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猪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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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周结东

  《文艺生活(精选小小说)》2006年第1期  通俗文学-情爱小说

  老伏尔泰告诉我们,如果你问一只癞蛤蟆,美是什么,它一定告诉你说“是雌癞蛤蟆”。

  正缘于这个可悲的理由,我无可救药地爱着一个有钱的老女人。

  其实准确点的说法,女人30正是一本书最耐读的部分,尤其是一个看上去有些妖娆、品起来有点小资、摸上去特别光润、一旦陷进去就特别深的女人。

  她是做设计的,因此这座城市的高楼大厦或多或少地融进了她的妩媚和悠然,走进这个城市,你甚至可以感受出这个城市的性别--她就像一个美妇懒洋洋倚靠在湘水之滨。她特别喜欢喝白兰地,一种叫做“诺贝”的另类V.S.0.P,她说喝这种酒有一种感觉叫“堕落”,有一种激情叫“想入非非”。

  我们在喝光了一整瓶的“堕落”之后,难免俗套地彼此想入非非起来。

  她说她做梦都梦见这样一所房子,汪汪的蓝色,屋里全是水,上帝近在咫尺俯视着水面,半裸的天使们在水中嬉戏,在光与影交织的蓝色幻像中穿梭着的是人,不是鱼。

  我说我从来不会做这样飘渺虚无的梦,我所有的梦境都和现实有关,性或者金钱。在我4岁的时候就常常梦见自己一路拣硬币,一分到五分。因为我家里穷,这些基本就是我所有的梦想。她怜悯地凝视我,用非常母性的目光,如同圣母。

  于是我开始控制不住地吻她,像一个渴乳的婴儿般贪婪,像捕猎的狐狸般多疑而小心翼翼,像隐身的蜥蜴般寸寸逼近,直到她终于放弃抵抗而化作一片温暖的熔浆。

  我透过她的发隙可以看见窗外她设计的城市,在一片酽酽霓虹中一点点地舒展开,城市里没有阴暗和潮湿,每一个角落的乞丐都快乐而且雍容,我从城市的大街上闪电般裸奔而过,空气嚓嚓地摩擦我的肌肤,发出不易察觉的蓝色火花愉悦着每个人的神经,让一切真实都不由自主地成为背景。

  像其他许多幸福的男女一样,我们幸福地同居了。起初的记忆是朦胧而且不确定的。在我的印象当中,她始终像个母亲那样无微不至地关心我的起居,宽容我的无聊举止。我承认自己常常是无礼的,甚至是粗暴的。但是这段记忆常常会奇怪地与我儿时对母亲的记忆重合起来,并且不分彼此,以至于我怀疑我的记忆需要重新格式化一次。

  那段时间我发疯般地喜欢听RAMONES,乔伊雷蒙的病逝几乎摧垮了我的意志。我把自己关在屋里,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反复听着“End of The Century(世纪末)”。每天我除了喝酒几乎是粒米不沾,与任何人不说一句话。她认为照这样下去我估计是活不到明年生日了,于是她打电话给我母亲,希望她能够来看看我。

  我母亲以她多年的政治斗争经验,敏感地意识到这个女人与我关系的不一般。于是约见她,两个女人进行了一次不可告人的长谈。

  这次会晤是我命运中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两个同样爱我的女人不知道经过怎样不可思议的争吵和让步,最后签订了割让我的条约。--她同意离开我,让我回到母亲身边。

  她是悄悄走的。在她离开后我才明白,为什么她会陪我相拥着听了一夜的“End of The Century”,为什么会把我的画像擦拭得一尘不染然后印上她的唇印。直到母亲走进屋,我才发现自己掉进了一个惊天大阴谋里,我大叫着冲上了大雨滂沱的街道。

  之后的几年里,时光冲淡了我对乔伊雷蒙的悼念,也冲淡了整个夏天的激情。只是每当耳边响起朋克旋律,或者凝视这个女性的城市浮华的建筑时,才会有一条冰凉的蜿蜒爬进我的胸膛,冷不丁咬住我软弱的心脏。

  不知是在哪个世纪有个伟人说过,我们都是豪猪,彼此相依取暖,可是一旦靠得太近就会伤害到对方。我们都不想伤害彼此,即使今天或永远,她知道我在哪正如我知道她在哪一样,她仍然爱着我正如我仍然爱着她一样,我们保持着距离,因为我们都知道,有时爱也需要保持一种距离,而这种有距离的爱是最完美最无奈和最刻骨铭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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