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 战通天大众做门神 闯水府仙女叱败将



  行者、八戒化童子,通天河上败水怪。为慑妖魔。欲画二僧形容;大众叨光,皆做一回门神..侍妾风流,金甲锦帐调情;夜闯水府,龙女怒斥败将..
  唐僧儿众离了车迟国,马不停蹄,又行了数月,忽见梢头飘金,鸿雁南飞,方知又逢秋季。这日正行间,被一大河拦住去路。举目眺望,河宽不见边,投行测试,水深不知底。唐僧瞅着滔滔河水,层层波澜,愁眉不展道:
  “贫僧觑着这水,便想起‘若海无边’四字,正不知要经几多磨难方能过去。”
  行者道:“西行路山高水险,原属平常,只要不是山穷水尽,便休愁它!”
  沙僧道:“师父莫忧,待徒儿去寻渡口。”八戒道:“老猪去找船!”唐僧转悲为喜,“且喜两个勤快!”行者道:“一个流沙河出身,一个掌过天河水帅,见了河川,不免技痒耳!”
  行者守着三藏,沙僧溯流而上,八戒顺河而下。沙僧走了五六十里路,不见舟楫,折回来,天已向晚,不见八戒回来。唐僧心焦道:“这呆子不知跑哪去了,莫不是失足跌到河里,顺水漂走了?”行者道:“不会,不会,那厮虽呆,水性还是不低,待老孙去看个明白。”唐僧见天暗,有些心虚,道:“还不如咱们一道顺流寻下去,也免得你来回折腾。”行者道:“师父说的是!”
  这三僧便沿河往下游行。四野灰暗,西方一钩弯月朦朦胧胧,勉强可辨得出脚下道路。看不清波浪,但闻水声洪大。唐僧心惊肉跳。忙连连念:“南尤救苦救难灵感观世音菩萨!”行者笑道:“你呼她!老孙尝闻,有人问观音,大众逢灾难,呼你名号;你逢灾难,却要呼谁?观音笑曰:‘也呼南海观音。’问:‘何故?’观音笑答:‘求人不如求己!’师父呼她,还不如呼老孙哩,好歹是自家人!”三藏道:“你寻来船,便呼你!”悟主道:“师父,若一念灵通,虽无舟无船,顷刻可渡迷津,见大日如来!”正说间,见八戒呼呼跑来,气喘吁吁:“师父、师兄,大事不好!老猪寻了数十里,一河岸‘无舟无船’倒罢了,却寻着妖怪啦!”
  唐僧惊得一下子跌下马来,说行者嘴邪。行者听见“妖怪”两字,却来了精神,直问妖怪在何处,山精还是水魔?八戒道:“老猪适才转过一个河湾,忽见河滩上灯笼火把,照得一河通明,原是一庄人在送一对童男童女上一木筏。老猪心思无船有筏儿也行,上前才要开日借,却见那童男童女筏上哭,爹娘亲眷岸上啼。老猪纳闷,一打探,方知底细。原来这河唤‘通天河’,庄子叫‘傍河庄’。多年来日子过得平静,谁知儿月前来个妖怪,占了这河,先把船府皆收了去。又夜半显灵,要全庄人每月初供奉一对童男童女享用,若有违逆,便纵水毁了日庄房舍,还要把全庄老少爷们吃光!一村庄准不畏惧,只好依时将两个孩儿送上木筏,推到水中,任那妖怪享用。这已是第三个月了!”
  行者笑道:“老孙买卖来也!”飞步朝前跑。唐僧笑骂道:“这猴子,听见有妖怪,像要见诸佛菩萨似的,欢得不是他了!”沙僧道:“也难怪,一身的本事不施展可惜了!”八戒才要追行者,止步道:“俺怎的听着这话有点儿酸溜溜的?”沙僧道:“猴子给你什么好处了,拍他的马屁!”八戒道:“若说好处,半点也无。老猪只替他抱亏:放着山大王不做,来当苦行僧,前头冒死拼杀;咱们却在后头戳人家的脊梁骨,不当人子,不当人子!”
  呆子本来口拙,这回却言之有理,说得沙僧脸上赤红黄白,好不难看,幸好大黑看不清!唐僧劝道:“好了,好了,都休再言!——沙僧也不过是随口说了句实话,犯不上较真儿——且去看看那童男童女下落如何!”一行也循河而去。
  且说行者大步流星过了河湾,拨开祭妖人群,见那木筏上扎着黄花红叶,掌着一对灯笼,布置得喜船似的,已载着一对小儿女漂出十几丈远。原来那两个孩儿初只觉好耍,后来见漂远了,方吓得大声啼哭,那岸上亲眷也哭唤起来。行者二话不说,扑通跳下水,赶上去拽着木筏往岸上拖!岸上人急道:
  “哪来的和尚,快住手!休帮倒忙!”行者咄道:“垂髫小儿,去喂水妖,与心何忍!”岸上人乱纷纷道:“奈何!不奉祭他老人家,我等皆为他口中食也!”
  行者自把木筏拉到河边,一手一个将小孩子抱上岸,递给他们的父母。
  二孩童原是一时龙凤双胞胎,爹叫水生。庄主道:“水生,你两口儿不能只顾自家!”水生才要说话,行者道:“俺是东土大唐赴西天取经和尚唐三藏——”众人道:“原是唐长老!”行者接道:“也等老孙把话说完:俺自姓孙,是唐三藏的徒弟;惯喜捉妖拿怪。你们携着孩童,放心回家吧!”水生夫妻及一庄人又惊又喜——原都是亲戚里道的,能不高兴;却又不敢全信,惧道:“便请孙长老拿了妖,我等再回家睡觉不迟!”行者道:“只怕你们吵吵闹闹泄了真情,被那妖怪听见,便露了馅也!”众人道:“我等只装啼哭如何?”行者道:“好,等老孙一离岸,便哭可也!”
  正说间,八戒赶到,吆吆喝喝道:“猴哥,那怪冒头没有,老猪来助你也!”行者大喜,执手道:“来得正好!”就推上筏子,自己也蹦上去,一脚蹬离了岸,那一河滩人便装佯呼唤啼哭。八戒问:“猴哥,岸上人哭喊谁?”
  行者道:“管他哩!坐稳,老孙划水也!”便使金箍棒划水。八戒道:“哥呀,咱不捉妖,上这破筏子漂悠个甚!便里学古人泛舟,也该换条大船,挑个月明之夜,备上精美肴核、黄黍新酝,再招上两个唱曲儿的大姐陪着。眼下月黑风高,波涛汹涌,晃得老猪心慌,有何好耍的!”行者道:“美酒佳肴、丽姝乐伎皆有,不知你可想受用?”八戒口中生唾津,“师兄又哄人了!”
  行者道:“这通天河水怪现居何处?水中洞府也!依往日经见,哪个妖怪洞府没有美酒佳人!”八戒心痒道:“妖怪又不晓得咱们到了此地,如何具柬帖儿相邀?”行者笑道:“不用投帖。他亲自来请不是更好!你且变化了。”
  八戒道:“吃请就吃请,变化什么!”才说,便有风起,掀起大浪,吓得八戒坐下两手扒住筏了:“风大浪高,吓死人也!若掉下去,先灌了一肚子凉水,什么也吃不下了!”行者道:“你身粗体胖,筏儿如何不晃!略变小巧些,自然稳当!”八戒道:“变什么?”行者道:“就变童女吧!”八戒哑口夫笑:“俺变童女,还不橡大肚孕妇?变童男吧!”行者道:“也好!”
  八戚遂念咒变作童男,却粗壮得像只小牛犊;道:“哥呀,帮帮俺!”行行笑道:“这般更好,肉多,有嚼头,妖怪更喜欢!”八戒道:“哥哥说什么?
  没头没脑的!”
  行者抬头看三藏、沙僧到了河边,叫一声:“悟净,俺与八戒去会妖怪,你看好帅父!”又叫岸上乡民侍奉。乡民敢不应承!那水生两口儿感恩敛德,抢先将三藏、沙僧迎回家中供养。那行者也变了童女,将自家金箍棒与八戒铁耙皆藏在花朵树叶中。时木筏已到河中,顺流而下,这时又来了阵狂风将筏上岸边灯人皆吹灭,八戒四下睃瞄,两眼发黑,叫道:“哥呀,这不降是赴宴,倒有点像是下鬼门关!”
  行者道:“呆子住口,妖怪来也!”八戒看不清,乱嚷:”在哪,在哪?”
  便听泼喇一声、从水中钻出个金甲水怪,一手稳住木筏,呵呵笑道:“两个小儿,筏子上好耍不?”行者绰着童女细嗓音道:“回大王,风大浪总,不甚好耍!”水怪听了,不无心惊:“这女童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悟空指八戒道:“大王,他才是‘牛犊’哩!”八戒便抖起来,上下牙巴骨打战。水怪道:“小‘牛犊’抖甚?”行者道:“他是伤风受症,打摆子哩!”
  水怪道:“小孩子家不识医理,伤风只能打喷嚏,还有打摆子的!”八戒嘟嘟囔囔道:“请客就请客,闲扯什么!一会儿菜都凉了!”那水怪问:“两位小儿,咱们是在这儿吃呢,还是到寒舍吃?”八戒嚷道:“自然是去你府上吃,此处瞎灯灭大的,还不吃到鼻眼里去了!”行者心思:“下水还要念咒掐诀,还不知那厢他有多少帮手。”遂道:“大王,还是在筏子上吃吧,省得跑冤枉路!”八成声不依,扯金甲怪便下水,行者怕妖怪沉水溜了,亦揪注他袍袖不放。
  两个拉拉扯扯,倒把那水怪吓了一跳,一时懵懂,“是我要吃他俩,还是他俩欲吃我?”恍然明白,笑道:“别拉别扯,我便这里 吃一个,回府吃一个,如何?”行青笑道:“甚好!请问大王,你是从头吃起,还是横着吃?”
  大王见童女笑,心里发毛,老天神,也吃过几对童男女了,没见过这么胆大的。心虚道:“你转过脸,我从背上吃!”行者笑道:“俺往常见妖怪吃人,都是先咔嚓一声把头咬下来,哪有从背上吃的道理!”水怪听了魂飞魄散,战兢道:”小姐姐,你莫非成了精不成?”撇下行者,转身道:“我还是吃这小‘牛犊’吧,他人老实!”不曾想“牛犊”咆哮道:“你这厮言而无信!
  说好去府上吃的,却磨磨蹭蹭不肯动身,成心要饿死俺老猪!”水怪吓一跳,“这世道反常,没有老实人了!”八戒道:“休闲扯,还不快带老猪去你家赴宴!”水怪气恼道:“小孩子家未开蒙读书,许多道理不懂:你俩是庄上献祭的供品,让大王我亨用的,你们赴什么宴!”
  行者喝道:“你这厮才不通道理!俗话说’孩儿是爹娘的心头肉’,人家做父母的擦屎刮尿,耗费多少心血拉已大的孩子,凭什么要祭你口!”越说越气,抽出棒,劈头打去。那怪嚷:“不叫吃 便罢,怎么还使棒了打人?” 行者一抹脸现了原形,那怪惊道:“孙悟空,是你这涡事头!”行者道:“你认得便好,省得自报家门了。吃俺一棒!”那怪慌得闪过,八戒背后喝道:
  “叫你个抠淀沟儿咂指头的孬货,吃老猪一耙!”那妖来不及躲,肩上乒地挨了一耙。幸好有伞甲护身,只筑下几片碗口大小的色鳞。那怪又恼又怕,咕咚沉下水去。
  八戒见妖怪水遁,也下河去追。却不过片时,便浮上岸,见行者兀自踏波在河面寻觅。叫道:“哥呀,找什么,早溜了!”行者上岸,见八戒捂着半边脸,又红又肿,便问怎的?八戒嘟嗜道:“叫那厮用甚物件抽了一下!
  至今还火辣辣的!”行者道:“你刨他一耙,他抽你一己,也扯平了!”八戒卖弄道:“那一耙何其神速!那怪防不胜防!虽未伤筋动骨,也够他怕几天的!没准他一闭眼便梦见老猪使耙筑他!”行者叫道:“八戒你惹祸了也!”
  八戒愣道:“惹甚祸?”行者道:“你若真把他吓痴吓呆吓傻了,他爹他娘、老婆孩子一大窝围着你哭的哭,喊的喊,叫你赔人,你如何招呼!”八戒笑道:“去他娘,‘三十六策,走为上策’!”悟空道:“这怪却认得俺,倒叫人纳闷!”八戒道:“妖精妖精,无事不通!”行者摇头思忖。
  忽见村庄涌出凡团灯火,转眼近了,是沙僧与几个乡民。原来唐僧放心不下,差沙僧来看结果,庄主便叫人陪沙僧来了。八戒抢着说了一番。众人闻妖怪被打跑了,无不喜悦,簇拥行者、八戒回村了。叫水生夫妻拉进家。
  顿时全庄俱晓得了,都来奉承两个。那庄主、乡老俱在座,便排上村醒野味,为两个庆功。行者道:“吃杯水酒暖暖身子倒是真的,若言庆功还早了些!”
  八成饿极,顾不得言语,只风卷残云般吃喝。
  酒饭毕,八戒呵欠连天,嚷着要睡,唐僧责道:“好没规矩,且听主人说话!”水生与庄主喊喳一阵,庄主道:“圣僧一路辛苦,理应早些歇息,我等敢问明日诸长老何去何从?”唐僧躬身道:“明晨自寻舟过河,不复打扰!”庄主忧虑道:“只恐妖怪再来索取童男童女。”沙僧怪道:“庄主此言谬也!我师父敕命在身,岂敢耽误!依你之意,是让我等在此候着那妖怪,一日不来,候一日;一年不来,候一年?没有此说!”
  庄主便赔罪,水生两口儿忙拜求:“小人岂敢耽搁圣僧行程,只盼赐个两全之策!”行者道:“救人到底,医人医活!未灭那怪,早晚是灾,走也走得不放心。”大众闻言,皆赞道:“好个孙长老,武艺又高,心又善道!”
  沙僧心生醋意,道:“大师兄说的极是!要不便留在此间降妖,我们与师父先行?”行音道:”这是何话,老孙甚时说过抛离师父!”八戒饭后发懒,有未言,忽道:“都休争了,老诸有一主意!”沙僧冷笑:“好,好,猪长老有锦囊妙计了!”八戒不理他,只道:“适才俺与大师兄撞着那妖怪,那怪认出大师兄,便生怯意;又被老猪筑了一耙,掉下几片鳞来,落水而逃—
  —想必惧怕俺俩。俺意让庄上丹青妙手,将大师兄与老猪的神武影相描画了,各户大门二门厨门牛棚鸡窝..凡门上均贴一幅。那怪不来便罢,来了一看我们看家守门,必吓得一身冷汗,裆里便溺,狼狈逃窜!如此可保一庄人畜平安也!”
  八戒言才罢,庄主、水生家及众人齐喝彩夸赞:“好主意,好主意!猪长老相貌虽寻常,却粗中有细也!”八戒得意道:“承过奖,老措也不甚机敏,只能算外拙内秀而已!”行者笑道:“呆子拖老孙当起门神来了!”唐僧亦笑道:“只以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却也瞎猫死鼠撞上一回!”沙憎道:
  “二师兄这主意委实妙,一世受用不尽,又可百世留名!”八戒虽呆,也觉得这话不中听,道:“俺气大师兄惊涛骇浪去会妖魔,何曾想过留名?冒死打跑了妖怪,留名又何妨!”
  沙僧赔笑道:“我是真心赞你呢,师兄发什么火!——我只是觉得师父对咱们恩重如山,咱们有点出息,还不是师父调教得好!若要留影存相,不该漏下师父。诸位乡党以为如何?”这叫人家说什么?只有道:“极是,极是,该添上唐长老!”唐僧听悟净言,亦觉舒心,口上却道:“贫僧又不曾亲去降妖,画我无益也!”问行者:“你说呢?”行者寻思:“这如何答?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道:“只凭师父尊意!”唐僧遂道:“我意画不画我无关紧要,胆沙僧一路上保我肖功,试想若无他护卫贫僧,你俩能安心去打妖灭怪么?!”行者、八戒无言。沙僧暗喜,道:“师父切勿过谦,大师兄、二师兄留下的是武功,你传下的是仁德!千万应了,别拂了大众一片殷诚之意!”
  众人听沙僧说得头头是道,也想把事情做圆满了,皆道:“唐长老万勿再推辞!”唐僧叹口气道:“众意难违,贫僧恭敬不如从命了!——如此便议定了,描画我一行四僧,也显得行列方整!”行者有意道:“依老孙之见,白马一路驮负师父,亦劳苦功高,不宜遗漏!”师父沉吟:“白马..”沙僧不屑道:“白马算什么,畜生家!”才说完,便听院子里白马刨蹄甩尾,咴咴叫起来,想是生气了。八戒道:“师父,千万别惹恼了那厮!”它若要操你,不是颠得你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便是冷不防摔你个大筋斗,跌得鼻青脸肿,可是好玩的!”唐僧忙道:“添上它,添上它!你们不提,我也正要提的!”那白马才妥生了。议毕,天已交丑时,大众各自安歇不提。
  且道金甲水怪逃回水府,恼得兀自躲到花厅里发呆。却被胭脂、黄花两鱼精发觉。这姊妹俩原是通天河神的侍妾。金甲大王来后,河伯唯恐巴结不上,先把自家住的正房腾出来让他注,携妻小迁居西庭;又设宴接风,席间让两女子作陪——见金甲怪喜悦,即慨然相赠。这姐妹俩颇有颜色,又善解人意,此时 见金甲怪烦恼,忙上前给他更衣,敷伤,又奉酒侍候。哄得他气顺,方道出适间吃祭不成反挨打之事。两女子劝道:“胜败乃兵家常事。郎君勿恼,且宽衣上床,消消气儿,明日再作良图!”金甲怪本无兴致,但胭脂、黄花倒在他怀里掐挠摩挲、撒娇弄痴,引得他淫兴大发,一臂弯一个,搂着进销金帐了。
  金甲怪道:“谁先谁后?”胭脂道:“上次是她,该轮我了!”黄花道:
  “虽我领先,你却半道上把他勾去了!”胭脂道:“只怪你无能,缠不住郎君!今儿你也半道上勾他也!”黄花噘嘴道:“耍浪谁不会!”金甲怪道:
  “爱姬别争了,猜枚好了,谁赢谁先!”便下床会几桌上抓了一把莲子,放到席上。
  两个正猜枚,忽有人砰砰打水府大门,守门虾校尉开门一瞅,是个女呻,却不认得,便问是何人,来此河干?女仙喝道:“我乃南海龙女,速去通报你家主人!”虾校尉忙跑来敲金甲怪寝房门儿:“大王,龙女求见!”胭脂、黄花听见个“女”字,齐喷怪道:“好你个没良心的,嫌我们侍候得不好,又勾来野花了!”金甲怪喝道:“休得胡言,这是俺师姐,找俺有正经事要商议!”急首衣出米,把龙女迎进客厅。
  龙女见他衣衫不整,脸颊蹭着脂膏,身沾香粉气味,劈头道:
  “败不之将,还有兴致寻欢作乐!”金甲怪被骂得面红耳赤,垂头羞赧道:“师父部知道了?”龙女道:“不知晓黑天半夜叫我来这儿!”扭头见胭脂、黄往在屏风后探头探脑,喝道:”两个小贱人还敢偷窥!来人,把她俩赶出水府!”两女子见龙女发怒,忙过来跪下求饶。金甲怪也道:“这姊妹俩见俺愁闷,也是一片好意,且饶过这同吧!”斥退两妾,又令鲑鱼管事备酒与龙女接风洗尘,并唤河们作陪。河伯善言,席间一再替金甲怪圆成,龙女气才渐渐消了。
  金甲怪道:“那孙悟空凶恨,又有猪八戒相肋,若硬打实难取胜。”龙女道:“此次却带来一件宝物,可以降服刁猴!”自袖中取出一只巴掌大晶莹剔透小玉匣儿。众人初不解,龙女吹口气,那玉匣便变得九尺九寸长,二尺四寸宽,三尺六寸高,内有机关。金甲怪称奇,龙女道:“师父有令,且记好了..”密告金甲怪,金甲怪谨记了。龙女又道:“明日须依我行事,但要河伯助些风浪,师弟快捷拿人,大事可成!”两个领命。又吃了一回酒,看看天晓,龙女便浮上水面,念咒施法,将无忧花环变作一只大龙舟,泊在河湾里,专候取经人入彀。
  那唐僧师徒清晨起来,水生夫妻奉了早斋。食罢,庄主已请来一位丹青高手给四僧一马画像。画毕,自去复摹多份,分发各户张贴。忽有乡民来报,说河湾里泊着一只龙舟!三藏大喜,“此乃天助我也!”遂招呼徒弟收拾行囊,庄人相送来河畔,果见一只龙船,长约十丈,宽三丈许,船首雕龙,舱房华丽。庄主道:“自水怪发淫威毁船,一河更无情橹。今日却现巨舟,定是圣僧善行感动天地,故有神灵相佑!”三藏喜得合不拢嘴,只道:“承褒奖,过誊,过誉!”沙僧道:“跟着师父,自然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乡民搭上踏板,八戒挑着行李喜滋滋上船,见船舱里榻几齐备,丢了担子,跳上床挺了个“大”字,嘴里叫:“真恣!”沙僧也牵了马上船,又将三藏搀上去,舱里安座。行者心中虽疑惑,但见此船瑞气祥光,更无一点妖氛黑气,便也登舟,撤了踏板。辞别众人。行者令八戒、沙僧扯起帆来,自去掌舵。正值顺风,船便离了岸,鱼儿般向对岸行去。那八戒叫沙僧在船头观望,又回舱睡觉去了。
  行不过一个时辰,那风骤然人起来,波浪滔天。船颠得厉害,将八戒从床上晃下来,一骨碌爬起,见师父正控腰弯背呕吐。舱外沙僧招呼:“二师兄,快来搭把手落帆!”八戒连滚带爬出了舱,风刮得人立不住,巨浪直扑人,衣衫都打湿了。那猴子却跳在桅忏上,叫道:“这风来得快,只怕有妖怪!”八戒抹一把脸上水珠道:“妖怪在哪?”三藏挣出舱来,“徒儿,船底漏了,咕嘟嘟进水,只伯要沉!”话才落,龙舟嗯地沉下去,人马落水。
  八戒浮上来,噗地吐一口水,“这老和尚,只道:‘要沉’,‘要沉’,不懂得船上忌讳!果然沉了,看你还说不!”行者抢了行囊起在空中,见唐僧在近处水面打扑楞,叫道:“快救师父!”沙僧、八戒奋臂游过去,三藏却像是被谁扯了腿似的,淬个水花吐着水泡直往下沉。八戒叫一声:“不好也,师父叫溺死鬼扯去了!”那沙僧便扎猛子下去追,师父转眼下见,无奈何,只好浮上来。白马业已跳出水面,与三僧踏波回岸。
  几个将湿衣脱了,摊河滩上晾晒。行者道:“适间俺便觉得那船来得溪跷,果然便出了事!”沙僧道:“大师兄既看出毛疵,为何不提醒师父?” 行者道:“那船并无妖氛,却为水怪所用,真真令人不解!”吩咐:“八戒、沙僧,你俩即刻下水,务必探出水怪洞穴。师父下落,禀告老孙,再作打算!”
  两个不敢怠慢,忙穿上半干衣衫,分波披浪,下河去了。
  不过半个时辰,八戒、沙僧冒出来,上岸道:“大师兄,水怪洞府寻见了!”行者大喜,“可普见着师父?”两个直摇头,道:“那水怪原往在河伯府上,人来人往,又有把门的、巡查的,个个持刀执剑,不当心逮住了,不打就罚,岂是好耍的!故此不敢深入!”行者道:“你们手上拿的是烧火棍?不敢进去,也该打破他一扇门,喊几嗓子,叫他知咱和尚难惹,不敢对师父下毒手。岂能主手而回!”八成踊跃道:“大师兄说的是!待老猪再走一遭,好歹杀进去,砸毁他几件家什,也重振老猪威风!”扑通跳水之了。
  沙僧道:“只怕二师兄有勇无谋,叫老妖赚了。我去帮他可也?”行者道:
  “也好,却要齐心协力才是!”沙僧满口应着,也下水去了。半道上撵上八戒。八戒不乐道:“你来做甚?”沙僧道:”大师兄怕你莽撞,误了大事,叫我来照应着点!”八戒气鼓鼓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老猪回去也!”
  叫沙僧一把拉住、“大师兄也无恶意,只怕耽搁了救师父,才叫我来扶持。
  尔若生气走了,知情人不说什么,不知情的岂不说你临阵逃脱!”八戒道:
  “这伙到一堆,有功算你的,还是算俺的?”沙僧道:“我道为何生气,原是怕小弟来抢功!二哥你放心,待会到了水府,你头里打,我殿后,有功便是你的,如何?”策八戒方脸色转霁,“好,好,便是这话!”忽闻前头传来鼓乐笙歌,原己近水府。八戒道:“我的乖,现正庆功哩!”又嗅到酒青香气,不由地咽门唾沫,沙僧看得正清。
  却说金甲怪、河伯正在花厅摆酒与此女庆功。金甲怪道:“帅姐果然神机妙算,略施个计便生擒了唐和尚,只怕孙行者正气得跳脚哩!”龙女笑道:
  “一个好汉三个帮,若无河伯助风、师弟扯腿儿,恐又被他们抢去了!”河伯趁龙女高兴,迫:“小砷久居野川,未有门径交通上仙,今日能为仙姑效力,三生有幸!只请仙姑方便时,给菩萨美言几句,侍机提携提携,便感激不尽了!”龙女虽讨厌此类营私事体,但此刻还要用他,只好虚与应承。起身如厕,却又看见关在上匣里的唐僧。回来屹酒便心不在焉,暗思:“久闻唐僧生得俊逸儒雅,今日得见,果然不凡!倘能与之..”忽听金甲怪醉醺醺道:”师姐,俺听说唐三藏乃是佛祖弟子转生,十世修行之人,吃他一块肉可延寿万纪..”龙女止色道:“这万万使不得!仍须好好侍他,我还要用他赚孙悟空呷!”正说间,忽听大门外有人喧哗,接着虾校尉飞奔来报:
  “大王,祸事了!一个肥头大耳和尚,挥着铁耙,口口声声叫交出他师父,不然便杀进洞府!”龙女执剑欲迎战,金甲怪道:“是猪八戒这厮,不劳师姐,俺正要报那一耙之仇!”龙女道:“那厮没有心计,可设法赚他!”金甲怪应了。
  八戒见金甲怪出门来,吆喝道:“你这泼魔,竟敢设计害俺师父。快交出来兔你一死!”金甲怪道:“俺早已领教猪长老神威,焉敢得罪!你师父不慎落水,是俺冒死搭救了他,现正在俺府中好端端的吃酒哩!你若不信,进洞一看便知!”八戒见他神态恭敬,得意道:“你这厮还算晓事,就凭老猪这张耙,量你也不敢加害他!”抽抽鼻头道:“好香的酒,也不知师父吃醉没有,要不要人侍候?”金甲怪看出八戒心思,道:“唐长老不曾醉,俺这水府里有千年灵芝酿的醇酒,又养人又不上头,吃一壶也不醉。另配了几碟下酒小菜,都是河中自产的,新鲜、清爽、可口。唐长老赞不绝口,直道可惜徒弟们不在身边,还特地提到猪长老——”八戒信以为真,“师父如何说俺?”那怪道:“师父夸你忠厚老实,任劳任怨,一路上立了不少功劳..
  你自个儿进来问他吧!”
  八戒心里乐开了花,往门里瞅瞅,又见门庭里出出进进的丫鬟使女,笑道:“仙府还不少女眷?”金甲怪馋他道:“不瞒诸长老,寒舍颇有几个有颜色的女孩子!猪长老如不嫌弃,就请进来、让她们伺候你吃几怀酒,驱驱身上的寒气!”八戒望见姹紫嫣红的裙钗,心里痒酥酥的,戒备之心全无,忸怩道:“只伯师父晓得了生气。”金甲怪道:“不妨,府中房室甚多,可引你去个安静之处、吃罢酒再与你师父会面可也!”果回头叫一个女子:“苗苗儿,过来服侍客人!”便见一个妖冶女子——原是个鳗鱼精——婷婷聘聘而来,见八戒丑陋,以袂掩口笑。金甲怪斥道:“笑!这是圣僧猪长老,俺请来的贵客,还不快引入后花厅吃酒!”苗苗一时懵懂,“大王,后花厅无酒也!”金甲怪使个眼色道:“叫厨子排上便是!”八戒盯着苗苗粉面道:
  “有姐姐陪着,无酒也醉了!”那鱼精已悟,也假意奉承,傍着八戒。八戒半个身子都酥麻了,一手拖拖着钉耙,一臂拥拥着苗苗,随金甲怪往里走。
  那沙僧在门外大石头后觑得清楚,心猛一跳,“怎这般进去了?二师兄休也!”
  欲知八戒吉凶,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