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烟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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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邱红梅

  《文艺生活(精选小小说)》2005年第4期  通俗文学-新人新作

  在偏僻闭塞的汗香村,没有女人吸烟。女人吸烟是件让人不可思议的事情。

  我奶奶吸烟。奶奶从衣兜里拿出烟,放在鼻尖闻闻,划根火柴,深吸。雕花木床,淡青烟雾,感觉奶奶挺美。奶奶避开所有人的眼睛,从不躲避我。

  奶奶买烟是件难事。她从不自己买。一般都是在下午或者黄昏,给我几块散钞,说:乖乖,去村口买包烟,别说给我买的。每到这时,我都头晕。一路小跑,一路想,那说给谁买?爷爷早逝,父亲在外从军。不给她买我还能买给自己?没想个明白,早到了,递过钱,也就是三块五一包的那种烟。最初小卖部的二婶笑话:乖乖,给男朋友买烟?看我撇嘴,也不再说。三天一次的买烟成为我一件最不乐意做的事情。奶奶说:乖乖,你就不会瞎说?就说给隔壁二叔三叔,或者二伯买,哪个不成?想想也是,谎言日渐成熟,遗憾是村口二婶再也不问我给谁买烟。

  以为奶奶吸烟只是我和奶奶之间的秘密,其实父亲知道。父亲从部队回来,唯一的礼物便是一条云烟,听说挺贵。父亲并不把烟直接给奶奶,交给我,不说话,我也不说,奶奶接过也不说。烟从云南到湖南,从父亲的手再到奶奶手上,中间从我中转,感觉神秘进而感觉烟让父亲把我当成一个大孩子或者一个朋友。奶奶抽父亲的云烟抽得很慢,细细抽。

  汗香村依山傍水。二爷是村里的绝对权威。大到婚丧嫁娶,小到过年谁家的牲猪先宰都得他应允。二爷威严,络腮胡须,白色。眉很长,说是寿眉。二爷睡眠很少,清早晚上都在村里晃悠。现在想来,二爷类似于现在的保安或者巡逻员。二爷对村里大小事情的管理,类似现在的党风或民风监督员。汗香村的村民在二爷的目光里,稻谷加稻草,倒也循规蹈矩,过得悠然自得。

  一天黄昏,我从村口跑到村里。下雨,路滑,看到二爷我就直接摔倒。烟从口袋掉在二爷脚下。阿翠大呼:二爷,乖乖的烟是给她奶奶买的,我经常看到她这样。二爷,乖乖的奶奶是特务。我突然就恨起奶奶来。村里的那台电视机正热播《乌龙山剿匪记》。那个女特务就吸烟,翘腿,贝雷帽,细指夹烟,满眼坏意吞云吐雾。阿翠神情不屑。胡说。二爷寿眉竖起,这烟是我让乖乖替我买的。我把烟递给二爷,怅怅地回家。奶奶问:烟呢?我说,给二爷了。奶奶那晚没抽烟。

  我不知道奶奶为什么会吸烟,也不知道奶奶什么时候开始吸烟。只是,奶奶依然吸烟,只是更加小心。我替奶奶买烟更是小心翼翼,渐渐是内心的一个负担,一直到奶奶不再需要我替她买烟。

  奶奶去世时,按照村里的习俗,村里的人要给过世的人送上她生前最喜欢的,在棺前烧毁让她去另一个世界享用。各家男人都把香烟放在棺前,香烟一包包堆积,杂乱的牌子整齐地堆放。二爷颤微微也拿过—条烟,说,大妹子,我还欠你一包烟。母亲看着棺前越堆越高的香烟表情自然,父亲也是,整个村里人的表情都不牵强。仿佛这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把它当成负担只有过世的奶奶和叫乖乖的女孩子。

  十几年后,我也吸烟,极喜欢那种淡淡的烟草味道。第一次是在大学,一大堆朋友,拿起烟想起奶奶,把烟放在鼻尖闻闻,用极熟练的姿势抽完第一根烟。只是,不像奶奶那样,我吐出来的烟是淡蓝色,奶奶吐出来的是淡青色,奶奶的烟经过肺。也不像奶奶那样偷偷的买,现在的生活烦躁到没有谁会去注意谁。看过一个贴,说吸烟的女人其实只有四种:妖艳的、寂寞的、无聊的、受过伤害的。我想我和奶奶哪一种都不属于。奶奶吸烟是减轻日常劳作后的疲劳。而我,只是喜欢在夜深人静点燃香烟,看它袅袅升起,再渐渐熄灭。烟经过我的唇溶入夜空,我再跟烟一起溶入夜空。

  跟奶奶相同的是,我也躲藏。只是,我只躲藏我的父亲。或者父亲知道,只是不说。如同汗香村那些村民,因为爱和理解,只是不说。

  想念汗香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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