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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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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之后,浩洲岛"滴水丹屏"海域,1147号军舰之上。天色处于明暗交替之间的灰白状态,五时四十五分,第一缕熹微的晨光优雅地拨开薄薄的云层,照落在军舰冷青色的甲板上,发出微茫的寒光。路引和六十二名南海舰队官兵一起,面迎着大海列队而立。面色严峻的程克武上校穿着雪白的军服站在队伍之前,对着众人,朗声宣读南海舰队军区司令员亲手签发的文件《南海舰队军委关于给陶树东和李朴方两位同志记一等功的决定》,全文如下: 陶树东,男,汉族,一九八四年四月出生,河南信阳人,预备党员,二OO二年八月入伍。李朴方,男,壮族,一九八三年六月出生,广西浦北县人,中共党员,二OO一年八月入伍。陶树东和李朴方同志在浩洲岛"滴水丹屏"海域受淹礁石救援行动中,冒着生命危险在极度恶劣的海面上作业时间长达四十分钟,经过与漩涡、激流、巨浪的殊死搏斗,终于成功救出两名被困游客,圆满完成了救援任务。陶树东同志在女游客被卷进漩涡之时,把自己的救生衣套在了女游客身上,同时还把救生艇上的绳子系在了女游客的腰部,把生的希望留给了别人,他却被无情的海浪卷进了漩涡,壮烈牺牲,以身殉职,享年二十二岁。 经军委研究决定,为表彰陶树东和李朴方两位同志的英勇行为和舍身为人的奉献精神,给李朴方同志记一等功,给陶树东同志追记一等功,并提前通过陶树东同志的入党申请,追认该同志为中共党员。 程克武上校的文件宣读完毕后,转身面向大海。太阳整个地露出了海平面,温煦的阳光照亮了辽阔的大海,猎猎的海风从战士们的身边疾掠而过,每个人都挺立得笔直。六时正,随着队伍正中的刘以舟中校一声饱含着泪水的口号:"立正,敬礼!鸣枪!"尖锐的枪声响过之后,刘以舟中校声带都要被撕裂开来似的迸发出"奏国歌,升国旗!"的庄严号令。小号手激越高昂的喇叭声吹响,鼓声雷动,国歌奏响,五星红旗冉冉升起,被朝阳映得无比鲜艳。那艘陶树东和李朴方曾经用来渡海营救路引和兰月冰的救生艇从军舰上被缓缓放入海中,艇上摆着一套叠放得整整齐齐的军装,军装上别着一枚中国人民解放军一等功的勋章,旁边摆放着一张陶树东的遗像,整艘小艇被一面鲜红的国旗覆盖着。下到水中,小艇随着波浪的推涌,一荡一荡地向大海深处漂去。站在甲板边沿的李朴方打开陶树东的骨灰盒,将盒中的骨灰一点一点撒向茫茫大海,让他这辈子最好的兄弟永远战斗在自己的岗位上,永远守护着这片他们曾经一起流血一起流汗、一起训练一起嬉戏,留下了无尽欢笑的海域中。这时,刘以舟中校发出一道石破天惊的指令:"吹安息号!"号声悠扬嘹亮,响彻整个浩洲岛沿岸。 一阵海风吹来,李朴方手中的骨灰四散飘扬,全部撒进了海里,他放下骨灰盒,强忍疼痛,高举起受伤的右手,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面对着大海,两行热泪怆然而下。突然间一个穿云裂石的声音划破长空:"树东同志,一路走好!"李朴方身后,路引双眼同样噙满了泪水,和其余的六十二名官兵一样行着军礼,六十三个声音汇聚在一起"树东同志,一路走好!"声震霄穹,响遏行云。 朝阳初升,露珠消融;军乐悠悠,红旗飘飘。北部湾浩洲岛海域,中国南海舰队1147号军舰上,为陶树东送行的泪别之音经久不息。 4 路引从浩洲岛回到云海,强装平静地回到公司上班,对岛上发生之事谁也没说,试图拼命地工作来麻醉自己。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他都在地里与生产部的职工一起侍弄金钟小南瓜、日本小青瓜等作物。 这天直忙到晚上九点,才把最后一批南瓜采摘、打包装车完毕,路引开车回到市里,在北京路的一家桂林米粉店里草草吃了碗米粉,买了一条七星,回到紫荆公寓。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才感觉到自己真实地活着,他的七情六欲可以不加掩饰地流露。深夜一点,他抽着闷烟,听着哥哥的歌,想起岛上所发生的一切,无法入睡。这时,他听见了威腾特有的短信提示音,拿起手机一看,是兰月冰发来的短信:下周我就要结婚了,想再见你一面。他对着手机怔怔发呆,一种无力的虚空使他跌坐在沙发上陷入了长久的沉思。兰月冰,多好的一个女子啊,美丽大方,聪慧过人又善解人意,年纪轻轻就已坐拥一份偌大产业,更难得的是对他又一往情深,她简直是上天为了弥补叶小曼的离去而安排给他的一个无可挑剔的伴侣,如果不是因为有和叶小曼在一起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她真的是一个值得与之携手走完这辈子的人。可是要路引告诉自己别再等下去了,忘记叶小曼,他知道,终其一生,他都做不到。 天快亮时,窗外的夏雨下得一阵紧过一阵,雨滴敲打在窗户和树叶上的响声似缠绵无尽的哀愁,整个城市被一片密不透风的忧伤所笼罩。路引抽完烟盒里最后一根七星,给兰月冰回了一个信息:我去看你。 路引独自走进云海机场的时候,兰月冰送他在首都机场登机、萧潇离开云海的那些片段又恍惚迷离地交错出现,他分不清哪些是确实存在的,哪些是已经发生的。现实有时如同灵魂深处遗落的幻境,当他体会到它存在的时候,灵魂却已撇下他离体而去。 走出首都机场,天边有大朵大朵暗蓝色的云彩,悬浮在晴朗明净的天空,清晨的一场大雨浇灌出这天的云层掩映,所有的污浊已随同那瓢泼的大雨化去。 还有三天,兰月冰就要嫁人了。这个将为人妇的年轻女子,没有一丝要当新娘的喜悦和欢欣,她的脸上毫无表情,那乍现的笑容被偶尔透出的淡淡愁容所遮盖。兰月冰累了,她不想再这样拖下去,现在,她只想要一个安定的家庭,不要让自己终日被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所纠缠、总是沉浸在那些揪心泣血的回忆中。那样的日子她过够了,她想要改变,把自己交给一个强壮有力的臂弯,交给一个能包容她的一切的男人。她知道,她要嫁的这个男人,不会令她有胸如鹿撞的心跳,更不会令她有肝肠寸断的思念,但是那个男人能让她安静地憩息,从容地起居饮食,过上平静的日子。她知道,情路坎坷,她远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坚强,能够昂首阔步地等来另一个风和日丽的明天,遇上另外一个让她动心的男人,她知道自己坚持不到那个时候。所以,她选择了这个一直在她身边默默地守候的男人,这个比她年长十二岁的男人。兰月冰清楚地知道,坚实的婚姻,只有顾隆平这样的男人可以给她,婚姻,或许就应该这样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平淡如水。和他在一起,或许更接近幸福的本质。兰月冰对于这二十七年来,自己这前半生的事情仿佛忽然间豁然开朗,爱情是一回事,婚姻生活又是另一回事,当她不能两者都拥有的时候,至少可以择一而活,不必苟延残喘。 兰月冰见到路引,努力想表现出轻松愉悦,可是他对她一笑,她就管不住自己的眼泪,泪水顺着原来浅浅的泪痕淌出,她转过身,擦干眼泪,回头向路引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路引看见她酸楚的笑容,心里隐隐作痛,可是他知道,他什么也不能多做,他曾给过兰月冰的那些缠绵,对她而言,说不定是一种更大的伤害,他不能一错再错。 他们都没有再提在浩洲岛上发生的事。兰月冰带路引去望京看她的新居,那是一套三层独门独户、四面见光的别墅,有前后花园,两个车库。巴洛克风格的建筑式样是兰月冰所喜欢的,如同她在新西兰留学那几年所见到的在村庄里与森林浑然一体的楼房。别墅的院子里铺着平整的台湾草,种着大簇大簇的月季,一个小巧雅致的凉亭之旁是一张简朴的摇椅,在夕阳西下的傍晚,坐在摇椅上静想心事,可以消磨整个炎热的北京夏天。他们俩坐在摇椅上,路引微微使劲,用脚一撑地面,摇椅就轻轻晃荡起来,所有的思绪又随着掠耳而过的微风在心头荡漾。兰月冰说,顾隆平去了意大利,为她订购婚纱和钻戒,她将有一个无数女孩梦寐以求的奢华婚礼。她笑了,在路引听来,那仿佛是自嘲,他听得出,她并不开心。兰月冰见他低头沉默,对他说,她将来要生很多很多的孩子,要送他们上最好的学校,让他们将来成为律师、建筑师、会计师,要让他们有一个美好的前程。路引淡淡一笑,脸上现出无限哀思。 为了打破沉默,路引斟酌着措辞,对她说,一个多月没见贾航航了,不知道他的宝贝女儿怎么样了,想让她陪他去看看贾航航。兰月冰点头说好,因为,顾隆平后天就要回来了,三天之后是她的大喜日子。从此,她就要全心全意地做个全职太太了,公司的事会交给手下人去打理,与路引之间可能真的不会再见面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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