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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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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言语不多,可总是话里有话,佳宁还在犹豫,周小山已经下了车。 “彼得堡”比起维加斯,澳门或是摩纳哥的赌场规模并不很大,可是位置隐秘,装修豪华,赌具齐全,又有刺激有趣的附属娱乐项目,地处国境线上,三不管的地带,没有突然的麻烦,可以尽情的玩耍,因此受到出手豪阔又不愿意曝光身份的赌徒欢迎。 一层是大堂和普通娱乐中心,人们换了筹码,在这里可以玩老虎机,饺子机,各式飞轮,或百家乐等传统项目;二层是包厢,赌徒们可以四人一桌或是捉对厮杀,用镶金边的扑克或缅甸玉石精致的麻将和色子,独资上不封顶,有宿怨的仇家赌上性命也可以,有人专业地善后;三楼是夜总会,香槟喷泉长年流淌,文艺表演中穿插SM游戏,还有美娇娘在橱窗里微笑,等待手气颇佳的客人,体力不支,还有药物助兴,都知道的,地球的这个地方有世界上品质最好的罂粟花。 金钱,美人和毒药:这些是快乐凭空而来的源泉。 还没有督麦城的时候,这里就有彼得堡。那是一九八九年之后,突然有了一批“新俄罗斯人”,手里拿着大量的现金想要寻找被禁锢已久的乐趣,却没有自由的身份,不能随意的通行东西方,这个地方应运而生,名字叫做“彼得堡”,是要客人们“宾至如归”:像这里所有的植物一样,它这样吸纳了第一笔金而后茁壮生长起来。 Y国和这个城市政局稳定而有了初步的发展之后,来这里的客人不再单一是俄罗斯人了,远洋而来的商人旅客甫一登陆,便要寻找快乐,他们成了新的更为重要的客源,当然,还有国境线另一边的近邻中国人。 所以侍者见到她便说熟练的汉语,佳宁也就不奇怪了。她本来心事重重,意兴阑珊,却在轮盘上押大小的时候一中再中,手气顺风顺水,小山站在旁边,凑到她的耳边鼓励:“别赢太多了,记得打赏。” 佳宁扬手就给了侍者二百美元的筹码。 没有约好的对手,他们越过二楼,电梯却在这一层停下,上来阿拉伯人,蓄须,带着白头巾,也许是赢了钱,红着一张兴致勃发的脸,却喝的酩酊大醉,脚步不稳,好在身边有人,佳宁看一眼,又看一眼,那是张熟悉的脸,韩国的女明星,跟她在电视剧里一样的漂亮,攥着阿拉伯男人的手臂,尽心的伺候。 佳宁转头向另一侧,周小山握着她的手。 上了三楼,那二人隐在黑暗里不知去何处作乐。 佳宁在妖娆的印度音乐里只见酒池肉林,一片奢靡霪乿,几乎裸体的女郎和男人在玻璃窗后微笑,他们肤色各异却一概的年轻美丽。靡靡的音乐中,忽然强光一闪,中间的舞池里,身穿皮衣的南亚女人甩鞭抽在黑男人的身上,血肉横飞。 佳宁倒退几步,胃里翻滚,几乎要呕吐出来。却听见黑暗的席间有人叫好,巨额的筹码被扔上舞池,以资鼓励。 姿态怪异,男女莫辨的妖人腰肢摆摆的上来,走近佳宁和小山,他手里拿着丝绒的盒子,打开看里面是细细的紫色针剂:“二位要不要试试这新药?没有副作用,效果极佳。High到一整夜。” 佳宁转头即走,小山跟在后面。 她脚步飞快,浑身发抖,不能控制自己。 她是光明的社会里从容成长起来的知识分子,这不是她的世界。 今日所见,与之前在查才城,如地狱更下一层。 终于从“彼得堡”夺路出来,佳宁在夜里微凉的风中努力镇定自己,可是胃里恶心得直到疼痛,她弯下身干呕,小山在后面轻轻拍她的背。 她回头看他,怨恨的看他:“你不应该带我来这里。你……” “你在怪我吗?佳宁。”他安静的问她,手掌放在她的背上,渐渐传来温暖。 她觉得她看错了,周小山的脸上,有哀伤的情绪。 “我一不小心见到你的世界,你有那么安静的日子,过得又舒服又体面,你跟朋友聚会,看美国人拍的爱情文艺片。可为什么你不能来看看我的地方?你觉得这里恶心吗?不是这样的,这里,督麦城,查才城,西城,江外,我的国家,我觉得很好,我觉得理所当然。 如果,我不做我现在做的事情,不去千方百计的偷到东西,以货易货,那我也许就会在这里,当一个转动轮盘的侍者,坐在玻璃窗里的娼妓,或者往台上投掷筹码的客人,没有分别。 你为什么厌恶?佳宁。 你不喜欢,你没有见过,你就要恶心成这个样子吗? 不应该这样。都是过日子,都是在工作。道路不同而已。” 她无话可说,可是抑制不住自己的颤抖。 他拨拨她额前的头发,要把她搂在怀里:“吓到你了?真是抱歉。我们现在就回酒店好不好?睡一觉,明天,明天看魔术。” 她双手忽然抓住他的衣服,定定的看他眼睛:“周小山,你跟我说,我要你再跟我说一遍,你跟这个地方真的无关。” 他握住她的手,肯定的说:“我跟这里无关。这里现在的老板是……”他想一想,“我的一个故人。” 同一个时间里,赌场顶楼的监视器前,另一个人也似乎看到了自己少年时代的故人,隐隐约约的影子,唤起飘飘渺渺的回忆,关于争夺,打斗,和委屈了自己也不能爱的姑娘。他仔细看一看屏幕上小山的背影,皱皱眉,眯着眼睛,又觉得可能不是,时间如此久远,记忆淡如竹间月影,难觅痕迹。可这个人此时顾不得这些,“嘶”的一声,自己把销魂的药物注入静脉,所有的回忆淡去,隐化,再也构不成疼痛。他瘫坐在自己的躺椅上,唇边有得意的微笑,向一片虚无:“不还是我得到她了吗?你是个仆人,你不行。” 二十七 这是一瓶香槟,金灰色锡纸包盖,放在银桶里,被方形的冰块掩住半截,寒气在墨绿色的酒瓶上结成水珠,淡淡一层白烟。冰桶旁边有奶酪,新鲜艳丽的草莓累成小丘形状,顶上只有一枚。侍者右手向上,顶着托盘,脚步如飞却身形稳健,一路穿过餐厅,酒店大堂,上电梯,至26楼,直到那扇门前,顶端的草莓纹丝不动。 他按响门铃。 过一会儿,开门的是陌生的女人,穿黑色小礼服,嘴唇嫣红。 侍者没说话,脚步稍稍向后,眼光一扫,确定门号没有错误。 他张口,说本地语言。 女人听不懂,离开门旁。 再过来的才是他认识的人周小山,他们说当地话。 “我没有要酒。” “酒店赠送。” 小山看一看:“都是冷食,没有料理?” “没有料理。即食即饮。” 小山自己接过来,付小费。侍者双手合十致谢,脚步轻快的离开。 他端着托盘进来的时候,她正要离开。 “你不打算留在这再跟我喝一杯酒?” “我累了。” 他没有挽留,看着她离去,关门。 小山嗅一嗅自己的手指,是她的味道。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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