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回 化宫女妙收铁棒 盗神沙顺擒青牛



  二妖抬铁棒去东海易宝,行者变宫娥将神针赚回。龙宫“粉黛”,逗妖王骨酥筋麻;功亏一篑,敏行者天宫寻踪..妖王、爱妃缠绵时,大圣变鼠盗神沙..
  且说孙行者纵祥光霎时来到金兕宫上,见云光殿灯火通明,妖王饮宴未散。近前窥视,见一班紫衣宫女按御膳规矩,右手持黄龙绣锦覆盖的食盒,左手携红罗绣手帕儿鱼贯入殿献膳;又有小妖奏《后庭玉树》之乐,佳人伴《羽衣留仙》之舞。那金兕怪得意扬扬,拥着美人,与几个心腹小妖受用享乐。行者寻到殿后。见师父、八戒捆着手足丢莲池里泡着,一群小妖持刀看守;有几个小妖试着耍八戒的钉耙,累得歪歪斜斜,耍不动。却不见自家金箍棒藏在何处。正要变化了去探小妖口风,突见精明、强干抬着铁棒,驾着妖云自内库升到半空,往东而去。
  行者大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遂变作一只蝙蝠儿,振翅跟上去,只听强干道:“大王搂着秀娘娘吃酒耍乐,却叫我们出苦差,倒霉,倒霉!”精明道:“说得也是。不过依我想,那老敖得了定海神针,也不能空手打发你我,总有些好处得吧!”强干撇嘴:“回谢礼品再多,也是给大王的,我们敢匿一点儿!”精明道:“到了东海,咱们就嚷一路辛苦,腿也跑酸了,肩也压肿了!那敖广还能如此不识相?自然会份外打点咱哥俩。”
  强干闻言喜悦:“哥呀,你真是精明!”行者听了,知他们要将铁棒送还东海龙王,只是不明缘故,暗忖:“莫非敖广与金兕怪沆瀣一气,有意要赚老孙棒儿?却毋须吃这么多人..”想不明白,心生一计,念动真言,那如意金箍棒便渐渐长大起来,压得俩妖怪呼哧呼哧直喘,便道:“这棒怎的越抬越重,歇歇,歇歇!”住了妖云,大圣遂变作一个青衣宫女,挎个竹篮,背后娇声叫道:”二位哥哥!”
  两妖回头:“姐姐是叫我们?却是面生。”“宫女”笑道:“俺一直在内廷侍候秀娘娘,临时听命于大王,你如何见得!”精明道:“说的是!姐姐叫我们做甚?”行者假惺惺道:“大王怕你们路上饥渴,差俺给你们送些酒浆果子。”取下篮子,有一壶酒,几个沙果、胡桃、两串葡萄。皆是行者变化的。精明忽生疑道:“姐姐却会腾云?”行者笑盈盈道:“哪里会,是大王叫俺立在这锦毯上,便飞了起来!”两妖看行者脚下,果然有块方方正正的绣花毯子,遂不再说什么。那强干便去接篮子。行者不等他接住,便松了手,篮子打着滚坠下半空,酒与果品都洒了。“宫女”道:“该打,该打,怎么就失手了!”强干道:“不怨姐姐,是我没接好!”嬉皮笑脸道:“其实有姐姐陪着、还吃什么酒!”便去摸“宫女”屁股,叫“宫女”劈脸打个大耳刮子,方老实了。精明叫道:“好,好!此去龙宫,正好有老龙赠送大王的美人。强干这厮是个痞子,见了女人便胡来。我又拉不下脸来管束他。
  姐姐正好帮我照看!”
  “宫女”道:“什么,什么?大王拿根破铁棒去’换亲’,龙王还不赔死了!”强干揉着脸颊道:“姐姐有所不知、这棒儿乃是东海的定海神针,叫孙猴讹去了。老龙早有心赎回,许下珍宝美女为谢礼,被大王得知。今儿幸获此棒、酒席未散、便急着差我们给敖广送去!”行者道:“大王与东海老龙熟识?”两妖道:”这个便不晓得。大王只修书一封,吩咐我俩送棒,叫讨回十个美女、五箱珍宝。”行者道:“原来有书,俺看看行不?”精明道:“黑灯瞎火看什么书信!”行者道:”也是好奇儿!”强干道:“莫非姐姐怕龙宫美人一到,便要失宠了不是?休怕,休怕,大王不要,哥哥讨你!”
  行者道:“这个哥哥心眼好,俺替你抬一会儿铁棒?”强干正压得肩疼,忙道:“承谢了,还是姐姐疼我!”精明起疑道:“姐姐细皮嫩肉的,能抬这死沉死沉的硬铁棒儿,不怕蹭破了皮儿?”言未已,棒叫“宫女”整个儿抽去了,两手空空,惊道:“姐姐好大力气,却也看错了!”
  行者得了金箍棒,喜不自胜,抹脸复了原形,道:”不看错怎的!什么哥哥姐姐的,且吃你孙爷爷一棒!”先挥棒将精明打翻,坠落尘埃。强干惊叫一声,欲逃,叫行者一把揪住,“交出书信来,饶你不死!”强干哆嗦道:
  “在精明身上!”行者怕留下后患,又一棒将强干打杀。按落云头,去寻精明尸首。却前后左右找不着。行者寻思:“这般回宫,又怕被那妖套去棒儿,莫如去一趟东海,摸清妖王底细,再作良策。”
  好大圣,扯起筋斗云,顷刻便到了东瀛大海。掐着避水诀,径闯水晶宫。
  巡海夜叉慌张回宫禀告:“大王,不好了!当年闹龙宫的孙悟空来也!”慌得敖广并龙子、龙孙急整衣冠出门迎接大圣气昂昂登堂入室,大厅落座,将铁棒捣地捣得山响,喝:“敖广,你知罪么?”老龙脸色蜡黄,冒汗道:“老拙何罪,乞大圣明示!”大圣道:“你可认得金兕大王?”龙王连连摇头。
  大圣道:“既不认得,他为何用绳儿缠了老孙铁棒,连夜派小妖往东海送还给你?还说你曾许下美女珍宝,要赎这定海神针,可有此事?”
  敖广一时懵懂。那太子却想了起来,道:“父王忘了,此乃五百年前之事,一日太上老君骑牛路经东海,父王尽地主之谊..”老龙恍悟道:“正是,正是!那时节因大圣取走神针,龙宫每逢大潮之日便晃动不宁。恰好老君来此作客,席间曾提过请他帮忙,向大圣讨回神针;并许以谢礼。不知是老君惧怕大圣神通,还是未将礼物看在眼里,反正他未答应。遂将此事放置下来。”
  行者笑道:“如此倒是老孙的不是了!不知这些年龙宫还常摇晃否?”
  敖广道:“说来不怕大圣笑话,后来还是太子出主意,给那执掌东海的分水将军申公豹逢年节送些花红表礼,岁岁不漏。自此那潮水再大,这水晶宫一方却是静若幽潭!”大圣道:“如此说来,需年年贿赂那厮,花销也是不小!”
  敖广忽有些神伤,道:“大圣还记得公主如意否?”猴王勾起前情,道:“记得,记得,为她老孙才去捞那定海针。即今还好吧?”龙王叹道:“好,好——她也是为父分忧,那年嫁给分水将军了。自此倒不用贽礼给那厮了..”
  行者一时惋惜,忽又道:“莫不是公主过得不如意,你还是想弄回神针,好叫公主回家?”龙王道:“舍女是个守妇德的,过得如意也罢,不如意也罢,也不能擅回娘家。除非申公豹休她。”大圣道:“老龙,近年你果真未向何人提过礼物换铁针之事?”龙王发誓赌咒。大圣疑惑道:“既如此,那厮从何得知此事?”老龙道:“实难琢磨!”大圣思忖片刻道:“俺且信过你,不过你要助俺一助,将宫中貌美女子叫上几个来。”敖广见行者脸色转雾,心方初安,揣摩道:“莫非大圣有意择偶,安家立业?”行者摆手,“妖魔未灭,何以家为!俺要设计赚那金兕怪!”
  敖广忙请龙婆传唤宫中佳丽,只见裙裳婆娑,花团锦簇,有上百个,皆聚在堂前。龙王问大圣够不够。行者道:“十个足也!”便留下十个绝色的,个个美似褒姒,妍若妲己。龙王道:“这些佳人,美则美矣,手无缚鸡之力,不知能帮大圣甚忙?”悟空道:“谁要佳人上阵:见了妖怪先吓晕了,老孙还要顾看她们!只用用她们形容儿!”遂拔出十根毫毛,吹口仙气,依着那美人模样,一一变了。龙王、龙婆见了,竟丝毫不差,拍手称奇。龙婆有心买好儿,道:“大圣所变美人,只怕形似神非,哄不过妖怪,不如让孩儿们教教她们!”行者见说的有理,点头应允。那十个佳人便各找自己的替身儿,教授取悦邀宠之术。行者看着,只觉媚气逼人,阻拦道:“一招一式,足也!
  也不过能哄那厮一时骨酥筋麻,便好下手,又不是真要做他姬妾!”众佳丽才罢了教,各自款款归香室。
  大圣又叫龙王取五箱珍宝,拔毫毛依样变了,又变了十个虾兵蟹将,抬着礼箱,自己幻作强干模样,离东海,纵祥云,浩浩荡荡往西方而去。至那城中皇宫,天方咙明。那金兕怪吃了半宿酒,搂着宠妃荒唐了几回,才就寝,此刻呼噜连天,口垂涎水,睡得正香。侍寝的小妖也在门外打盹儿。见强干来了,撑开眼皮道:“大王才睡着,过两个时辰再来回事不晚!”行者着急,从“宝箱”里摸出一大锭金子,塞给小妖,小妖欢喜,揣了金锭,进寝殿叫道:“大王,强干回来也!”妖王眼皮撕都撕不开,“亲娘老子来了我也不见,困杀寡人也!”翻身又睡。小妖贴耳边道:“他从龙宫带来无数金银财宝..”妖王怒道:.快闭了鸟嘴,朕不稀罕!”小妖道:“还有十个绝妙的女孩子..”妖王一骨碌爬起:“混帐东西,为何不早说!”跳下床,吩咐宫女速速伺候他梳洗穿衣,一壁厢传:“叫强干德政殿见驾!”
  金兕怪心如火燎,匆忙整束了,飞辇去德政殿。才落座,便着跟班的小妖“宣强爱卿及众佳人进殿!”假强干带着一帮假娇娥进来,那妖王先顾不得理“强爱卿”,两眼如帚,打扫佳人。见女孩儿皆丽色撩人,不禁欣喜若狂;听假强干叫了几声“大王”,方敷衍道:“你回来了,皆办妥了?精明为何不来见朕?”行者佯道:“休提那厮,气杀俺也!”妖王一愣,不得不分神询问缘故。
  行者捏造道:“俺与他进龙宫献棒,呈上大王书简。龙王十分喜悦,遂回赠陛下美女珍宝。不料那厮见如此美色财物,便生贪心,暗中唆诱道:‘美人金玉,人皆向往之,咱兄弟何不平分秋色,却叫那无道妖王受用!’..”
  金咒怪闻言大怒:“那厮何在,朕要将他碎尸万段,方泄心头之火!”行者不慌不忙道:“他见俺不为财色所动,便谎称抬铁棒闪了腰,须养息调理几日,赖在龙宫不走。,龙王碍着大王面子,且有还棒之情,因此容纳了他。
  俺揣摩他是恋着龙宫富贵、美女如云、借故羁留也!”妖王怒道:“俟寡人得闲,定去东海收拾那厮!”又对行者笑道:“强爱卿忠心耿耿,可嘉可奖!”
  沉吟片刻:“朕封你为大司马如何?”
  行者着急道:“大王,罢了!小臣养过马,可不是好差事:脏累自不必说,还难讨好众人!大王想封赏就换个样吧,休叫俺管马!”妖王笑得前仰唇合:“谁叫爱卿去管马!叫你掌管一国军权、军赋呢!”行者才醒悟,笑道:“俺原是晓得的,只是旧日养马养怕了,从此听不得‘马’字,故此惶惊!”便装模装样“谢恩”。妖王忙道:“平身。”吩咐“赐坐”。
  小妖搬来绣墩,行音便大模大样坐下,道:“这班女子系小臣亲自遴选的,春兰秋菊,各有风韵。大王何不一一赏看!”妖王笑得嘴都合不拢,“爱卿怎么一下子就说到朕心坎里去了!”行者便击掌。那众佳丽即解了披风,露出霞糯霓裳,如轻烟出岫,依次袅娜行至妖王座前施礼颂福。尔后左右侍立。
  妖王左顾右盼,心酥爪痒,恨不得立马搂在怀里。行者看在眼里,趁机道:“大王一宵辛苦,今晨又早起;这众姐妹赶了半宿路,也未合眼。陛下何不带她们去寝殿休憩?”妖王叫道:“好爱卿哩,你赶情钻我肚里看了,我想什么你都知晓!”行者心中骂道:“泼魔,俺要真钻你肚里,先揪下你的黑心肝!”妖王即起身道:“就依爱卿之言!”传令:“备辇!”行者有心此处赚他,嘻嘻笑道:“大王凤辇恐难载十个美人,再差人去内廷唤车,又耽误这千 金一刻好光阴。幸此间离寝殿不远,何不令她姐妹编个轿儿,抬大王到彼处,一路上还会生些意想不到的情致哩!”妖王恨不得抱住行者叫声:“爹!”笑问:“众爱妃,你们可会编轿儿?”众“美人”开樱口异口同声道:“大王,臣妾会!”便有三个女子半蹲下,将雪白的手臂交叉,纤手儿相勾连,织成一个座儿。余下的四匝护待。行者笑道:“大王,上轿吧?”
  妖王觉得有趣,虚坐了一坐,四下里紧挨着女孩子软绵绵香喷喷的酥胸,美得不行,唱道:“香车玉辇我不要,就坐美人儿的小花轿!”
  行者见妖王上钩,暗喜,才要叫“起轿”,想抬起来掼他个半死,好擒拿。突然一个小妖气喘吁吁跑进来,叫道:“大王,精明回来了!浑身血淋淋的——”妖王一听,跳下“轿”儿,道:“快宣他进来,我正要与他算账!”
  行者功亏一篑,心中恼怒,为防不测,将金箍棒悄悄从耳中取出,藏在手中。
  俄而,小妖搀着精明进殿。原来行者那一棒打偏了些,精明虽伤得不轻,却保了性命,挣扎了半夜,连滚带爬,竟回到宫中。一眼瞅见假强干立在殿上,连叫:“怪哉,怪哉!”向妖王道:“夜间赴东海路上,那孙猴变作宫女追上我们,花言巧语骗了铁棒,先将我打伤,又打杀了强干兄弟。我躲在一厢,尸首都见了,怎么又来了一个,定是假的!”金兕怪听了,慌忙闪离行者,喝问道:“你究竟是何人?”行音反口道:“陛下!这厮有心觊觎龙王谢礼,遭俺斥责,心怀怨恨。故此诬告为臣,望大王明察!”
  妖王听行者说的有理,转逼精明招认“欺君之罪”。精明有口难辩,吭哧半天,急中生智,道:“大王,强干有个姘头,你叫他说出姓名,若说对了,便信他;若说不上下,虚假无疑矣!”妖王称“善”,便叫行者回答。
  行者笑道:“这有何难!..”悄问一小妖,“俺昨夜在龙宫贪杯,至今晕晕乎乎,记性不佳,你告诉俺她叫个甚?”小妖才要说,忽听妖王喝道:“叫强爱卿自己说!”遂不敢多嘴。行者无奈,只得胡乱道:“不是姚黄,便是魏紫,或鸳鸯蝴蝶之类!”
  众妖闻言,都忍不住笑了。妖王急叫:“来人,快取我琢鞭来!”行者见事不妙,一抹脸现了本相,念咒语叫那十个“美人”变成小猴。喝一声:
  “孩儿们还不动手,待到何时!”众猴呼地上前围了妖王,要将他掀翻。那金兕怪果有神通,推开众猴便走。群猴不舍,穷追猛撵!行者举起棒来,朝精明喝:“你这厮得了性命,何不寻个清静处养伤,偏来此坏老孙的大事,这回岂能饶你!”精明欲逃,无奈有伤移动不便。众妖四散,也无人帮他。
  被行者劈顶一棒,把头打进肚子里了!行者恨道:“叫你再多嘴多舌!”腾空去追妖王,眼看撵上,那金咒怪却撞上取兵器的小妖,一把抢过琢鞭来,转身立住阵脚,对付行者及众猴。行者叫:“孩子们当心!”却被那怪一甩手,将众猴皆缠倒了。小妖上去就捆。行者忙一抖身收了毫毛,小妖扑个空,俱道:“怪事!”妖王呵呵大笑:“泼猴,弄些雕虫小计只可瞒庸常之辈,敢给本王一决雌雄么?”行者怵他那软中有硬的琢鞭儿,怕再丢了棒,虚支应几个回合,跳出场外道:“老孙尚未食早斋哩,去去就来!”化金光走了。
  那妖王也不追赶,回金兕宫吩咐有司料理精明后事,为旌彰他舍命救驾之功,谥封其为“靖国神武慧通大将军”。传令“宫眷内侍一律着素服,废止宴乐七日”云云。
  却道行者又回逍遥泉畔,聚金光现本相,惊动了沙僧、白马。沙僧问行者可得了铁棒。行者道:“铁棒已完壁归赵,欲赚那怪,未成。怕再失了棒,支应了片时便收兵而来。”沙僧一厢自语道:“那妖究竟是何出身,连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师兄也要惧他三分?”行者听了满心不快、也只有忍气吞声。
  遂细思量,忆起敖广言语,暗道:“对呀,俺何不去太清仙境寻那老官儿打探一下,或许便是他家里人哩!”起身欲行,沙僧问:“哥哥哪里去?”行者思起 通天河沙僧私去南海报信之事,遂淡淡道:“再去宫中看看师父。八戒情形!”纵筋斗云走了。
  行者径投三十三天太清仙宫,看门童子见是孙大圣,吓得就要关门。行者道:“休怕、俺只寻你师父问句话!”童子道:“师父不在家,叫玉帝请走了!”行者不信,“玉帝请他做甚?”童子道:“请他给诸神讲《道德经》哩!”行者听着不像假话,遂回身至南天门外,正遇上增长天王当值。天王拦住去路,拱手道:“大圣何往?”行者笑道:“适闻天庭请老君讲经,特来聆听!”天王松口气道:“原是听经!却来早了!今日人不齐,明日才开讲哩!”行者道:“那老官几何在?”天王道:“在通明殿与四御议事哩!”
  行者道:“正好,正好,俺在殿外等他,好当面求教!”便进门去。天王不放心,才道:“大圣你——”行者已吱扭钻进天门,道:“天王放心,俺去去就回!”
  原来近日紫微大帝深感仙界朝纲松弛,徇情枉法的、赌钱酗酒的、受贿的、讨小的、纵亲眷下界为妖的、穷奢极欲挥金如土的,比比皆是。遂与玉帝商议,延请太上老君与诸神开讲《道德经》,以期“重整道德,再振天纲”,不料众神拖拉惯了,不是被人拉去吃酒了,便是躲在外室泡娇娥了,大都不在府衙,看来今日聚不齐了,只好改期。那玉皇、紫微、勾陈、后土便陪老君在通明殿吃酒叙话。酒罢,老君微醺,告辞回宫。廊下侍立的童子忙迎上去,搀着老头儿。才行不远,叫行者堵住,唱个喏,道:“老官儿无恙!”
  老君见是孙猴儿,怒冲冲不理。行者笑道:“老官儿莫恼,俺只问你一事:东海敖广是否许下美女珍宝求你赚老孙的金箍棒儿?”老君见行者恭敬,且有事牵扯自己,方稍敛了怒色,道:“是有此事,但老夫岂能见利忘义,故一口回绝了!”行者问:“此事府上还有谁知晓?”老君道:“是在海龙王处言语此事,我家中怎会有人晓得!”行者道:“老孙不信!下界空虚国有一妖魔,困住我师父唐三藏及师弟猪八戒,又曾将老孙铁棒缴了,差人送给东海龙王,要讨谢礼,被老孙半道上截获了。俺即去东海处,那老龙道,只与你说过这桩事。那下界的既不是你,必是你身边之人。因之想去府上查查,看是否有人私自下界!”老君怒道:“岂有此理!那太清宫岂是你任意出入之处!”行者亦发怒,掣出金箍棒:“老官儿不赏脸,俺自入宫勘查,看谁敢拦俺!”老君因玉帝相邀讲经,未携法宝,酒都惊作汗出来了,便着童子“速去告玉帝,便说孙悟空私闯天庭,欲加害老夫!”童子应一声跑了。
  行者冷笑道:“去找玉帝更好!老孙有理走遍天下,任谁不怕!”
  须臾,那童子却引紫微大帝而来。童子道:“师父,玉帝吃醉,乘辇回宫了。幸紫微大帝闻孙悟空欲行非礼,特来相助!”老君心里不甚喜紫微垦君,此时却也无奈,只好道:”便有芳陛下了!”大帝道:“孙大圣,你不去保唐僧取经,来此间做甚?”行者便道出缘由。那老君也争自家道理。依旧各不相让。大帝笑道:“老君勿恼,大圣休怒。常言道‘冤家宜解下宜结’,依吾之言,大圣收起棒儿,对老君赔个不是;老君也高高手,放大圣去查看。
  若人员齐整,人圣还有何话说!”行者即致歉:“老官儿,得罪了!”老君只好道:“便依大帝之言!叫这猴于去查,若查不出——”行者按道:“你就把老孙塞丹炉里再炼几日如何?”
  老君哭笑不得,便叫紫微星君做证家,齐至太清宫。令掌簿的仙吏取来花名手本,召宫内众弟子、僮役聚到大堂上,按名唱答,竟无一个空缺。最末唤到管牛的童子,那厮应声时,揉着眼,呵欠连连,引得大众发笑不止,大圣却笑下出来。连道:“聒噪,聒噪!凭老君发落!”那老君沉着脸,却只拂拂手。行者满脸羞愧,快快退出太清宫,垂头丧气往外走,忽听紫微大帝背后叫:
  “大圣何往?”行者止步,苦笑道:“查不出,奈何?下界再做主张。”
  大帝过来,低声嘱咐:“大圣云程劳顿,天门外不妨一歇再行。”言毕,飘然而去。行者似有所悟,便于三十三天门坊外隐藏了。片时,忽见老君慌慌张张出了天门,踏云往下界去了。大圣不敢太近,遂化作一朵流云,若即若离跟着老君。不久来至西土空虚国,老君降到皇宫里,行者也变作一只蠓虫儿,跟老君进宫。
  却道妖王安排了精明葬事,便要杀唐僧、八戒作“牺牲”祭祀亡灵——
  不过摆摆样子,未了还是要祭他口。才要吩咐下去,忽见一个道长,自天空飘然而至,近了一觑,原是主人公太上老君!吓得骨软筋麻,跪倒在地,连连叩头。老君骂道:“孽畜,私自下界倒也罢了,与孙猴为敌,也颇合老夫心思,却为何利欲熏心,拿他铁棒送龙王讨谢礼,反弄巧成拙,被他发觉!
  那厮闹到天宫。要查底细,幸被我瞒过了。但只怕瞒了初一,难瞒十五!早晚被他知晓。若抖搂出去,人不说你做恶,只说我缺德!恰又逢紫微那厮撺掇玉帝在仙界‘重整道德’,明日还要老夫讲经,你这般行事,叫老夫如何开口训导别人!”金兕怪只道:“小的该死,主公饶命!”
  老君叹口气,龙椅上坐了。见金兕怪着赭黄袍,戴冲天冠,内侍小妖也穿官服踏皂靴,不禁呵呵大笑:“你这孽畜,真真作死!竟做起皇帝来了!
  可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金兕怪不敢答。内侍小妖上前道:“享老爷,大王后妃嫔姬皆按前期旧制,还稍稍超了百十个。只有三百嫔妃奉御!”老君妒道:“死牛精,比你主公还受用哩!”喝令:“与我传令下去,将众嫔妃宫女悉数放回家!”金兕怪不舍,忙叫:“主公,好歹留下几个!”老君怒道:“你这丑八怪,未得人身,却僭为人王,占用如此多美色!若此事被猴儿知晓,老夫又添罪愆矣!”
  金兕怪俱怕老君,只好传令,放宫女出宫。老君又见万寿殿素幡招展,小妖扮作道士,咿咿呀呀念经,问妖王那是在做甚。妖王据实说了,老君直骂“混帐!”道:“还不快停了,传出去不怕被人当笑柄!”又问唐僧、八戒现在何处?金兕怪道:“这就放,这就放!”老君哼一声道:“谁叫你放!
  且先押着,作钓饵也!”秘对妖怪说些什么,行者却听不清,又把一个锦囊塞给金兕怪,方出殿腾云走了。
  老君走后,妖王把锦囊打开,掏呀掏,掏出一把炉灰,忙丢下,拍打着手:“我道什么‘神沙’,却是灰土!也罢,便使它迷那猴儿眼睛,活捉了,割下他舌头,省得他日后胡说八道,往师父脸上抹灰儿!”行者听了,暗暗吃惊。又听金兕怪传令:“来人,把那出宫的美人再抢回来,没出宫的也不准再出!”小妖道:“只怕师爷爷——”妖王道:“毬!那糟老头子眼红我哩,休理他!”众妖得令,出门追堵宫女去了。
  妖王便回寝殿,把锦囊随手丢在龙榻前的几桌上,打个大呵欠,便传秀娘娘侍寝。秀娘娘哭哭啼啼来了。妖王道:“心肝儿,谁惹你了?”秀娘娘怨道:”你道放我们回家,为何出尔反尔,又派人阻拦?”妖王叹口气道:
  “适才主公来了。”秀娘娘道:“你原来也有主人?”妖王悲戚道:“只怕好日子到头矣!”放声大哭。秀娘娘道:“陛下哭甚?”妖王道:“休问,休问!我要你陪我!”便抹干泪,抱住秀娘娘上床,疯似地折腾。秀娘娘不时告求道:“冤家,你轻些,轻些!”那行者趁机闪在屏风后,变作一只小老鼠,溜到几桌上,将锦囊叼过来。又拔毫毛变个假的,隔屏风抛过去,仍丢在几桌上,那妖王一心贪欢,竟未觉察!行者欢喜,闪出殿外,便砰砰打门。内侍小妖启扉一看,竟是孙行者,吓得“娘哎”一声,又把门关了,惊叫:“大王,祸事了!孙悟空闯进内宫也!”
  妖王抱着秀娘娘正难舍难分,推道:“告那猴儿,说寡人按旧例午时休慈,叫他未时再来搦战吧!”小妖去了又回,道:“孙悟空不依,已打破门矣!”妖王恼羞成怒,下龙榻,披挂结束了,绰琢鞭、揣锦囊出殿迎战。见大门果然被打破了,那猴子得意扬扬立在门首等他出战哩。忍不住怒火中烧,喝道:“泼猴,你说去吃早斋,却私闯天庭,辱我主公。今日非灭了你这泼赖,以绝后患!”
  行者骂道:“臭贱牛精,吃人无数,积孽如海!今日老孙要送你下阿鼻地狱!”挥棒便打。那怪便舞琢鞭迎战,战罢十个回合,不分胜负。行者笑道:“乖儿,还不把令师赠你的法宝派上用场!”金兕怪惊道:“这厮如何知晓!”果然取下锦囊,松了口儿,喝一声:“着!”打过来!谁知那锦囊在空中轻轻飘飘,如同一片树叶,无烟无尘,慢慢坠地。金兕怪直叫“怪哉!”
  行者笑道:“投之以桃,报之以李,老孙也有个袋儿,还复你吧!”妖王心惊:“刁猴,莫非被你掉包了!”行者道:“算你还未憨实芯儿!”将锦囊打过来,妖王头上登时灰尘弥漫。那妖两眼发黑,一头栽在地上。丢了兵器,只顾揉眼。谁知这不是寻常灰尘,乃八卦炉中炼丹的灰屑,出神入化,无孔不入,把妖王七窍都堵塞了,只在地上乱蹬乱挠,怎么也爬不起来。行者得胜,把那琢鞭拾了,拉开钢环,扣进妖怪鼻孔里,绰绳牵着,一手持棒,呛呛喝喝去寻唐僧、八戒。吓得大小妖怪四顾逃命,喜得宫娥彩女人人开颜。
  在望月殿后水池里捞出师父、八戒,解放了。行者道:“这怪原是老君的青牛下凡,祸害斯国!”唐僧叹道:“罪过!”八戒摸起钉耙要打杀妖怪。唐僧忙阻拦。行者亦道:“且还要用他一用!你若有劲,何不去灭小妖!”
  八戒便逞威风,吆吆喝喝去打那帮小妖。俗话说“狗急跳墙”,小妖逃窜时凶相毕露,乱杀乱砍。八戒碰上吓昏的宫女,便丢了耙,姐姐妹妹乱叫,把人家或抱到床上,或挟至树下,摩挲人家胸口,等女孩儿透过气来,再去追杀小妖。
  八戒去后,行者把金兕怪丢水池里又提卜来,冲掉一头一脸灰尘。妖王大口喘气,直谢“大圣不杀之恩”。行者道:“谁道不杀你!你这牛头不过暂寄颈上耳!”问:“解药在何处,快取出撒在泉水中,免得再贻害他人!”
  妖王初不肯说,看行者执棒要打,方不情愿道:“在寝殿宝匣里。”行者便押他去取解药。
  行者得了解药,会同师父,才要出宫,此时八戒已打遍皇宫无对手,解救了三百娇娥,领着两个女子,跑来卖弄道:“师父,师兄,这两个痴心女子见俺骁勇无比,又会体贴人儿,寻死觅活要嫁给俺。老猪却不知挑哪个好,求师父、师兄给俺做主保媒儿!”唐僧道:“八戒,留点力气吧,休再析腾!”
  行者道:“你闭上眼摸一个便可!”那呆子果然闭了眼,乱摸索,却不想就在水池边上,叫行者一拨便跌到水里,呛了几口水,恨得大叫:“死弼马温,醋坛子!自己尖嘴猴腮没人要,非拖着老猪也打光棍才遮过脸去!”行者只笑得肚子疼,也不还口。那金兕怪讨好道:“猪长老要办喜事,好办!好办!
  ——洞房是现成的,喜酒也是现成的。小的这几年夜夜洞房化烛,一应礼仪皆熟,愿为长老效劳!”行者道:“八戒听清了么,这厮要做大总,与你操办喜事哩!”
  八戒乐颠颠爬上水池子。那妖贴近八戒,附耳道:“小的还有些金枪不倒的助情药、也一并奉送长老,不要一个子儿!”八戒忽悟道:“这厮要拉老猪下水哩!老猪好色不淫,稀罕你这妖魔送甚助情药!”朝金兕怪民股上踢了一脚。“叫你作践老猪!”唐僧道八戒:“谅你也不敢妄为!”八戒做个鬼脸道:“也不过逗乐子,师父还是光棍,徒弟安能成家!”行者道:”
  休卖嘴了,快去干正事——先去打开宫门,放宫女回家;接着去逍遥泉投解药,休叫它再害人!”八戒接过药葫芦,扛着耙走了。忽回头道:“要是半夜不见老猪回来,也莫寻俺,准是叫哪位姐姐招女婿了!”悟空道:“又贫嘴!——见了沙憎叫他带白马、行李进宫!”八戒应着去了。
  一霎八戒、沙僧牵着自马进宫而来。八戒回禀道:“解药已放泉中;姑娘们也自欢天喜地归家。不是卖嘴,委实有几个姐姐国家中无男子支撑门户,有意‘引郎入室”。只可惜俺老猪身不由己,只好一一婉言谢绝了。”语言’竟滴下泪来。唐僧大’感动,抚八戒头道:“好徒儿,师父适间却错怪你了!”
  又叹道:“谁叫咱们做这挣命的和尚来!只好硬下心肠,充铁汉子。”八戒抱着师父竟呜呜哭起来。三藏道:“休哭,休哭!叫妖怪笑话!”八戒方止了泪。
  三藏又道:“且喜师徒重逢,妖怪也降了,悟净去寻米做些斋饭,咱们好吃了赶路。”行者道:“要弄斋饭,却难!这御厨里或有米粱,但家伙捞儿都沾了腥荤,如何拾掇?”正作难间,忽见土地爷冒出来,手捧一大盆黄米饭,上头还浇着花菜、蘑菇、豆腐丁儿,献在三藏面前。唐僧大喜,便着沙僧取钵盛饭,行者却叫:
  “且慢!”把妖怪拴在石栏杆上,掣棒道:“你这厮说挨老孙的棒是你的福气,且来受用!”那土地吓得浑身发抖,磕头如捣蒜。三藏不解,沙僧道出缘故。三藏看土地可怜,道:“悟空,他也是一时糊涂,且饶过吧!”
  行者道:“这等见风使舵的小人也配掌管一方王土!不打杀了,恐为后患!”
  土地朝大圣连连叩头,称:“愿引咎辞官,告老还乡,只求留条残命!”唐僧道:“公公如此说了,还不收棒!”行者拗不过师父,只得放过土地。那毛神再三拜谢,溜走不提。
  三藏、八戒、沙僧三个吃饭,行者赌气不吃。“道:“你们吃吧,老孙不饿,把这妖怪解送到天庭就回!”解了绳索,牵着金兕怪要走。唐僧停了著,道:“行者,他果是老君的坐骑?”行者道:“师父不信,俺叫它现原形你看!”吹口仙气,朝那妖怪踹了脚:“畜生,还不现形!”那妖打个滚,果是头青牛。唐僧道:“原是个牲畜,不谙事理,与老君无大干系。你上天界,打盆说盆,打碗说碗,切不可节外生枝,滋牛事端!”行者道:“师父放心!俺把牛送还主人便回!”唐僧再三叮嘱,才放行者走。要知行者此番送妖牛上天是何情形,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