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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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潘 涛




  记不得这是她给我的第几封信了,一看到信封上那熟悉的字体,眼前立即闪现出她的形象:清秀的脸庞,额前梳着刘海儿,后脑勺扎着两把小刷子,见人憨憨地笑着。
  这个女孩叫刘秋芬,属于那种在哪里都不声不响的女孩。两年前,我当班主任。初次进入教室,我和那些积极分子谈得火热,只有刘秋芬和几个孩子一声不响地坐地教室的角落里。后来抄写花名册时,这个名字跃入眼帘,听同事们介绍:这孩子是秋分这天生的。呵!听惯了农村“花”呀“丽”呀名字的我,顿觉一种新鲜。
  开学第二天的第一节是语文课。因为是新学期的第一节课,我花了足足一晚上的时间用来钻研教材,设计思路,心想一定要把这节课上好,给学生们留下好的印象。
  那节课教学的内容是当代散文作家谢大光的《鼎湖山听泉》,那优美的文字一如文中描绘的泉水般清新欢快。板书、范读、质疑、答疑,一切进行得那么顺利,我在教室里踱着,脸上露出笑意……
  很快教学任务便完成了,看看时间,还有两分钟。为了让这节课能有个更好的结尾,我突发奇想,问学生平时有没有听过泉声。学生们一脸的茫然,搔首、抓耳、摇头。我心里一惊,难道这大山里的孩子都如城市的孩子一样,没见过泉水,没听过泉声?看样子,一节好好的课就要被糟蹋了。“刘秋芬!”突然间我喊起了这个名字。一个女孩怯怯地站了起来,是教室最后面的角上。小女孩低着头,脸很清秀,额前梳着刘海儿,后脑勺上两把刷子倔强地翘着。“听过泉声吗?”我小声问。“嗯”,她点点头。“能描绘一下吗?”摇摇头。“能说多少就说多少。”我有点急,耐着性子小声地鼓励着。依然是摇头……
  那节课完我记不清是怎么走出教室的。
  班上要编座位了,为了满足多数学生的意愿,我先让学生们先说说自己的要求,许诺尽量满足。所有学生都无一例外地要坐前三排,轮到这位秋天出生的孩子时,她却低低地说:“我还坐这儿。”
  “傻瓜。”几个学生低声嘀咕着。
  然后是每学期一次的贫困学生上报工作,凡上报的贫困学生一旦审核通过,即可享受每学期两百多元的减免补助。许多家长找关系,托熟人,想享受这一优待。为了真正落实好这一政策,像所有班主任一样,我先让学生们写申请,详细介绍家里的情况。学生们很积极,上交的申请也都情辞恳切,有父母离异的、有房屋倒塌的……仔细核查后,我确定下了几个补助对象。
  紧张的开学工作让我着实忘了这个让我不快的“傻瓜”。直到有一天,学校让每个教师下去走访时,我才又想起了她,我决定到她家去走一走。
  几经周折,我终于向老乡问清了她家的地址。翻过两座山,绕过一片竹林,清脆的泉声便丁咚地响了起来,前面隐隐地露出瓦房的一角。
  当我气喘吁吁地来到门前时,这个女孩飞快地跑出来,见到我先是一愣,然后便招呼我进屋,接着便是倒茶。一举一动干净利落,完会不像学校里那种怯怯的模样。端着杯飘着油沫的白开水,我四下打量这个家:两间瓦房,房顶好几处已没有了瓦,用塑料盖着,几片塑料因风抖着,露出几块白白的天来。再看看堂屋,一张桌子,两把凳子,一个破篮子,也许是这间屋子里仅有的几样家当了。不过家当虽少,但却收拾得很干净。看这光景,怎么也得是补助的对象呀,我想着,心里不禁责怪起这孩子来。
  “你爸爸呢?”看到这些,我抬起头来问她。
  “我大(父亲)?你来的时候,他刚上坡去抱红薯去了。这会儿快回来了。”
  趁这当儿,我问她那天为什么不要求坐个好位子。
  “谁不想坐个好位子,只是班里那么多同学,他们学习都很好,哪儿轮得到我。”她拂拂刘海儿,眼里有一些不易察觉的忧郁。
  “那你也应争取一下嘛。”
  她一笑便不再说下去。
  “那天课上,老师真的很希望你能描绘一下。”我指的是第一节课。
  她显然明白:“我怕他们笑我,尤其男生。”
  哦,肯定是那些坏小子。
  “秋芬,快来帮我把背篓扶下来。”许是她父亲回来了,女孩连忙跑了出去。
  我也站起身来。屋外一个五十开外的男子放下背篓,听说老师来了,连忙用那破衣角擦擦满脸的汗,朝屋里走来。一见到我,先是上下打量了一下,然后是眉头一拧。
  怎么?不像么?我用眼睛迎了上去。
  女孩忙介绍: “这是我们班主任,潘老师。”
  “哦,潘老师!你可是稀客哟。你知道吗,从小学到现在,你是第一个来我们家的老师。”看得出来。他满脸的感激。从与他的攀谈中,我得知女孩家除了年迈的爷爷奶奶,还有一个傻叔叔,一个妹妹。两年前,爷爷奶奶病重相继而去,家里借了一屁股债。紧接着,傻叔叔也跑丢了。女孩的妈妈看到家里的这个样子,带着妹妹去了广州再也没有回来。去年,下大雨房子让水给泡塌了,到现在还强勉用木棍撑着。提起女儿,这个男人脸上显出一丝喜悦,“这孩子很勤快,性子强,从小不愿向别人提家里的困难。学校里要搞两免一补,她也不愿把我们家的情况给老师说一说。”
  怪不得这孩子不愿多说话。我想着,心再无法平静下来,说不清是为什么,我只觉得我们忽略了一朵花的存在。对于这样的孩子,需要的也许不仅是物质上的。
  后来,我还像以往那样上课,那样提问。不过课上,我总会向她送去一丝关注的眼光,那时我们目光相对,谁也没有察觉。
  再后来,我发现她交作业积极起来了,尤其是作文,总是篇篇有新意,毫不造作。这让读惯新时期“八股文”的我顿感新奇。于是,每次作文之后,总会留下我的几句赞语,有时是夹带着几本书。
  再后来,这种情形也蔓延到其它学科:数学测试上,她考得了86分!令数学老师推着那厚厚的眼镜,激动了半天。紧接着,英语也传来捷报……
  座位依然在那后边靠墙角的位置,惹得老师们几次要求我调一下位子,我无语。
  日子就是这样平静地过着,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进步这么快。同事们问起来,我只是笑笑。
  毕业临近了,在给我的留言中,这孩子写到:
  “谢谢你,老师。我不清楚如果没有遇见你——一个关注我的人,我现在是不是会陷入沉沦。但假设已完全没有了意义,因为你的一眼阳光已驱散了我思想中的阴霾。”
  “知道吗?我曾多少次将自己划为自甘堕落一族,是你一次次向我伸出了无形的援助之手,将我从泥淖中拽出来,然后用你特有的阳光般的眼神将我烘干,将微笑贴在我的面颊上,把暖流输入到我的心灵深处,我感到了幸福!……”
  说实在话,读着这些文字,我的心里真还有些惭愧。想想,我并没有做什么,只是关注了一下,仅此而已。学生是棵棵新苗,庆幸的是,我那关注的眼光,竟像阳光一缕,让其茁壮,似清露一滴,让其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