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概念整合与浮现意义

作者:沈家煊




  [编者按]2006年5月11日,中国社科院语言研究所所长、《中国语文》、《当代语言学》杂志主编沈家煊教授应复旦大学中文系“望道论坛”之邀专程抵沪作了题为“概念整合与浮现意义”的报告,引起了上海学术界同行和研究生们的极大兴趣。参加论坛的除复旦大学的师生夕外,还有来自华东师范大学、上海师范大学、上海外国语大学、上海财经大学等高校相关专业的教师和研究生,将180席的学术报告厅挤得满满当当、座无虚席。
  沈家煊教授在报告中运用Fauconnier等学者创立的“概念整合”理论,别开生面地探讨了汉语研究中的一系列疑难问题,新意迭出,引人深思。由于修辞学当前正从学科理论到研究方法都酝酿着一场深刻的转向,沈家煊教授的报告是从修辞学的研究谈起的。他首先回顾了吕叔湘先生当年曾经借用苏东坡的名句“文理自然,姿态横生”来形容修辞,进而指出:修辞与语法并不是截然二分的,关注“姿态横生”的修辞现象在很多时候可以帮助我们弄清语法领域中“文理自然”的规律和动因——这种学科间的交叉渗透为修辞学、语法学的发展提出了新问题,开辟了新领域,同时也要求今天的研究者具备开阔的学术眼光和自觉的创新意识。
  在这样一个学术背景下“概念整合和浮现意义”的报告主题更显示出了它的意义。“概念整合”理论是近年来认知心理学、语言学研究中提出的一种意义建构理论,代表人物有Fau—connier、Turner、Sweetser等人。1985年Fauconnier出版专著MentalSpaces,提出了“心理空间”的概念,并运用这一概念重点研究了语言意义的动态建构过程。1994年以来,Fauconnier又相继发表(或与Turner等合作发表)了一系列论著,深入探讨了不同心理空间的内在联系,阐明了多重心理空间的网络化运作机制和制约条件,由此形成了“概念整合”理论。沈家煊教授从汉语的语言事实出发进一步区分了概念整合的两种类型,探讨了隐喻、转喻在概念整合过程中的作用,特别提出了浮现意义的“回溯推理”机制,向我们展示了一种语用——修辞与语法领域交叉渗透的研究思路。
  报告以后,沈家煊先生还就修辞学发展与语言研究与复旦大学青年教师、研究生作了极具启发的座谈。
  
  一、语用法的“凝固化”与语法形式的“浮现意义”
  
  修辞是说话人出于某种目的对语言形式的创造性运用。广义地看,修辞活动属于语用范畴。许多语法形式最初都是语用现象,经反复使用、广为流传便逐渐“凝固”下来,最终演变为约定俗成的语法规则。从这个意义上说,语法化在很大程度上就是语用法的“凝固化”,修辞研究和语法研究是密切相关的。这些语法形式的整体意义往往不等于其组成部分的简单加合,运用传统的分析方法很难予以完全说明。这要求研究者必须具备“整合”的眼光。
  “概念整合”的要旨可以概括为“整体大干部分之和”,由整合产生的整体意义就是“浮现意义(emergent meaning)”。相对于过去一百年汉语语法分析取得的丰硕成果,对“整合”的研究在今天尤其值得关注。一方面,语法分析的目的在于驭繁以简,一味强调分析、忽略整合最终必将使语法丧失概括性;另一方面,“整合”为我们解决语法分析中面临的许多老大难问题提供全新的视角和思路,研究“整合”有利于分析方法本身的进一步发展和完善。而研究”整合”关键就在于阐明“大于部分之和”的浮现意义究竟是如何产生的,这同时也许可以为修辞研究提供一种新的角度。
  
  二、概念整合中的隐喻与转喻
  
  概念整合可以区分为两种形式:“糅合型整合”和“截搭型整合”。“糅合型整合”具有隐喻结构,由两个相似而不相关的概念组成。譬如
  (1)那个外科医生是个屠夫。上句由两个事件整合而成:其一是“外科医生施手术刀于病人”,另一则是“屠夫施屠宰刀于猪羊”;两者有相似之处“某人施刀于某物”,但不相关;整合在一起产生了新的意义,即“那个外科医生技术拙劣”。“截搭型整合”具有转喻结构,由两个相关而不相似的事件组成。譬如
  (2)他被后面的司机按了一喇叭。上句由“他被后面的司机警告了一下”和“后面的司机按了一下喇叭”两个事件整合而成,它们在“手段——目的”的意义上相关,而没有相似之处;整合起来就使“按了一喇叭”具有了“警告”的浮现意义。
  Fauconnier已有的研究集中考察了糅合型整合,对截搭型整合并未予以充分关注;就现代汉语来说,两类概念整合的表现其实都很丰富。譬如,某些分裂句中的代词变换就是糅合型整合的结果,而截搭型整合则可以较好地解释动补结构使成义的来源、“把”字句的产生及其主观处置义的来源、体助词“了”的虚化、词组“不x”词汇化过程中产生“不可能”意义等问题。
  
  三、概念的压缩和隐退
  
  在概念整合的过程中隐喻和转喻不限于经典认知语言学论著提出的投射关系,它们还涉及更复杂的概念操作,包括压缩、隐退、回溯推理等等——要阐明“整合”如何产生“大于部分之和”的浮现意义就必须对这些问题做全面细致的考察。
  “概念压缩(conceptualcompression)”指的是参与整合的两个概念域(输入域)及其关联性有选择地压缩到一个整合域中。概念压缩可能作用于物理距离或心理距离,概而言之它们都是“距离压缩”。以“脚注”(或“注脚”)的整合过程为例:这是一例“糅合型整合”。“脚一身体”、“注一页面”本来是不相关的两个概念域,因为“脚”位于“身体”底部,“注”位于“页面”底部,所以“脚”之于“身体”的关系相似于“注”之于“页面”的关系,两者因此形成隐喻。但是,整合不是通过“脚一身体”与“注一页面”之间的投射完成的,而是在两个概念域中各选取一部分——“脚”和“注”——把它们压缩在了一起,即在“脚注”(或“注脚”)中“脚”和“注”合而为一,在整合过程中两个概念的距离压缩掉了。同样地,上文句(1)的浮现意义“那个外科医生技术拙劣”也无法简单地从“屠夫”与“外科医生”之间的投射关系取得解释,因为“屠夫”本身并非就是“技术拙劣”的;这里的整合过程其实是把那个外科医生施刀的行为与屠夫施刀的目的——杀生——压缩到了一起,从而形成了“那个外科医生(施刀杀生,可见)技术拙劣”的浮现意义。
  概念压缩可以很好地解释下面这个分裂句中的代词变换:
  (3)打了他自己爸爸的是我。
  转换生成语法认为句(3)由
  (3)’我打了我自己的爸爸。
  转换而来,但是不能说明为什么“我自己”要变成“他自己”。从概念整合的角度看,句(3)包含了两个事件:预设事件“有人打了他自己的爸爸”和现实事件“我打了我自己的爸爸”,当说话人移情于预设域中的“他爸爸”,从而将其与现实域中的“我爸爸”等同起来时,“我”与“他爸爸”之间的心理距离就压缩成“我”与“我爸爸”之间的心理距离,在语言形式上表现为“我”与“他自己”的糅合型整合。
  在截搭型整合中同样存在概念压缩,我们可以从某些动补结构的使成义中观察到这一

[2]


本文为全文原貌 请先安装PDF浏览器  原版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