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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九


  颜可去厨房给灶头烧火,折腾大锅的鱼汤,而关小熙好奇地在屋里打转,欣赏花阡陌师徒那些稀奇古怪的收藏与杰作——手摇发电机,投币电话机(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关小熙汗颜),能插手机SIM卡的小霸王学习机(这年头竟然还能见到这古董玩意儿,关小熙想),还有带着收音机和扬声器的脚踏自行车——天知道这对师徒有没有把这辆自行车骑上街然后被警察扣留过。

  末了,关小熙还想参观一下他们的厕所,兴许里面还有高科技的玩意儿等她发掘,不过在厨房传来鱼汤香味后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只是,花阡陌在哪儿?

  转了一圈,关小熙发现自回来后,她一直没见到那狡猾到一眼看穿她心事的老头。

  花阡陌正在二楼的书房里。

  他锁着门,从枕头芯子里抽出一叠信纸。

  翻开来,洋洋洒洒十数张之多,纸张因翻看多次而变得柔软,边角甚至已出现蜷曲和破裂。

  一页又一页,花阡陌看着纸上安静而锐利的字体,是的,一切只剩下这些手写的笔迹了,它们恍若无价之宝,这个和他争执了一生的人啊……静静地重头又看了一遍,花阡陌此刻的脸上既没有慈祥和蔼的微笑,也没有玩世不恭如小孩的调皮,他只是一个老人,一个垂老之人,他端详着纸中的笔迹,良久,才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打火机,挑了信纸中的最后三张,点火烧了。

  满篇的嘱咐与请求——这个与他争斗了一辈子的人,这辈子对他仅有的一次请求——在这抔火中,变成了洋洋洒洒的灰烬。

  拿着其余的信纸,花阡陌走下楼。

  “这是燕归来留给我的信,也是留给你的。”

  他对关小熙说。

  “这样……就没了?”

  “没了。”

  反反复复把手中信纸看了许多遍的关小熙,却越看越是难过,最终她还是有些无法置信地仰头询问,却换来花阡陌慈祥微笑的面孔,这张教人心暖的老人家的脸,温和得无懈可击。

  伤心伴着失落狠狠地敲击在她心中的某个地方,可她只能装出不在意的模样,“嗯,我看完了。”她故作轻松地说,却掩不住那颤抖的声线,最终使她抛下一句“我去看看颜可的鱼汤做得怎么样了”而狼狈逃开。

  满含笑意却能看穿人心,老人的历经七十载风雨的目光,她一刻都不想面对。

  在老人眼里,也许她就像一个漏洞百出的可笑的等式吧,偏偏她还固执地认为那是一个完美的等式,如同童话故事中美好的结局,王子和公主相亲相爱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而终有一天,她看到了他的信,那么熟悉的让人想落泪的笔迹,书写的却是与她无关的故事。

  洋洋洒洒十数页,却无一字,提到她。

  最后的幻想被彻彻底底地击碎。

  她爱他,不等于他爱她。

  他在信中说着年少时对花阡陌的崇拜。

  说着他年少时做过的与来不及做的一些趣事——大致是针对老人的无伤大雅的玩笑。

  她熟悉的男人,她陌生的他曾有的年华,她看到他用那飞扬未褪的笔迹书写着那些缓缓流走的旧时光影,少年潇洒的他,青年壮志的他,流离海外的他,痛失挚友的他,念念不忘的他,漠视一切的他……

  是的,她从未想过的他的冰霜扑克脸下深埋的感情。

  陆萧,他的信中多次提到了这个人,若陆萧还在,若阡陌未退,那说不定现在就是三分天下,真正属于他们的繁盛时代,而不是他孤单的一个人,空有这一切,却无人笑谈。

  那样温柔的口吻,是关小熙奢求而不可得的,他会对着他的挚友笑,会对着他的敬仰者笑,会对着电脑屏幕对着冰冷的代码笑,却似乎从来没有对着她笑。

  她无法企及的温柔,再努力追赶,也不属于她的。

  她只是他生命里仅仅存在了两年的过客,只是他到手又抛弃的徒弟——她竟然敢奢求一个当年与花阡陌、陆萧两大神人把酒笑谈的另一个神的感情。

  她心中的等号,到头来只不过是可笑与荒唐。

  这是他最后留下的信,他在信中那么温柔地缅怀了三个人的过去,缅怀了他视为无价宝的友情,以及惋惜了之后的种种变故——他似乎要去干什么大事,信中并未详细说明,只交代了他走之后中华黑客会的一切让花阡陌帮忙照料着,包括具体到条条框框的细节,罗列了许多张纸,最后还不忘感慨花阡陌是个半路抽身的老混蛋,以及,对他们最后也无法一决高下的惋惜。

  ——“只可惜,也许等不到你老死,我也无法和你打一架了。”

  深藏在平静的永夜中的狂傲年少,让人止不住地落泪。

  厨房的烟囱又被东西堵住了,颜可正在里面手忙脚乱,满屋的烟气呛得刚进去的关小熙咳出来。

  咳着咳着,双眼已忍不住一片模糊。

  她到底还是没有找到自己,看了好多遍,最后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数过去的——她颤抖疲软的手指告诉她,他的信里,真的没有提到她。

  他提到了花阡陌,提到了陆萧,提到了颜可,甚至提到了如意,提到了中华黑客会上到管理层下到普通会员琳琅满目许多人,他说,他很爱他们,网站是他们的家,而他们就像他的家人,他们曾陪伴他走过那么多的年华,他温柔地说着他舍不下他们。

  可他不曾提到她。

  像是有什么把心掏尽了,挖空了,偌大的记忆库里,只剩下孤单的倒影,她能看到光束投进来,而光束下的人早已不见了,他交代了一切,他远走他乡,他要做一件大事,他奔向自己的信仰,只剩她一个人固执地抓着他当初的倒影,烙在心里,谁也带不走,谁也看不到,一个人,生生地,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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