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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入暮,行者在山凹里见师父果然做了将军,取经一事,置之高阁;心中大乱,无可奈何,只得变做军土的模样,混入队中,乱滚滚过了一夜。
次早平明,唐僧登坐帐中,教军土把招军买马旗儿扯起。军士依命。到得午时,所投将士便有二百万名。又乱滚滚过了一日。唐摇便遣一个白旗小将,叫做亲身小将,当夜传令:“造成金锁将台,编成将士名册。明夜登台,逐名点将。”
次夜三更,明月如昼,唐僧登台,教吩咐众将:“我今夜点将,不比往常:听得一声钟响,军士造饭;两声钟响,披挂;三声钟响,定性发愤;四声钟响,台下听点。”白旗小将得旨,叫:“众将听令!将军吩咐;今夜点将,不比往常,听得一声钟响,造饭;两声钟响,披挂,三声钟响,定性发愤;四声钟响,听点。不得迟怠!”合营将士道:“呀!将军有令,那敢不从”唐憎又叫白旗吩咐:“一应军士不许叫我‘将军’,要叫我‘长老将军’!”白旗小将又逐营吩咐一遍。
台上撞起钟声一响,军士听得,慌忙造饭。唐憎又叫白旗小将吩咐众将:“当面点过,要把平生臂力一齐献出。不许浑帐答应,胡行乱走!”
台上撞起两声钟响,军土慌忙披挂。唐僧叫白旗把点将旗扯起,吩咐:“营中水道山堑,俱要详密;一应异言异服,说客游生,放进营中者取首级。”白旗依令吩咐了一遍。唐僧又叫白旗:“你吩咐营中将土:临点不到者取首级,往来辕门取首级,推病托疾取首级,左顾右盼者取首级,自荐者取首级,越次者取首级,跳叫者取首级,匿长者取首级,顶名替身者取首级,交头互耳取首级,挟带女子取首级,游思妄想者取首级,心志不猛者取首级,争斗尚气者取首级!”
传罢,台上三声钟响,营中各各定性发愤。唐僧也闭着两眼,默坐高台皓月之下。
半个时辰光景,台上钟声四响,合营将士到台前听点。但见:
健旗律律,剑戟森森。旌旗律律,配着二十八星,斗羽左,牛羽右,宿宿分明。剑戟森森,合着六十四卦,乾斧奇,坤斧偶,爻爻布列。宝剑初吼,万山猛虎无声;犀甲如鳞,四海金龙减色,一个个凶星恶曜,一声声霹雳雷霆。
唐憎便依着册子逐名点过,高叫:“将士,我在军中发不得慈悲心了。各人用心,自避斧钺!”登时飞旗下令,一连唱过六千六百五名。
将土忽然叫着:“大将猪悟能!”唐僧见了名姓,便已晓得是八戒,只是军中体肃,不便相认,便叫:“那员将士,你形容丑恶,莫非是妖精么?”便叫白旗推出斩首。八戒一味磕头,连叫,“长老将军请息怒,容小人一言而死!”八戒道:
本姓猪,排行八,
跟了唐僧上西土,半途写得离书恶。
忆投妻父庄中去,庄中妻子归枯壑。
归枯壑,依旧回头走上西,不期撞着将军阁。
伏望将军救小人,收在营中烧火吧!
唐僧面上微笑,叫白旗放了绑。八戒又一连磕了一百个头,拜谢唐僧。
又叫:“女将花夔!”一员女将,飞马挟刀,营中跳出。正是:
二八佳人体似酥,呼吸精华天地枯。
腰间插把飞蛟剑,单斩青青美丈夫。
叫:“大将孙悟空!”唐憎变色,一眼看着台下。
却说行者在乱军中过了三日,早已变做六耳猕猴模样的一个军士;听得叫着“孙悟空”三字,飞身跳出,俯伏于地,道:“小将孙悟空运粮不到,是他兄弟孙悟幻情愿替身抵阵,敢犯长老将军之律令。”唐僧道:“孙悟幻,你是什么出身?快供状来,饶你性命。”行者便跳跳舞舞,说出几句。他道:
昔日是妖睛,假冒行者名。
自从大圣别唐僧,便结婚姻亲上亲。
不须频问姓和名,六耳猕猴孙悟幻大将军。
唐僧道:“六耳猕猴是悟空的仇敌,如今念新恩而忘旧怨,也是个好人。”叫白旗小将,把一领先锋铁甲赐与孙悟幻,教他做个破垒先锋将。将士点毕,唐僧连传号令,教军士摆个“美女寻夫阵”,趁此明月,杀人西戎。
兵入西戎境界,唐僧叫军士把一色小黄旗为号,毋得混淆。军士听令,摆定旗面,一往又走。转过山弯,劈头撞着一簇青旗人马。行者是个先锋将士,登时跳出。那一簇人马中间有一个紫金冠将军,举刀迎敌。行者问:“来者何人?”那将军道:“我乃波罗蜜王便是。你是何人?敢来挑战!”行者道:“我乃大唐杀青挂印大将军部下先锋孙悟幻。”那将军道:“我是大蜜王,正要拿你!”大蜜王轮刀便斫。行者道:“可怜你这样无名个将,也要污染老孙的铁棒!”举棒相迎。
战了数合,不分胜负。那将军道:“住了!我若不通出家谱,不表出名姓,便杀了你,你做鬼的时节还要认我做无名小将!等我话个明白吧:我波罗蜜王不是别人,我是大闹天宫齐天大圣孙行者嫡嫡亲亲的儿子!”行者听得,暗想道:“奇怪!难道前日搬了真戏文哩?如今真赃现在,还有何处着假?但不知我还有四个儿子在哪里?又不知我的夫人死也未曾?倘或未死,如今不知做什么勾当?又不知此是最小儿子呢,还是最大儿子呢?我欲待问他详细,只是师父将令森严,不敢触犯。且探他一探看。”便喝道:“孙行者是我义兄,他不曾说有儿子,为何突然有起儿子来?”那将军道:“你还不晓其中之故:我蜜王与我家父行者,原是不相识的父子。家父行者初起在水帘洞里妖精出身,结义一个牛魔王家伯。家伯有一个不同床之元配罗刹女住在芭蕉洞里者,此即家母也。只因东南有一唐僧,要到西天会会佛祖,请家父行者权为徒弟;西方路上,受尽于辛万苦。忽然一日撞着了火焰危山,师徒几众,愁苦无边。家父当时有些见识,他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暂灭弟兄之义,且报师父之恩。’径到芭蕉洞里,初时变作牛魔王家伯,骗我家母;后来又变作小虫儿钻入家母腹中,住了半日,无限搅抄。当时家母忍痛不过,只得将芭蕉扇递与家父行者。家父行者得了芭蕉扇,扇凉了火焰山,竟自去了。到明年五月,家母忽然产下我蜜王。我一日长大一日,智慧越高。想将起来,家母腹中一番,便生了我,其为家父行者之嫡系正派,不言而可知也。”话得孙行者哭不得,笑不得。
正忙乱间,只见西北角上小月王领一支兵,紫衣为号,来助唐憎。西南角上又有一支玄旗鬼兵来助蜜王。蜜王军势猛烈,直头奔人唐僧阵里,杀了小月王,回身又斩了唐僧首级。一时纷乱,四军大杀。孙行者无主无张,也只得随班作揖。只见玄旗跌入紫旗队里,紫旗横在青旗上面。青旗一首飞入紫旗队里,紫旗走入黄旗队。黄旗斜入玄旗队里,有一面大玄旗半空中落在黄旗队,打杀黄旗人。黄旗队奔入青旗队,夺得几面青旗来,被紫旗人一并抢去。紫旗人自杀了紫旗人几百余首,紫旗跌入血中,染成荔枝红色,被黄旗人抢入队里。青旗人走人玄旗队,杀了玄旗人。小玄旗数首飞在空中,落在一支松树之上,黄旗队一百万人落在陷坑。一百面黄小令旗飞人青小令旗中,杂成鸭头绿色。紫小令旗十六七面跌入青旗队里,青旗队送起,又在半空中飞落玄旗队里,倏然不见。行者大愤大怒,一时难忍。
评:五色乱是心猿出魔根本,乃《西游补》一部大关目处。描写入神,真乃化工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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