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东方.细说元朝.五二.文宗图帖睦尔


  倘若泰定帝也孙铁木儿不按照元朝世祖以来历代皇帝的惯例,每年移驾到上都去避暑,而留在大都坐镇,也许他死后不致发生燕帖木儿窃占大都,偷迎图帖睦尔,拒天顺帝阿速吉八入京的事。

  泰定帝为人忠厚,注意到当年仁宗爱育黎拔力八达违背对乃兄武宗海山的约定,舍武宗之子和世琼与图帖睦尔,而立他自己的儿子英宗硕德八剌,以致造成了皇室内部的裂痕。仁宗本已把和世琼赶走(叫和世琼远戍云南,和世琼走到延安,逃去察合台汗国);英宗硕德八剌因奸臣铁木迭儿的诬控,又把图帖睦尔流放到琼州(海南岛)。泰定帝也孙铁木儿觉得自己是太子真金一系长房的份子(真金长子甘麻刺的儿子),犯不着介入二房内部的矛盾(武宗仁宗都是真金次子答儿麻八刺的儿子),便在泰定元年把图帖睦尔从琼州召回大都,封为“怀王”,叫他镇守建康(今天的南京)。两年以后,在泰定三年三月叫他穆镇(湖北)江陵。

  平情而论,图帖睦尔本人一再受到泰定帝的恩遇,直至泰定帝去世,太子阿速吉八即位,始终没有背叛泰定帝父子、入京争位之意。叫他入京争位的,是泰定帝遗留下的权臣燕帖木儿。

  图帖睦尔的哥哥和世琼,对泰定帝父子也没有造反之意。泰定帝派人把和世琼的妃子八不沙送到察合台汗国与他团聚;和世琼也派人带了礼物向泰定帝朝贡。

  乱子是由燕帖木儿一个人造成。

  燕帖木儿在血统上是钦察人。高祖忽鲁速蛮,曾祖班都察,是钦察的酋长。班都察于拔都西征之时,向蒙哥投降。班都察的儿子(燕帖木儿的祖父)土土哈是世祖忽必烈的猛将,土士哈的儿子(燕帖木儿的父亲)床兀儿是成宗铁木耳与武宗海山的猛将,抵御海都有功,受封句容郡王,在仁宗爱育黎拔力八达之时打败察合台汗也先不花,官至“知枢密院事"。

  燕帖木儿在武宗海山即位以前当过海山的宿卫十几年,即位以后当过“同知宣徽院事",仁宗叫他充任“左卫亲军都指挥使”。泰定帝历升他为太仆卿,同佥枢密院事,佥枢密院事。泰定帝从来不曾怀疑过此人心怀叵测。

  泰定帝于致和元年(1328年)阴历三月二十五日带了太子阿速吉八,右丞相塔失帖木儿,左丞相倒剌沙,平章政事买闾,太尉不花,御史大夫纽泽,梁王王禅,离开大都,去上都避暑,留下平章政事兀伯都刺与伯颜察儿主持大都的中书省,留下燕帖木儿主持大都的枢密院,担任“环卫”大都。

  七月初十,泰定帝在上都去世。不知何日,太子阿速吉八即皇帝位。二十五日,阿速吉八会同他的母亲,泰定帝的皇后八不罕,下诏安抚百姓。

  八月初四,燕帖木儿在大都造反。

  燕帖木儿在八月初四这一天清早,带了十七名兵士进宫,用安西王阿刺忒纳失里的手谕,召集文武百官开会,拔出刀来,大喊:“祖宗的正统,属于曲律可汗(武宗)的儿子!谁敢反对,就杀!”喊完这两句话,他亲手捉了两位平章政事兀伯都刺与伯颜察儿,叫兵士捆起。又叫兵士捆了左丞朵朵与参知政事王士熙等十个人。他吩咐把这十二人送到牢里。文武百官一哄而散。 燕帖木儿一面占据了宫廷与各衙门,一面派人去江陵迎接图帖睦尔。

  图帖睦尔在八月二十七日到达大都,任命燕帖木儿为¨知枢密院事",授权燕帖木儿带兵到居庸关,抵御皇帝阿速吉八的右丞相塔失帖木儿与梁王王禅等人的军队。

  九月十三,在燕帖木儿的敦促之下,图帖睦尔在大都自称皇帝,改致和元年为“天历"元年,任命燕帖木儿为“中书右丞相、兼知枢密院事",加衔“开府仪同三司、录军国重事"。

  燕帖木儿于九月十七失掉了居庸关,其后对梁王王禅等打赢,也在通州打赢了从辽东来的营王也先帖木儿,在枣林打赢了从河南来的阳翟王大平,吓走了从山西进入紫荆关的汝宁王忽刺台。

  这时候(十月间),忠于阿速吉八的其他几路勤王之军都还占有优势:湘宁王八剌失里占了晋宁(山西临汾),御史大夫也先帖木儿占了河中(山西永济),靖安王阔不花进逼虎牢关,铁木哥破了武关,进兵邓州襄阳。陕西、四川、云南这三省的官吏也完全不接受图帖睦尔的伪命,而效忠阿速吉八。

  不料,由于上都后方空虚,燕帖木儿的叔父不花帖木儿说动齐王月鲁帖木儿,从今日的科尔沁左翼前旗的附近,偷袭上都,于十月十四日将上都攻破,杀死守城的辽王脱脱与皇帝阿速吉八。皇太后八不罕被流放到东安州(河北安次县西北)

  阿速吉八曾经在九月某日,改致和元年为天顺元年。因此,他在元朝的历史上被称为“天顺帝"。

  阿速吉八的右丞相塔失帖木儿,向图帖睦尔投降。左丞相倒刺沙被押解到大都,被杀。中书平章政事兀伯都剌,则早已于被捆以后不久遇害。另一被捆的平章政事,伯颜察儿,被流放。

  图帖睦尔于上都既破以后,一再派代表到察合台汗国,迎接哥哥和世琼,说是要让位给和世琼。这件事,是否图帖睦尔本人的主意,还是燕帖木儿的主意,难考。不管是谁的主意,其真正原因可能是由于陕西、四川、云南三省的官吏对图帖睦尔与燕帖木儿抗命,全国各地一般的民心看来也十分动荡。

  和世琼本不想接受图帖睦尔的邀请,终于拗不过代表们的甘言蜜语,以及察合台汗笃来帖木儿的怂恿,自己左右诸人的功名心切,而启程东来,在天历二年(1329年)阴历正月到达和林之北,于二十九日即皇帝之位。四月某日,册立图帖睦尔为“皇太子"。

  他当皇帝当到了八月初八日,“暴崩”在上都。暴崩以前的四天,他曾经与“皇太子”图帖睦尔及“太师、右丞相、开府仪同上司、上柱国、将军国重事、监修国史、答剌罕、太平王"燕帖木儿,相会于上都之北的旺兀察都,偕同他们二人进入上都。

  和世琼的庙号是“明宗”,汉文谥法是“翼献景孝皇帝¨,蒙文谥法是“忽都笃可汗”。

  明宗和世琼暴崩以后,过了七天,在八月十五日,文宗图帖睦尔再度即了皇帝之位。然后,在九月间回驾到大都。

  次年五月,改天历三年为至顺元年。至顺元年十二月,图帖睦尔立儿子阿剌忒纳答剌为太子。次年正月,太子病故。

  至顺三年(1332年),阴历八月十二日,图帖睦尔也病故,虚岁二十九,庙号为“文宗",蒙文谥法为“札牙笃可汗",汉文的谥法是“圣明元孝皇帝”。他哥哥明宗和世琼暴崩之时,虚岁三十。

  燕帖木儿作图帖睦尔的右越相,作到图帖睦尔病故了以后,在元统元年五月,才死在任上。(一度在天历二年正月转任御史大夫,到二月间回任右丞相。)

  图帖睦尔没有什么作为,一切依从燕帖木儿。国内也不曾发生什么大事,只有流放在云南的前平章政事伯颜察儿及其兄万户伯忽,随同自称云南王的秃坚,在天历三年正月起兵抗命,抗到年底,失败。

  图帖睦尔曾经在至顺二年八月,把自己的另一个儿子古纳答刺,交给燕帖木儿作养子,改名燕帖古思。因此,燕帖木儿便在至顺三年八月图帖睦尔死后,想立这位燕帖古思作皇帝。

  图帖睦尔的皇后不答失里,虽则是燕帖古思的亲生母亲,却不愿意叫他当皇帝。她的理由是太子阿剌忒纳答刺,也是她的亲生子,已经由于文宗对不起明宗而被菩萨叫了走,剩下这个儿子燕帖古思,她不忍心卫让他被菩萨叫了走。

  她主张立明宗的小儿子,年方七岁,养在宫中的懿璘质班。于是,燕帖木儿便在至顺三年十月初四把这懿璘质班立为皇帝。此人当皇帝当到十一月二十五日,短命而死。死后,汉文庙号为“宁宗”,谥法是“冲圣嗣孝皇帝"。蒙文谥法不详。

  燕帖木儿向不答失里皇后再度请求立燕帖古思为皇帝,不答失里依然不肯。她主张立宁宗的哥哥,明宗的长子,妥欢帖睦尔。

  妥欢帖睦尔此时年方十三,被安置在静江(广西桂林)。不答失里一面临朝称制,一面派人到静江,迎接他来。

  他在次年阴历二月间到达大都,一时却即不了皇帝之位,因为燕帖木儿从中作梗。

  燕帖木儿是元朝历史上空前的权奸。文宗图帖睦尔只不过是名义上的皇帝而已。泰定帝的妃子某氏,被燕帖木儿收为己有。皇室与皇族的女子,先后被他“娶”了去的,有四十人之多。他的叔父不花帖木儿,在朝中官居“知枢密院事";他的弟弟撒敦,官居太傅,左丞相。他的儿子唐其势,官居“总管高丽女直汉军万户府达鲁花赤”。文宗的儿子燕帖古思是他的养子。他的儿子塔刺海,也是文宗的养子。他的女儿答纳失里,嫁给了妥欢帖睦尔作妃子。

  妥欢帖睦尔倘若当了皇帝,对燕帖木儿应该有利。然而,燕帖木儿很怕,怕这位女婿将来长大成人,追问父亲明宗被害的经过,甚至对燕帖木儿报杀父之仇。

  于是,直至燕帖木儿病故,妥欢帖睦尔老是在大都等候着,即不了皇帝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