  
  2
  
  这张画的名字叫《案情叙述》,直至它在一个雷电交加的夜晚被盗走之前,没有人注意到它的价值。作者佚名,身份不详,然而其手法纯熟精巧,用的是伦勃朗式的固定光源明暗对比的古典技法。背景是黑夜,主角是一个站在窗帘前凝视黑夜的女子,这种手法对表达现场那凝滞、阴森和悬念重重的气氛极其妥帖。据说看过原画的人都对它有种奇怪的感觉,那种感觉就像是不经意间,在一个花木繁茂的炎炎夏日,用手触到了某个偏僻处,一口古井里凛冽的寒冰。可惜的是刑事侦探马扬没有这种感觉。他看到的不是原画,而是博物馆展品名录中一张印刷品。在印刷工人一次小小的跑色、错版之后,画面所传达的那种寒气森森的气氛早已荡然无存。马扬对绘画没有兴趣,只是在听到博物馆馆长介绍了这幅画的来历之后才打起了精神。原来这幅画的出现和它的消失一样神秘和突兀。在一次全国著名的油画大赛的前夕,门卫在大门口发现了这张被纸箱小心包裹好的油画。作者没有留下姓名,没有联系地址,在整个展出和评奖的过程中这神秘的作者始终没有露面。但就是这张没有署名的画,却一举夺得了大赛的金奖。原因似乎不可思议——在那些参赛作者为获奖不惜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时候,硝烟弥漫血腥厮杀中所有的评委都苦不堪言难以取舍,万般无奈中,他们只得将大奖颁给了这幅没有作者姓名,技法还算上乘的作品。据说举办方曾将获奖的消息在媒体大加宣传以吸引真正的作者出现,但到了颁奖的那天,那神秘的作者仍然如缥缈的黄鹤,杳无音信……如今,这幅画突然失踪了。它的消失就像它的出现一样突兀,疑点重重。博物馆收藏的名家大作数不胜数,但失踪的为什么偏偏是这幅?这幅原本名不见经传的油画,因作者匿名而获奖,又因神秘失踪而再次名声大噪。可窃贼得到它,又能卖出什么价钱呢?这一切都让人费解,也让侦探马扬好奇。他本能地觉得,失窃案的本身似乎和作者的身份有什么关系,破获了失窃案,也就能侦破那更隐秘的谜底——作者的身份。
  在一个明媚春天的早晨,侦探马扬跟着博物馆馆长来到了曾经悬挂这幅画的展厅。出乎马扬意料的是,这张被盗的画原来并不大,被放置在展厅一个不十分起眼的角落里,其大小和高度正好够一个马扬这样的高个子男人取下来夹在腋下带走。马扬当场便这样试验了,他跨进用铁链隔开的区域,走到墙边,在那空空如也的墙上做了个取物的动作并将那看不见的“画”夹在腋下迈步跨出铁链,然后有些得意地对着博物馆馆长微笑了一下,但他马上就为自己的轻率举止后悔了。博物馆馆长的脸阴沉下来,他提醒马扬,事实上这样的盗窃是不可能发生的,因为整个大厅都有红外线电子感应监视系统,它的射线以每平方米两根的密度纵横交错布满了整个大厅的空间,就连一只兔子的闯入也会引发警报。
  一只兔子都闯不进去的博物馆,如何让小偷进了去且得了手?马扬很想这样问,但他忍住了。
  
  3
  
  她抓住睡衣的胸襟站在窗前。风雨正从打开的窗户中汹涌而入,挟裹起她温暖的头发和睡衣,想把她朝后拽去。她是在睡梦中被惊醒,走到窗前的。这时闪电猛然出现,将外面的一切定格在她眼前。她看见天地间很湿,雨水正将一切洗得晶莹澄澈。对面的楼房在黑暗中蛰伏着,如同一尊水淋淋的、睡眼蒙眬的怪兽。然而却有人在走动。在这风雨交加的午夜,大街上,有三个穿风衣的男人,正走过眼前的街角。
  街角亮着一盏路灯,因此即使没有闪电,她也能看清这三个男人。中间那个比较瘦小,两边的比较高大,一前一后用各自的手搀扶着他。中间的那个在风雨中显得弱不禁风,他的脸被礼帽的帽檐遮挡着,两只手抓住风衣的胸襟,由于紧张,他纤细的手痉挛而苍白。旁边的高个子男人关切地朝他侧过脸,用手扶住他,仿佛怕他跌倒。走在最右边的这个男人,粗壮,头发稀少,脸微微侧向中间男人的方向,他也用一只手搀扶着对方,同时,另一只手护持着夹在腋下的东西。他将它遮挡在自己的黑色风衣里面,既是防止被雨水打湿,也是为了遮挡视线。但一道白色的闪电还是让她看清楚了,这是一只板状的、有着金属边框的东西。在闪电下,那金属边框灼目的反光,清晰地勾勒出它那长方形的轮廓。
  这是一件长方形的板状物。有金属边框。坚硬。但是它的性质待定,用途不明。因为它是被一张不透明的塑料纸,遮掩着,隐藏了它的真实身份。
  最让她感到疑惑的不仅是这被夹着的东西,而是那三个男人。每个人的面孔都模糊不清。中间那张脸被礼帽遮挡着自然无法看清,右边夹东西的男人由于脸朝向中间(正背对着她),所以也看不清。最有意思的是左边正在搀扶中间人的那位,从理论上讲,他的面孔是朝向她的,她应该能看清。但是她没有。他的脸,苍白而端正的脸,如同被一团模糊的水雾遮挡着,或是对错了焦距,整个轮廓和眉眼都模糊不定。
  还不仅如此。这三个人的姿态,有种说不清楚的暧昧和可疑。她不知这感觉从何而来。是中间那个人那摇摇欲坠的动作?旁边男人那紧张搀扶的姿态?还是这夹着神秘东西的跟随者?
  
  4
  
  博物馆建于上个世纪80年代中期,引进的是当时最先进的瑞典技术,在防潮、防火、防晒、防盗等设施上花尽血本。它的外观是古色古香的汉唐风格建筑,黑顶白墙,坡状飞檐大屋顶,碧绿的草坪一直延伸到围墙之下,从外表看并没有剑拔弩张的防卫,但实际上每一廊柱、甬道和路灯都暗藏杀机,这是马扬在查看了防盗系统的电路图后作出的结论。在被盗当晚下了一场大雨,这样的夜晚通常有利于传统方式的作案,但雷雨对博物馆先进的电子防盗设施却没有丝毫干扰。最令人不解的是案发当晚电子设施运行正常,没有遭到任何破坏和攻击,防盗警报却并没有响起。值班人员没有酗酒、没有睡觉,更没有擅自离开工作岗位。那么盗窃是如何发生的?马扬初步将其定义为一次监守自盗。他认为,没有对如此先进的防盗系统的极端熟悉,没有内外勾结的紧密配合,这样的盗窃是不可能发生的。他命令手下将注意力转移到博物馆的员工上来。在案发当晚他们每个人都在干什么?有没有不在现场的证明?在案发之后又是否有异常举动?每个人的银行存款是否有变化?然而让他失望的是,他的对手似乎已经猜透了他的思路,他的举动没有丝毫破绽,马扬和手下忙了几天,依旧毫无所获。
  马扬在案发的第三天下午来到博物馆馆长的办公室,发现这位老人正凭窗而立,望着楼下的街道。博物馆的正面是草坪和广场,背面却是一条僻静的街道,这是马扬没有想到的。街道不宽,两旁是一幢幢显得拥挤的居民楼,楼下一层是底商,大多是些不甚显眼的水果、百货和杂货店。沿街排列开一盏盏路灯,铁铸的灯柱,水泥基座,固定在人行道边沿,灯体被做成马灯的形状,铁艺底座,黑色的遮板和提手,悬挂在灯柱上,让人想到上世纪30年代老电影中大上海的街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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