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官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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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曾 平

  《文艺生活(精选小小说)》2006年第2期  通俗文学-乡土小说

  母亲挪动着佝偻的身躯喘着粗气敲开我城市的门,要我立马替她老人家打官司。母亲情绪激昂义愤填膺满含委屈。

  母亲挨生产队的谢三娘告了。谢三娘要母亲赔她1341元医疗费。

  我到城市工作后,独独留了母亲在乡下。我多次提出要母亲搬到城市,母亲高矮不干。母亲六十有五,我只得在老家为他老人家装了一部电话,以防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好信息沟通。

  那部电话带给了母亲无穷的快乐。

  我们村300多劳力在外打工,那些飘零四面八方的父老乡亲有着太多的话语需要和家人沟通。母亲那部电话成了他们最优的选择。

  村里外出打工的都知道母亲的号码。不管刮风下雨白天黑夜,他们都打母亲的电话。母亲总是扯开干涩的喉咙颤悠悠地喊,张三,你家张三爷要你10分钟后来接电话!快点啊!遇上路远,母亲就走过去,等到能听见了,母亲再扯开干涩的喉咙颤悠悠地喊,李四,你家李小四要你20分钟后来接电话!快点啊!遇上刮风下雨或者夜晚,母亲走不动看不见,接电话的人路又远,母亲就站在屋檐坎前扯开干涩的喉咙颤悠悠地喊,王五!你喊一下许六,麻烦他喊一下刘七,让刘七喊一下罗八媳妇,要她40分钟后来接电话,罗八的电话!喊她快点!母亲就这样把一个个需要接电话的名字喊出去。

  很快,一张张笑盈盈满含希望的脸来到我们家。母亲站在屋檐坎前,吆喝着狗,端出木凳,递上茶水,拉着一些天晴落雨春种秋收婚丧嫁娶的家常,和等电话的人一起共同等待着电话再次响起。

  接完电话,母亲又和人家一起唠唠叨叨地分享着刚才电话里传递过来的快乐、悲伤、愤怒或者一些美好的憧憬,或洒落一两行老泪,或送上一些祝福的话语,或陪人家一起来一通义愤填膺地大骂。这样的情景天天都在我老家上演,只是愈是端午中秋春节我老家愈是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那天,和平时一样,谢三在深圳打母亲的电话找谢三娘。因为下雨,路滑,母亲扯开喉咙喊张三让他喊王五由王五喊谢三娘。谢三娘很快从雨中笑盈盈兴冲冲地走来。母亲吆喝着狗,端上木凳,还把我孝敬她老人家的核桃片拿出来和谢三娘一起分享。等电话的时候,母亲和谢三娘一起和睦融洽地谈论了谢三娘家正在修建的小洋楼,母亲的表情和话语全是真诚的羡慕和赞扬。谢三娘接完电话,还和母亲探讨了她的小洋楼装修问题,母亲非常热情非常义务地出了不少的主意。

  就在谢三娘走出我们家的时候,那条和母亲相依为伴的黄狗突然如利箭般射向谢三娘。谢三娘一声惨叫。等毫无准备的母亲制止住狗,谢三娘的血已经从裤子里汩汩地流出。母亲赶快给谢三娘止血,赶快喊隔壁的柳四和她一起把谢三娘往镇医院送。

  母亲把谢三娘送到镇医院治疗完毕回家已经是晚上12点。

  谢三娘是在20天后向母亲提出赔付医疗费问题。她的男人谢三通过母亲的电话告诉她我母亲得赔付医疗费。他们在外面遇上过这种事情。谢三娘就让镇上的律师写了一张状子把母亲告到了法院。

  我明明白白地告诉母亲她得赔付谢三娘的医疗费,谁让那条狗是她的狗呢?法律我还能一知半解。

  母亲不服,说,我没收他们一分钱!我60多岁的老婆子不管是刮风下雨半夜三更还是腰酸背疼生病吃药都给他们喊电话!母亲很委屈,说,我每次都给他们吆了狗!我给他们端木凳送茶水招待他们吃这吃那!他们还要告我!母亲想不通。

  我只得翻出《民法通则》,耐心细致地给母亲普及。

  母亲哪里懂什么《民法通则》。母亲说,他们不讲良心!

  法院自然不会和母亲讲良心,他们讲法律。很快,法院判决,要母亲赔付谢三娘医疗费1341元,承担诉讼费350元。

  收到判决那天,蹒蹒跚跚的母亲回家噼哩啪啦地扯断了电话线砸烂了电话机。

  从此,再也听不到母亲扯开喉咙喊人接电话了。50元。

  收到判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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