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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莫古里亚的溃灭 第25章 春天的雪









  希格蒙德·布隆姆菲尔德的心路历程之十

  一月十日,我渡过了莫贺咄河。

  我先要弗莱和侯沃兄弟帮忙找一条船来。“我们可以把你带过河去的。”弗莱这家伙,一点也不了解我现在的心情。我淡淡地回答他:“不,我不愿意在天上飞,那会使我想起斯威特……”

  与斯威特、弗莱和侯沃兄弟联手的最后一仗,是玛多伊娜平原之战。当时,斯威特用水系障壁包裹着我,用风系魔法把我连人带马从高崖上送到地面,我砸碎了“雷神”克利根·萨多瓦的头,从而赢得了战斗的胜利。此后,我们就分手了,与斯威特的再度相见,引发了紫森林中的噩梦。

  弗莱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侯沃制止住了。他们展翅飞往河东,两三个小时以后,用绳索拖过一条船来。我牵着马,走上船去。乔带领整装待发的风骑兵部队,在河岸上目送我离去。杉尼却坚持要领着两名士兵在河边等我,不肯和乔一起行动。

  莫贺咄河宽约一里半,水流平缓,这使我想起了人类世界的亚伦河。弗莱和侯沃手牵着绳索,把我带到东岸。侯沃先前往禀告托南族族长梭克艾蒙,而弗莱则陪伴着骑马的我,随后赶去。

  路上,我仔细询问了他们兄弟进入莫古里亚以后的情况。可以看得出来,弗莱对他现在的生活非常满意。“只是有点不够刺激,”他说,“因此一听说打仗,我们就立刻投效到梭克艾蒙大人麾下了。这是多年当雇佣兵的臭毛病,但要因此说我们喜欢这场战争,那可就错了。”

  没有人会真正喜欢战争的--不,也许斯沃会喜欢吧。至于我,我渴望战斗,但厌恶一切战争。战争只会带来流血、死亡和毁灭,至于占领地的出产、劫掠所得的物资,这些副产品,只有一小撮贵族才能够享受,大部分人,是与战利品无缘的。即便是斯沃和这些贵族,我相信若有不通过战争就能获利的途径,他们也不会选择战争吧。因为,战争结局的变数也实在太大了。

  可是,如果一旦没有了战争,我的人生会不会变得毫无意义?从幼年起,我就在追寻着传说中的“心之光”,在遇见马克涅斯以后,开始有些自欺欺人地试图在一次又一次的战斗中获取领悟这一目标的途径。我知道,那是徒劳的,但如果战争消失,我又该通过怎样的途径和手段去追寻“心之光”呢?

  在世界上流浪,翻越高山,跨过大河,从各地的遗迹中去寻找它吗?那不符合我的性格,况且,那位老人就是这样做的,他追寻了一生,却毫无所获。

  真神啊,我的问题可有答案?你可肯将此答案赐予我?

  当天下午,我们来到了梭克艾蒙的营地。这应该不是托南族的大本营,因为我发现营中几乎全是战士,而没有妇孺,到处都是武器,却没有生产工具。梭克艾蒙亲自到营门口来迎接我,先行一步的侯沃跟随在他身后。

  梭克艾蒙比我高一个头,毛发稀疏,瞳仁深绿--这应该是托南族人的普遍相貌。他穿着一身不知道什么动物的毛皮织成的衣服,腰间挂着不少垂饰,巨大的肉翅折叠着缩在背后。“欢迎,布隆姆希尔特先生。”他向我伸出手来,我注意到他目光中的诚挚和欣喜。

  “布隆姆菲尔德,”我纠正他的发音,然后开门见山地说道,“为了尽早结束这场无意义的战争,我来见你。”伸手,与他牢牢相握。

  “战争,都是无意义的,但有时确实无法避免,这真令人痛苦,”他皱皱眉头,把左手一挥,“请吧,来我的帐中坐坐。”

  梭克艾蒙的帐篷很大,帐顶上插着一面巨大的旗帜,旗上绘着一只展翅高飞的雄鹰--那大概是托南族的族徽吧。与人类的家族纹章不同,这只鹰虽然笔法粗犷,却非常写实,似乎随时都会冲破旗帜,飞上云天似的。

  帐中只有我、梭克艾蒙和弗莱兄弟,大概是为了打消我的警戒心,梭克艾蒙把所有的卫兵都遣到大帐的百尺以外。他亲自动手倒了一杯饮料,递到我的面前:“尝尝这种饮品,虽然不含酒精,却有类似勒度酒的香气。”说着,自己端起面前的杯来,抢先喝了一口。

  这完全没有必要,我此刻陷身在上千名有翼人战士之中,如果心存恶意,随时都可以用数百支羽箭来取我性命,还用在饮料中下毒吗?我端起杯来,坦然地喝了一大口,点点头:“嗯,在不方便喝醉的场合,确实是勒度酒的最佳代用品。”

  梭克艾蒙对我微笑,同时直视着我的双眼:”我们希望可以尽快结束战争。你也看到了,我们的生活环境和习惯,与你们人类大不相同。我们得到了人类的领地也无法生存,人类得到了莫古里亚,也不方便统治。这场战争,真的毫无意义。”

  他这样想就未免太天真的。我知道罗兹那些大商人,所期盼获得的并非是莫古里亚的土地、居民和农作物,他们希望得到矿产、木材,以及其它的资源。世上本没有无价值的领土,而商人们却向来惯于发现任何一块土地的使用价值。连沙漠边缘小小的巴格斯,伯恩斯坦都能用赌博业使其繁荣起来,为他赚取相当的利润,何况是丰沃广阔的莫古里亚呢?

  但现在没有必要和他解释这个问题。我只是微微点头,直接切中问题的中心:“战争是褒曼尼尔首先挑起的,元凶未除,人类是不可能撤兵的。况且,褒曼尼尔毁坏了兹罗提,天险已经不存在了,为了长远的安全考虑,人类必须要继续战争,直到你们在短时间内无法发起再次进攻为止。”

  梭克艾蒙耸耸肩膀:“是啊,数千年来,莫古里亚和人类世界的联系极为薄弱,无法建立起相互的信任感,你们这样考虑,也有情可原。你提的第二个问题,恐怕要双方领袖坐下来仔细地商讨,而第一个问题,却可能有解决的办法……”

  “是吗?”我对他的最后一句话非常感兴趣,“托南,或者任何一个部族,只要反对褒曼尼尔,就都是我们的朋友而非敌人。万卡族就是最好的例子。”梭克艾蒙摇摇头:“现在,那是不可能的,褒曼尼尔终究还是我们的国王,除了和他有深仇大恨的万卡等部分种族以外,我们为了部族的尊严,现在不可能倒戈,帮助人类来攻打自己的国王。除非……”

  我曾通过克鲁夫·法特,从万卡族那里获得了不少有关莫古里亚政治现状的情报,我想我明白他的意思了:“等到他不再是国王,等到豪尔根成为新的国王,战争就有可能结束吗?”

  “是的,”梭克艾蒙点点头,“等到那时候,褒曼尼尔就只不过一个被放逐的前国王而已,送给你们,或者由你们自己去擒获他,不会有人反对。”真是奇怪的风俗,国王卸任以后,就象穿烂的皮靴一样,立刻就被扔掉,没人再关心了。这和人类世界的习俗存在相当大的差异。当然,人类世界也有被赶下台、处境还不如一条狗的君主,但前提必须是:他是因特殊原因,循非正常途径,才失去原本保有的尊位的。

  “那要等到三月份,”我疑惑地望着他,“如果豪尔根可以战胜褒曼尼尔的话。既然如此,我能够在其中发挥多大的作用呢?你为何仍愿意见我,与我商谈这个问题呢?”

  “为了交一个朋友,”梭克艾蒙友好地笑笑,“昨天晚间的战斗,充分体现了你非同寻常的指挥能力。此外,还有更重要的一点……”他突然收敛了笑容,严肃地说道:“还有三个月,这三个月中,战争难以结束,谁也无法估算它将会造成多大的损失。也许盖亚部队全军覆没,也许莫古里亚变成一片焦土,那么,即便战争结束,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摇头笑笑:“更重要的是,除去始终不发救兵的朱阔族,参战的各部族都将遭受相当大的损失,从而降低在元老会议中的发言权,最终无法确定豪尔根的新国王位置。是这样吗?”梭克艾蒙满意地点点头:“你相当敏锐,布隆姆希尔特先生。”

  话才说到这里,突然帐门口传来急促的喘息声,有人大声叫道:“大人……”梭克艾蒙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怎么了?我还在和客人谈话,别来打搅我。”“大人,”门外那家伙依旧执着地叫道,“你出来看看,下雪了!”

  我吃了一惊,而梭克艾蒙也匆忙跳起身来,向我抱歉地一笑,然后以惊人的速度蹿出帐去。我跟在他的后面,撩开帐帘--不知何时,万里晴天略微有些黯淡,而空中正飘扬着细小的雪粒。

  一名有翼人站在梭克艾蒙的身边,躬身说道:“刚收到的消息,河西在今日午前开始降雪,规模非常大,预计将持续整整三到四天。”

  梭克艾蒙仰首望天,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深沉的遗憾:“提前了,今年的雪季提前了……这莫非就是真神的旨意吗?”面对这种情况,我想还是直截了当地猜测他心中所想的为好:“降雪了,战争将进入一个新的阶段,我想你们该开始行动了吧。”

  “你想到了,”梭克艾蒙悚然一惊,向我转过头来,“七天前,盖亚的主力进入了中部高原,他们很快就会被淹没在茫茫雪原中的。我们即将发起进攻,这场仗恐怕必须要打……”

  我伸出手去,掌心中感觉到丝丝的寒气,几点雪粒落在手中,很快就融化了。“不能停止吗?”我摇头问他,“利用这场大雪,也许你们会获得胜利,但也许将与人类结下再难以消解的深重仇怨。到了那一步,战争恐怕真的无法结束了。”

  “如果这是真神的旨意,我们无法违背,”梭克艾蒙以手抚胸,“况且,在战争中,机会是不可错失的,明天的事情,只有明天再想办法解决了。做为一名战士,我想您可以理解……”

  是的,我可以理解。战争在许多情况下,并非仅因仇恨而起,也并非因仇恨而延续,因仇恨而不能终止。站在兽人的立场上来看,不管是否希望与人类谈判,从而结束战争,既然获得了胜利的机会,就绝不可能放弃的。但我心中还抱着万一的希望,我希望可以阻止这场悲剧的发生。

  “真的不可能停止吗?”我诚恳地望着梭克艾蒙,问他,“如果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话……”梭克艾蒙点点头:“也许……明知前途一片黑暗,有时候还必须走向这黑暗。也许有人能够阻止即将发生的悲剧吧--您可愿意随我前往大本营?当然,那是非常危险的,并非每位族长都象我一样,对您保有善意。”

  如果埃斯普伦侯爵真的因为愚蠢或一时不慎而踏入这个陷阱,那么我此刻赶回去也毫无意义,我顶多只能把风骑兵拉出这一危险的泥沼。如果希望阻止悲剧的发生,那么对于我来说,所能付出的努力,也只能是继续留在兽人军中,或者随他前往兽人的大本营。我无奈地这样想着,微微点了点头。

  梭克艾蒙迈前两步,吩咐部下准备战斗。而我望着廓大的天地,望着飞舞的雪粒逐渐变成雪花,寒意逐渐涌上心头,再次哀悼人类的渺小,个人的渺小……

  我写了一封信,请侯沃带给正等候在莫贺咄河西岸的杉尼。信中要他尽快追上乔统率的风骑兵部队,命令他急速回归卡提兹,同时联络埃斯普伦侯爵,要不惜一切代价脱离雪原,退往莫古里亚南部山地。

  梭克艾蒙并没有阻止我传递信息,从这一点看来,他们应该已经有了完全的准备和必胜的把握,我的努力,也许并不会产生任何效果。

  翼人们排起类似于大雁般的纵阵,拍动翅膀,腾空而起。在这种紧要的情况下,我无法再考虑自己心中的怀念和悲伤了,同意他们把自己缚在马背上,而由四名翼人把我连人带马托起来,腾上高空。

  在空中飞行,速度是在地面奔驰者所永远无法企及的。虽然翼人只能短途飞行,每飞三到四里,就必须降落休息一小会儿,但飞在空中,可以轻松地跨越河流,甚至逾越高山,即使这样飞飞停停,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候,仍然行进直线距离超过百里的路程--估计就算轻骑兵不眠不休地驰骋追赶,也需要兜个大圈子,跑上整整两天,才能追上。

  第二天一早,继续向西方前进,一个多小时后,他们降落在一片白茫茫的平原上。河西的雪果然下得很大,几乎每朵雪花都有人类的眼珠那么大,狂风卷着纷乱的大雪,刮得我睁不开眼睛。气温已经很低了,连历经风霜的我也不禁打起哆嗦来,连打了几个喷嚏。弗莱飞过来,递给我一条毛毯:“穿上吧,头儿--果然不出所料,今年的初春格外寒冷……”

  我抢过毛毯,紧紧地裹在身上,同时颤抖地问道:“不出所料?谁预料的?”话音刚落,耳边传来梭可艾蒙的声音:“是隆特姆大人,他对中部的天气了如指掌。”

  “这样的天气,”我问梭克艾蒙,“你们可能战斗吗?”“很困难,”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动作,但应该可以想象到,他一定是在摇头,“但是我们已经做好了准备。你还是多担心盖亚人吧。”

  我们降落在一片雪原上。翼人们解开绳子,把我从马背上放了下来。我跳下地,大雪竟然已经没到了膝盖!我跳了跳,伸展一下四肢,然后以手遮额向前望去,只见前面是连绵不断的各式各样的帐篷--这就是兽人们的大本营吗?

  弗莱扑扇着翅膀,慢慢飞过来,拉着我的手:“跟我来,头儿。”我靠着他的引领,高高提起膝盖,费力地向前走去。“这个时候,我也想要一对翅膀了。”为了消除自己心中的紧张和担忧,我故意这样和弗莱开玩笑。“头儿,别妄想了,”弗莱满脸是雪,努力挤出一丝笑容,“你要是真的有了翅膀,就知道在这种天气里飞行有多困难了--我要是有你那样高筒的马靴,倒宁肯走路。”

  大概前进了二十来步的样子,我们距离帐区已经很近了,突然间,我感觉身周一下子温暖了起来,耳边呼啸的狂风也停止了,似乎也没有冰冷的雪花扑到脸上的感觉了。我把微眯的眼睛大睁开来,于是惊奇地发现,我们竟然进入了一片完全无雪的区域。

  不但地上无雪,空中也无雪,也并没有狂风,比雪地中温暖许多,几乎象已经到了三月份晚春的时候。四外张望,茫茫的雪原就在身后,狂风依旧肆虐,雪花依旧冯武飞舞,但在帐区中,却一片雪、一丝风也没有,象是打开了一扇无形的大门,迈进炉火熊熊的室内似的。

  “是卡奥族几位长老的魔法力量。”梭克艾蒙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我身边。我点点头,是的,万卡族曾经提到过,那些长得象蜥蜴的卡奥人,会使用与人类世界迥然不同的魔法。解下身上裹着的毛毯,抖了一抖,我问梭克艾蒙:“但要维持这样一个结界,也是相当费力的吧?”

  梭克艾蒙似乎并不明白“结界”这个词汇是什么意思,他想了想,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又不会使用魔法--在盖亚军中呢?是否有可以达成这样效果的某个人,或者某群人?”

  我把毛毯递还给弗莱,也摇了摇头:“不,我想没有……”突然想到,已经成为大魔法师的斯库里是否能凭藉个人的力量,或者统和他魔法兵部队的力量,完成这样巨大的一个结界呢?他现在究竟在哪里呢?如果斯沃请他来到莫古里亚前线,战局也许还有一线转机。

  梭克艾蒙指指前方的营帐:“快走吧,隆特姆大人正等着咱们。如果你不能劝服他还有其他几位族长放弃这次行动的话,盖亚人很快就会遭逢噩运了。”

  听了他的话,我悚然一惊,急忙加快了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