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隋唐76:唐文宗与甘露之变


  唐文宗李昂,为唐穆宗次子。

  自唐高祖传位唐太宗起,除了唐中宗、唐睿宗是兄终弟及之外(按史实唐中宗驾崩后,韦后曾立过少帝,然为时过短,故不得史家承认,未计人唐朝君主世系),其余全是父死子继。唐敬宗被宦官害死,他虽生有五子,然由于他自己仅十八岁,其诸子均过于幼小,难以继承大统。宦官首领王守澄与翰林学士韦处厚商议,立唐敬宗的大弟李昂为帝。

  唐穆宗、唐敬宗二朝,前后共七年时间,由于君主荒淫无度,致使朝中一片乌烟瘴气,不成体统。唐文宗登位之前,深深了解二朝的弊端,久有振兴之心,然因地位的关系,无法将自己的抱负付诸实施。在侥幸得了皇位后,上台之初,便大刀阔斧地进行了更张。

  套用史家的一句话,唐文宗的政治表现,叫做励精求治。他按照中国传统政治法则,首先从去奢从俭开始。他将没有职事的三千宫女放出宫,将五坊的鹰、犬等动物放归野,将教坊、翰林、总监等机构一千二百多冗员放还乡。此外,废除无功受禄的赏赐,退还宫廷强占的土地,停罢锦绣、雕镂之物。这些举措,表示了唐文宗对奢侈享乐之风宣战的决心,也表示了他要把全部精力用于治国理民的决心。

  作为君主,其起码但却很难坚持的职事是听朝。唐敬宗时,每月听朝至多一二次。唐文宗恢复了听朝制度,每逢单日,无论严寒酷暑,必去听朝。除了听朝,他轮流找宰相群臣谈话,一谈就是半天。他把各种待制官从有名无实变得名副其实,让他们成为他的智囊团。听朝、谈话、寻顾问,使唐文宗得以了解了国计民生,得以掌握随时变化的政情。

  一个英明天子的形象浮了出来,使久处昏君治下的官民互相庆贺,说太平之世将为期不远了。

  然官民们高兴得早了点,这仅是新君上任的三把火,其实,朝廷中积弊已深,且积重难返,非这三把火所能烧去的。

  唐文宗自然也明白,他面对的政局,乃是个烂透了的政局,要想起死回生,确实谈何容易。但无论怎样难,他当尽力去做,至少在良心上不愧对列祖列宗。他非常清楚,整个帝国的问题不胜枚举,然关键的还是三个老问题;宦官专权、朋党之争、方镇割据。

  对方镇割据,唐文宗采取了抚、剿、拉、谈等多种方式,力图保持割据势力不要加强,割据版图不要扩大。

  对朋党之争,唐文宗是极为头痛的,他曾很无奈地说:“去河北贼(河北三镇)非难,去此朋党实难!”

  为对付朋党这历经数朝的难题,他不得已采取了逐渐抽薪的策略,将牛、李二党成员陆续排出中央。

  对宦官专权,唐文宗是最深恶痛绝的。他认为这是万恶之源,不彻底予以解决,他这个皇帝不仅是个傀儡,且弄不好还会重蹈唐宪宗、唐敬宗的覆徽,且子孙们也永无拨云见日之时。具体而言,唐文宗对宦官的切肤之痛,一是拭唐敬宗的宦官仍逍遥法外,这让他愤惧交加,时不时有种惊悸之感;二是拥立他的宦宫首领神策军中尉王守澄,专横的气焰越来越嚣张,全然不将他放在眼中。

  由此,他将铲除宦官之祸,当作了万务之首。

  唐文宗的想法,不是他个人的好恶所致,而是在朝中有着广泛的呼声。代表这种呼声的,是太和二年(公元828年)制举中举人刘黄的对策,说是否能消除宦祸,当关系到“宫胭将变,社翟将危,天下将倾,海内将乱”。

  太和四年(公元830年),唐文宗开始将他的想法付诸实施。他看中的合作人选,是翰林学士宋申锡。宋申锡被唐文宗认为忠厚谨慎,对宦官也充满了恶感。在秘密交谈中,宋申锡大胆地提出了逐渐消除宦官专权的建议。为让宋申锡能充分发挥作用,唐文宗先提升他为尚书右承,旋即又拜他为相。宋申锡孤掌难鸣,又选拔了吏部侍郎王瑶为京兆尹,想与他联谋解决宦官问题。然王瑶得知了宋申锡的真实意图后,未能紧守口风,将此谋泄露了出去。

  王守澄立即从耳线那里获悉了消息,他抢先一步,指使神策军将领豆卢著撰写奏章,诬告宋申锡图谋拥立唐文宗之弟李凑为帝。李凑颇有德望,唐文宗对他早存防范之心,阅了奏章,不加调查即信以为真,遂批准王守澄逮捕宋申锡。宋申锡百口莫辩,幸得宰相大臣为他开脱,才被贬为开州(今四川开县)司马。唐文宗的轻信,造成了第一次行动的破产。其实,唐文宗也未必全信,与其说他严惩宋申锡,不如说他惧怕宦官对他有所不利,才出了丢卒保车的下策。

  密谋破产,唐文宗郁闷在心,患上了风病,口不能言。王守澄推荐医术高明的行军司马郑注为他治病,病竟然被治愈了。唐文宗由此宠信郑注。郑注是贪财之人,在得到流放被赦的李训的贿赂后,将李训荐引给王守澄,王守澄为加强对唐文宗的控制,再将李训推荐给唐文宗。

  李训、郑注伺候在唐文宗的左右,时间一长,唐文宗吐露了他的心事,两人表示愿意为君主赴汤蹈火,以诛杀宦官为己任。唐文宗遂任李训为宰相,以郑注为凤翔节度使,内外双向配合,以彻底剿灭宦官。

  李训出任宰相后,凌厉地走出了擒贼先擒王的第一步,让唐文宗下令由宦官仇士良接替神策军中尉之职,将王守澄调任为六军十二卫观军容使,剥夺了他赖以控制政柄的军权,随即,再让唐文宗赐他毒酒,将他给鸿杀了。李、郑二人本计划趁为王守澄送葬之机,由郑注率兵将全体宦官杀死,一同埋于墓中。然李训考虑如此郑注功勋太大,复改变了主张。

  继而,李训将其集团的骨干分派为重要地区的节度使、京兆尹等职,以期从内外全盘掌握政局。他让担任那宁节度使的郭行余、担任太原节度使的王蟠在赴任之前,各招其镇兵前来京师,会同金吾使韩约共同行事。

  太和九年(公元835年)十一月二十一日,韩约向唐文宗奏报,说金吾厅后的石榴树降有甘露,是难得的祥瑞之兆。

  唐文宗令全体大臣、宦官,陪同他前往观看。到了金吾厅后,宦官首领神策左、右军中尉仇士良、鱼弘志,带着宦官们来到树下,反复端详,看甘露何在。此时在一旁的韩约紧张得神色大变,满脸是汗。仇士良感到奇怪,问韩约为何如此惊恐。说话间,一阵狂风掀起了金吾厅前幕帐的一角,露出了事先埋伏在内的壮士,又传出兵器撞击声。仇士良见状,忙率宦官站到唐文宗前,说有人谋逆。李训急呼兵士来保护君主,意即让他们动手。可宦官抬起唐文宗的软舆,迅速向殿中逃去。李训拉住软舆,遭到唐文宗的叱责,又被宦官打倒在地。待兵士冲上来,仅杀了数十宦官,大部分宦官拥着唐文宗逃进了东阁门,并关闭了大门。未出多时,宦官调来了五百神策军,杀向朝臣,李训、郑注集团成员遭到了大屠杀,宰相王涯、贾谅、舒元舆等也被枉杀。

  事后株连而死的朝臣达六七百人,事情大闹了十几天,京城秩序才渐趋正常。

  此事因甘露而起,史称“甘露之变”。

  经宋申锡之案、甘露之变后,唐文宗诛灭宦官的计划不仅全面破产,且他诛灭宦官的壮志也从此烟消云灭。因宦官非但加强了专权,并严密地将他监视了起来,实际等于将他软禁了起来。

  对于唐文宗处置藩镇、朋党、宦官之事为何一无成功,陈寅格有着精到的评析,他说:“夫唐代河朔藩镇有长久之民族社会文化背景,是以去之不易,而牛李党之政治社会文化背景尤长久于河朔藩镇,且此两党所连结之宫禁阉寺,其社会文化背景之外更有种族问题,故文宗欲去士大夫之党诚甚难,而欲去内廷阉寺之党则尤难,所以卒受‘甘露之祸’也。况士大夫之党乃阉寺党之附属品,阉寺既不能去,士大夫之党又何能去耶?”(《唐代政治史述论稿》,上海古籍出版社)

  唐文宗壮志未酬,旧疾又复发,刚至而立之年,已如同行将就木的老翁。他为解寂寞,和当值的翰林学士周挥喝酒聊天。

  唐文宗问道:“联可和前代什么君主相比?”

  周埠答道:“可比尧、舜。”

  唐文宗接口说:“联岂敢和尧、舜相比,联问你的意思,是否像周掇王、汉献帝?”

  周埠大惊说:“这都是亡国之君,岂能和陛下这样的明君相比。”

  唐文宗长叹道:“周搬王、汉献帝受制于强大的诸侯,而联却受制于家奴,以此而言,肤知道不如。”

  说罢泪如雨下。

  在此次谈话后,唐文宗再也不听朝了。

  唐文宗不听朝,不是像唐敬宗为了淫乐,而是觉得自己根本不配再在皇位上呆着。

  不呆也得呆,如木雕泥塑般,唐文宗握完了最后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