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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叶知秋对我也很温和,从没有厉声凶过我。多半让我等上十几分钟,就无声无息随我一起回家。路上我们总是沉默,没有多余的话可说。我们就这样默默走过洛桥夜晚的街衢,只听见石板路上我们细密匆促的脚步声。影子斜长地追随在后面,一拐角,就消失。

  回到家里吃饭,母亲也总会苦口婆心也唠叨一阵子,叫她不要这样混世。她也不顶嘴,只是默默吃完,就回到楼上房间。夜里我做作业,她就看些闲书,也写信给北方的队友,大概她那时心已所属康以明。

  只是从来不对我不提及。

  其实我也明白,她似一个人捂着耳朵仰望天空大声呼叫,只是没有人肯听一听。

  知秋高二的时候,就读的学校很烂,她上课就和一帮男生坐在后排,翘着板凳晃晃悠悠地听课,嗑瓜子,和他们用纸团赌投篮,从最后一排扔进讲台旁的纸篓里。那天新来的女老师不知情况,来个下马威,在她扔纸团的时候,把她抓到讲台上去狠狠数落。

  她不动声色,下课的时候,女老师进厕所小解,她就跟着走进去,把一桶脏水泼在老师头上,在女老师呆若木鸡的时候,知秋一把就把她推到在便坑上,然后硬生生地把老师的短裙扒了下来。

  女教师发了疯一样地在厕所尖叫,叶知秋头也不回地提着湿裙子走出来,扔在教室的讲台上。收拾书包就走出了校门。

  那天下午她来到我的学校找我。

  我还上着课,她砰砰敲开教室门,毫不客气就对老师说,我找叶一生。

  老师惊诧得回不过神来,但还是略略点头示意我可以出去。在走廊上,我见到她旁边还站着一个少年,穿胸膛中间印有“中国”两字的红色运动衫。这少年高大健硕,长得非常漂亮。知秋对我说,一生,这几天我不会回家。你跟妈妈说,叫她不要担心。

  姐姐,你要去哪儿?我追问。

  知秋不说话,只是拉了拉男生的手,说,以明,我们走。

  男生回头看了我一眼,就和知秋一起离开了。

  许多年之后我才有所感悟,叶知秋这样一走了之的习性,自少年时代就已经显露端倪。一切并不归咎于她痛楚黑暗的童年经历。我想就算她是养尊处优的富贵人家小姐,也会乐于和人私奔的。天性中的丰盛剧烈,总是与生俱来,无法控制,使其在足够年轻的时候,对于选择如此去活着的代价十分盲目。她注定要比许多人走得更折更远。

  但她的确宁愿选择世间的折或远,也不会甘心就地掘坟的。这我也是懂。所谓命。

  那夜我放学回到家,如实告诉母亲,今天下午知秋来学校找我,说她这几日不会回来,叫你不要担心。

  母亲搁下手中的活儿,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说,她跟叶青果然很像。她有她的活法。

  8

  以明,你终于来了。

  在我依旧按部就班地做作业,帮母亲捶脚,枕着樟脑香睡觉的夜里,知秋身上的发生,是与这个叫康以明的男孩在城郊的小旅馆里呆在一起。

  以明抱着她瘦小的身体,问,知秋,这些日子你过得好不好。

  她不言语,只是关掉灯,在散发着灰尘和湿气的旅馆小床上,径自脱掉了他的上衣,直面着他的躯干,命令一般地说,抱我,以明。

  这个夜晚属于两个少年。在温暖的胸怀中,她忽然流了泪。哭泣阔别已久,她进而不可抑制,咬着以明的锁骨哭出了声来,身体颤抖。以明痛得叫出声来,拍打她叫她放手,两人彼此挣扎又死死拥抱,接下来的时间整整一夜都在莋爱。

  这是少年时的绝望,非要血肉横飞才对其生命有所感知。她痛便咬他也使他痛:痛感代替一切感受,鲜明直白地提醒自我存在。感情在这一刻只是附属。

  间断地睡着又醒来,在疲倦而昏暗的晨曦中,她还是就像个寻常女子那样,普普通通地问,这么久了,你怎么不来找我。

  以明不做声,只是低头抱着她。

  这些年他一直收到知秋的信,那一次是跟着队里南下参加比赛,比赛结束他便去洛桥找她。

  你高考还是往北方考吧,我想你回来。以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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