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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语“死亡”异辞多样性之社会成因浅析  

作者:马慧茹




  提 要 汉语中“死亡”异辞非常丰富,其多样表达的社会性成因主要有三:一是意义生成与固化过程中存在着多向度意指、多层级隐喻、网状交织与延伸的表达格局;二是意义发展过程中,社会“上层”与大众之间、不同的阐释策略之间、新旧表达之间的意义争夺;三是受制于忌讳、暗示等的意义企图的不同实现。
  
  关键词 相关 意指 生成 固化 争夺 企图
  
  汉语中表达“死亡”的词和词组(除“死”字外通称“死亡”的异辞),据不完全统计,不下二百种。其中既有所谓“天子死日崩,诸侯日薨,大夫日卒,士日不禄,庶人日死”为代表的上层文化规范表达,也有“过世、翘辫子、一命呜呼、见阎王”等民间文化原生态表达;既有“卒、殁、疾终、溘逝、仙逝、弃世、下世、作古、千古、长眠、安息、隐化、迁神、解驾、遁化、迁化、迁形、捐舍馆、就木、殒命”等书面表达,也有“上西天、伸腿、钻烟囱、去了、走了”等口头运用;既有“牺牲、就义、捐躯、殉职”等褒义色彩的强调,也有“一命呜呼、蹬腿、断气、完蛋、见阎王、下地狱”等贬义色彩的突显;既有“晏驾、殇、孤露、圆寂、殉”等与死者社会角色相关的专门性指称,也有“亡、没、丧、终、故、逝、殒、不起、绝命、弃手足、弃堂帐、物故、溘逝、弃养、亡躯、作古、谢世、弃世”等不论对象的普泛化使用。
  为什么汉语中“死亡”异辞如此之多?这样复杂的“死亡”异辞折射着什么?本文拟从语言学和符号学理论,对其社会成因作粗略分析。
  
  一、生成与固化过程的多样性
  
  “死”在甲骨文中写作ぇ ぅ,“象跪拜垂首凭吊于骨旁之状”,表达的是人自然生命本身终止或失去的过程,即“死亡”异辞共享的理性意义,是象意字。因其象意,所以并不能确切、完整地表达“死亡”现象的全部相关,而任何一个相关都有可能因为语言实践的需要,依据不同的路径,全方位外逸以寻求更有效的表达。生死事大,汉文化中“死文化”相当复杂,语言实践的需求多,通向表达的路径多,相关生成的意义多,“死亡”异辞自然也就多。
  1、意义生成过程的多样性 “意义产生于我们通过各种符号表现自己的意思,利用、消费或占有符号之时”,它是思想的翻译,心理表象的运作。“死”的异辞可以直接意指,如“天”,“倾头也,倾头则头屈,有天曲之意。”;也可以间接意指。如“亡”,“用半截刀身及刀柄形表示其刀头已经折断,失去,无用,引申而泛指无有,后引为逃亡,死亡”。这是异辞生成的基本原则,在此基础上,还受三个方面的影响:
  首先,意指向度的影响。所谓意指向度,指的是从理性意义出发,“死亡”的相关顺着不同的意义走向,依据不同的强弱程度,实现语言符号表达的可能性。通常情况下意义走向顺应汉文化中关于死亡的知识体系、观念与道德准则的走向,意义强弱顺应表达主体的当下情绪。比如敬仰的向度下,有高强度的“崩”,所谓“天崩地坼,天子下席”(《战国策·赵策三》);否定的向度下,则有高强度的“灰靡”,所谓“广汉以好利丧身,牛缺以载宝灰靡”(晋·葛洪《抱朴子·安贫》)。意指多向度放射,在不同方位、不同情绪点,形成不同的“死亡”异辞。
  其次,隐喻修辞的影响。隐喻是意指过程的技术选择,与忌讳直言死亡的社会习俗有关。如前文所引,喻体可空间可时间,喻指可深可浅。浅层隐喻如“绝命”,深层隐喻如“弃养”,等等。隐喻本身的无限可能,导致异辞生成的无限可能。
  第三,语境的影响。在具体语言实践中,“半成品”的“死亡”异辞,和其他理性意义的词汇功能性横向组合,生成语境意义。杨沫《青春之歌》“敌人打来了,什么儿子、家,还不是一齐完蛋!”“完蛋”换成“弃世”不妥;冰心《晚晴集·追念振铎》“振铎同志的飞机出事,十八号在喀山遇难了。”“遇难”换“作古”,则无法理解。不同的语境需要不同的表达,这是语境要求带来的异辞可能性。
  
  与此同时,意指向度之间、隐喻之间、语境之间,又都可能出现无数的旁支,以理性意义为核心,形成完全开放式的意义空间,使意义的节点无边界运动,形成网状交织,进一步使异辞的形成复杂化。
  2、意义固化过程的复杂性意义生成之后,需要大多数人认可并运用,才能固化下来。固化可以看作由横纵二轴构成,纵轴是社会契约,横轴是共时的语言横断面。
  社会契约,即约定俗成,保证了异辞意义的相对稳定,并代代相承,不断累积,所以我们既能理解古代文化语境中的“薨”,也能理解当代文化语境中的“钻烟囱”。但任何社会契约都非一成不变,不同时代有不同的社会契约,语言也随之被改造,或生成新的表达。汉代时只有大夫之才可称“卒”;唐宋以后百姓死都可称“卒”;互联网时代有网民把人的死亡叫“game over”,是网络的约定俗成。
  横轴是共时状态下的语言横断面,即索绪尔所论述的棋局:“棋子的各自价值是由它们在棋盘上的位置决定的,同样,在语言里,每项要素都由于它同其它各项要素对立才能有它的价值”。也就是说,“死亡”异辞的意义固化,还依赖于同一语义场上他者属性的参照和介入,这一点在语言应用上尤为突出。
  他者属性既可以来自于意义的程度轻重,如“逝世”比“亡故”尊敬程度重;也可以立足于范围的大小,如“亡”比“夭”的使用范围大;还可以体现为搭配对象的不同,如“弃养”用于父母,“圆寂”用于僧尼;还有主动与被动的不同,如“捐世”强调主动,“毙命”强调被动。区别产生意义,他者属性构成多种维度,纵横交错,彼此参照,“小异”的差别超过了“大同”的内涵,由此,“死亡”异辞也就越来越丰富。
  
  二、意义争夺产生的多样性
  
  所谓意义争夺,即在语言生成过程、结果、阐释、运用等方面,历史、社会、文化等各个领域的有意识、倾向性介入。汉文化基本上是定于一尊的儒家文化。“儒”源于巫祝,专门从事丧事活动,乃至形成一个社会集团。生死观是儒家文化的一个重要主题,“大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锰传·襄公二十四年》)的不朽观,“慎终追远,民德归厚也”(《论语·学而第一》)的治世观、“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札”(《论语·为政第二》)的忠孝观,在不同时代、不同社会阶层,都有深刻而广泛的影响。有尊即有卑,有旧必有新,有“精英”必有大众,有主流必有边缘,而且对立的双方处于变动中,有对抗有妥协,有交流有融合。体现在语言上,也丰富了“死亡”的异辞。具体表现为:
  首先是“上层”与大众争夺产生的多样性。“上层”作为各个时代的既得利益者,为了强化阶级差异,维护自身在政治、经济、文化等各方面的地位,会构建出有专利色彩的语言体系,如《礼记》对不同社会等级成员之死的表达界定,就是统治意识、“精英”意识的体现。而处于社会底层的大众,在文化资源的占有上没有足够的选择空间,话语权有限,他们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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