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期

关于汉语修辞研究的一点想法

作者:陆俭明




  我对修辞没有什么研究,平时对修辞研究缺乏关注与学习。大为一定要我来出席这次论坛,而且一定要我说几句话。不好推辞。不过我只能从一个门外汉的角度来说一点想法,跟大家交流,向大家请教。
  修辞研究无论在国外和国内都有悠久的历史。我们的《文心雕龙》就有不少是谈论修辞的。而1932年陈望道先生的《修辞学发凡》问世,则标志着现代意义上的汉语修辞学诞生。正像今天开幕式上几位专家谈的那样,修辞学有它辉煌的过去,但是我们还得往前走。那么,怎么往前走?还存在怎么样的问题?
  
  一、修辞研究中存在的两个问题
  
  从当代前沿理论这个角度来看,我觉得修辞研究存在两个问题。一是偏重于修辞格的研,究,选词用句这一方面的研究比较少。原因我想有两个。一方面,修辞格、修辞方式相对来说是显性的,就是说一听就能感觉到,一看就能抓得住。这个用词用句用得好则是隐性的,没有一定的语言学功底,没有一定语文修养,看不出来。另一方面原因,要讲修辞,讲哪个词、哪个句用得好、用得妙,必然要关涉到语义表达的问题,可是意义这个问题又是一个麻烦问题。它是一个泥潭,它是个漩涡,它是个黑洞,它是流沙,进去了很容易出不来,闹了半天很难获得理想的成果。它的难度相当大。也可能因为这个原因,过去的修辞研究比较多地偏重于修辞格的挖掘、描写。从现在所出的辞典来看,修辞格已经有一百多种了。这是一个问题。
  修辞研究存在的第二个问题在于,对修辞格的研究较多地只是停留在表面的描写上,未能深入分析研究各种修辞格、修辞方式形成的机制以及各种修辞格、修辞方式跟其他语言现象之间的互动和联系。这一方面研究还比较弱。
  
  二、加强消极修辞的研究
  
  因而,我觉得,不管说转向也好或者说要深入也好,今后的修辞学研究就是要从两方面去加强:既要注重和加强对消极修辞也就是用词用语用句这方面的研究;同时,对修辞格本身的研究也要深化,不能满足于挖掘不同的修辞格。
  关于第一点,为什么我要强调消极修辞的研究呢?这是因为,说穿了,对青少年来说,更重要的不是告诉他这是什么修辞格这不是什么修辞格,而是让他知道怎么用词,怎么用语,怎么用句。一个人的语文修养、语文水平其实就体现在这个地方。我们通常讲说话要得体、要到位,不在于你是不是用了修辞格,更多地在于用词用语用句是否得体到位。这是提高语文修养的根本所在。所以,我们跟青少年讲,用词用语用句要得体到位,并不是说你要用些华丽的词藻,或者要刻意地雕刻、雕琢。拿用词来说。朱自清的一些散文,如《背影》、《河塘月色》、《松堂游记》等,这都是名篇,在词语的选择上就很讲究,很见功夫,而这种功夫不是表现在用多少华丽的词藻上,而是表现在善于化平淡为神奇上。《背影》里有这么一段:
  (1)他给我拣定了靠车门的一张椅子;我将他给我做的紫毛大衣铺好坐位。他嘱我路上小心,夜里要警醒些,不要受凉。这里没有华丽的辞藻,“拣定”、“嘱”、“要警醒些”、“不要受凉”,都是很普通的词语,但用在这里都很到位。联系到整个文章,让人感到质朴而有神韵,字字传情,真切地表现了父爱。另外一篇朱自清的《荷塘月色》大家也非常熟悉,很多已经传为佳句:
  (2)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泻在这一片叶子和花上。明明是月光,朱自清把它比作流水;相应地,朱自清不用“照”,而用“泻”——过去也有人说过,如果这个地方用“照”,则平淡无奇,用了“泻”就和前面的“流水”联系了起来。我觉得这样讲问题还没有深入体会到这句话的奥妙。奥妙之处就在于前面“静静地”的这个用语。那么为什么又要用“静静地”这个状语来修饰“泻”呢?朱自清用词之神就神在这里!这里把“泻”换成“照”固然就变得平淡无奇;如果这里用了“泻”,不用“静静地”这个修饰语,也就一般了,因为单纯地把月光比作流水古已有之,不是太新鲜。现在的写法作者一下子把读者带进了那通明清澈、静中有动、动中有静的荷塘月夜景色之中。
  陶渊明的《桃花源记》是千古名篇。这个作品强烈反映了作者对当时社会的不满,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作者以丰富的想象力在文中虚构了一幅和现实相反的不可实现的理想图景。在这里没有剥削和压迫,人人劳动,自食其力,都过着和平、宁静、安乐、幸福的生活。全篇语言朴素、自然、练达,而某些虚词用得特别见巧,在文中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请看该文第一段:
  (3)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陶渊明《桃花源记》)其中,第三句开头的“忽逢桃花林”的“忽”就用得非常见巧。妙在哪儿?你们看,它与前一句里的“忘”字相应。上面说了,桃花源完全是作者虚构的理想境界,因此作者也有意把桃花源写得虚无缥缈,神奇多变,忽现忽隐,从而突出桃花源不同现实的特性。“忽逢桃花林”的“忽”恰好起到了这种表达效果。它与前一句里的“忘”字相应,不但把通往桃花源的路点染得空灵剔透,飘忽不定,而且把渔人进入桃花源的恍惚神情也衬托了出来,同时也为文章最后的“太守即遣人随其往,寻向所志,遂迷,不复得路”埋下了伏笔。后者还说明,分析修辞有必要与语篇相结合。
  再看杏林子的小品文《生命生命》,这篇文章在修饰语的选用与锤炼上更见功夫。请看其中的一段:
  (4)夜晚,我在灯下写稿,一只飞蛾不停地在我头上飞来旋去,骚扰着我。趁它停在眼前小憩时,我一伸手捉住了它。我原想弄死它。但它鼓动着双翅,极力挣扎。我感到一股生命的力量在我手中跃动,那样强烈!那样鲜明!这样一只小小的飞蛾,只要我的手指稍一用力,它就不能再动了,可是那双翅膀在我手中挣扎,那种生之欲望令我震惊,使我忍不住放了它!
  我们看到,这整段文字没有什么华丽的词藻,但是这一大段的文章,修饰的成分看似平常用得却十分用心,十分贴切,只有联系整个语篇,甚至作者的一生,你才能深刻地体会到这一点。
  用词用语用句的好坏就在于能否在准确的基础上做到新鲜,生动,精当,有创意,有神韵。句式的选择也是这样。请看鲁迅《祝福》里对第一次和读者见面时的祥林嫂的描写:
  (5)她一手提着竹篮。内中一个破碗,空的;一手拄着一支比她更长的竹竿,下端开了裂:她分明已经纯乎是一个乞丐了。现在我们的中学语文有“套路”,一讲就是作者介绍、时代背景,生词生字、段落大意、主题思想、写作技巧,等等。其实,这段描写用的都是小句,有许多问题值得我们、更值得引导学生去思考:
  分号前的那个句子,能否改为意思差不多的长单句“她一手提着内中有一个空的破碗的竹篮”?能,为什么?不能,为什么?
  分号后、冒号前的那个句子,能否改为意思差不多的长单句“一手拄着一支比她更长的、下端开了裂的竹竿”?能,为什么?不能,为什么?
  “竹竿”前面的那个修饰语“比她更长的”能否删去?能,为什么?不能,为什么?
  “竹竿”后面的那个小句“下端开了裂”,能否删去?能,为什么?不能,为什么?原文描写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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