吆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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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张国平

  《文艺生活(精选小小说)》2006年第3期  通俗文学-乡土小说

  徐三盯着墙上斗大的“拆”字,头一下大了。尽管街道拆除的事早有传闻,但真到了拆除的这一天,徐三还是不能接受。徐三家的状馍铺在这条古街上开了近二百年,传到他这儿已整整五辈。

  徐三拍着锅口粗的红柳树,嘟噜,好好的街道怎么说拆就拆呢?徐三望着这条狭窄的古街和大大小小的商铺,心头一阵酸涩。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条古街上,徐三的生命已融进了这片古色古香里。拆除红柳街不是剜俺的心,刨俺的根?徐三去找居委会理论,居委会主任乔老头把手一摊说,你以为我想拆除?可有什么办法,咱们能拗过政府?

  街道拆除了,俺的壮馍铺还咋开?徐三眼圈红红,要流泪的样子。

  乔老头说,主意有两条,要么拿钱走人,要么花钱买新门面。乔老头一说新门面的价格,惊得徐三半张着嘴巴。太贵了,不是坑人吗?徐三忿忿不平。有什么办法?价格是政府定的。乔老头说,人家巴不得你搬走呢,听说他们拓宽后准备建成洋街,还起一个什么时髦的名字,叫……叫巴黎街?

  买,再贵我也买,偏不走人。徐三气呼呼的,脖子成了麻花。

  街道拓宽后,的确变成了洋派头。街道顶头是一座类似法国凯旋门的建筑,上面除了“巴黎街”外,还赫然标一溜洋字,徐三怎么看怎么不是滋味。街道中间还有一座洋气的钟楼,当当当的钟声也吵得人心烦。

  徐三为买门面几乎花掉了所有积蓄,为此还跟老婆闹了别扭。老婆说,干不了就搬走吧,干嘛硬撑着。徐三说,徐家壮馍铺祖祖辈辈都在这条街上,不搬。老婆捏着存折不愿给,徐三吹胡子瞪眼睛,发了一通脾气。

  街道宽了,门面洋了,徐三的心情却没有好起来。徐家壮馍的口碑全在老市民和赶集进城的庄户人中间,红柳街改巴黎街后,人没有减少,但大都坐着小车,留着油亮头。人家是奔歌舞厅、桑拿房、洋酒店来的,根本没把徐三的壮馍铺放在眼里。徐三的壮馍铺像揉进眼睛里的一粒沙子,看上去既土气又别扭。

  想起从前人们嚼着焦黄嫩香的壮馍,那惬意的眼神,看看如今冷清的门面,徐三一声叹息接一声叹息。郁闷的徐三常喝酒,喝醉了就嘟噜,咋啦?这是咋啦?

  这天来了个留两缕黄发的青年,问徐三门面转让不转让。徐三说,不。青年说,我出大价钱。徐三说给多少钱也不卖。青年摇头说,也不看看这条街,你这土拉吧唧的壮馍能卖几张,硬撑下去不饿掉大牙?

  滚!徐三猛吼一声,把黄头发青年吓得退出两步。青年嘿嘿着,好好,走着瞧。

  青年买了门面,就是徐三壮馍铺对门。对门原来是小军烩面馆,小军终于挺不住,转让了。青年开了家西餐馆,开业那天搞得很隆重,请来几个摇摇晃晃的歌手咿咿呀呀唱了一天。青年过来请徐三,青年说,以后我们就成邻居了,俗话说得好,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嘛。我那里也有壮馍,你尝尝我的壮馍啥味道。瞎说,洋餐馆怎么会有壮馍?徐三说。青年嘿嘿地笑,我的壮馍叫比萨,尝尝西方人的壮馍。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你灰不溜秋的壮馍……

  出去!徐三一把将青年推到门外。他不允许青年侮辱壮馍,侮辱壮馍就是侮辱老祖宗。

  从前徐三的壮馍一天能卖几十张,现在最好的时候也卖不到十张,不过徐三仍坚持着,他心里不服,壮馍怎么就不行了?

  这天宗老师来了,宗老师是老客户,徐三忙不迭地招呼,摸出酒瓶准备陪宗老师喝两杯,聊聊天,徐三憋闷在心里的话没处道。宗老师乐呵呵地刚坐下,跟在身边的孙女不依,扯着爷爷胳膊嚷,不吃壮馍,我吃比萨,我要吃比萨。

  宗老师问孙女,壮馍和比萨不一样吃?跟爷爷吃壮馍。孙女摇爷爷的手,不,我吃西餐,我要吃西餐。这孩子怎么不听话?宗老师装着很生气的样子,语气却柔柔的,起身对徐三抱歉说,那……我们就走了。哪天专门来吃壮馍,咱哥俩好好喝几杯。

  望着宗老师陪孙女走进对面的西餐馆,徐三心里酸溜溜的,像喝了一坛子醋。徐三对酒瓶咕咚两口,咬一口壮馍又咬一口壮馍,在嘴里吧唧着,徐家壮馍变味道了?徐三你手艺不行了?

  徐三呀徐三,你要断了老祖宗手艺啊!徐三喝醉了,捶着桌子哭。喝酒有啥用,有本事把客户都争过来呀!徐三老婆嚷嚷。

  徐三盯老婆的脸,像盯陌生人,把老婆盯得满脸惊慌。徐三突然摔了酒瓶,双手捧着壮馍,摇晃到祖宗像前,高高举过头顶,“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比萨!赢不了你,我徐三就不姓徐!徐三高声吆喝。

  那天徐三喝高了,嗓门很响,吆喝声整条巴黎街的人都听到了。路过的人朝徐三壮馍铺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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