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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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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在那一刻我看到了小沐的眼神,她睁大的眼睛像不断有星星落下来的天空,越来越黑暗,越来越无光。终于再也没有一颗星辰,世界被她轻轻地从手中放走了。她太累了,甚至没有力气再把自己的眼皮合上,让自己死得安详一点。 我知道她走了。 这是一次漫长的睡眠。期间甚至没有任何成型的梦。可是我醒来的时候觉得耳朵被很大很大的雨淋湿了, 它们在早已漫过的洪水中搁浅,像沉在海底的轮船一般,被裹在一片死寂的水流中。 再也没有了小沐含混的呼吸,沙哑的声音在耳边。没有了另外一个心脏的跳动。没有了那根这么多年来一直扯住我拉紧我的绳索。现在我是单独的,自由的, 可是却松松垮垮,像个把骨架抽走了的无骨人儿。我终于知道,过去的时间中小沐在我的生命中存在的意义:她是我的支撑——我不知道别人心里是不是也需要一个支撑,可是我的心里有那么一个支架,它使我感到心不会无度地沉下去,堕入寂寂无声的山谷,它让我的心总是能在平坦的高处。纵然再多的不幸降临,我从未像此刻这样绝望。因为我的心没有了依持,她走了。 我醒过来,可是我不愿意睁开眼睛。因为我知道她已经走了,天又亮了。我如果此刻睁开眼睛,我便不能再像个小孩一样躲在缅怀里,不能再好好地和她呆会儿。我多想再和她呆会儿,我知道她现在还没有走远。在附近,在周围,在我这里。 小沐,我想到一些从前的事情。我想到初见你的样子。你有着苍紫色脸颊和杏核一般的大眼睛,穿一件像面口袋那样大而松懈的连身裙。你站在我们幼儿园活动室的门口,靠着门,规矩得一动不动。……你只是喜欢看着我,你后来和我说,你是多么喜欢看着我呵。 我不懂得你的来意——我是说,我并不知道为什么你要来到我的生活里,我并不知道你总是在的,从前就在,一直都在。我不知道幼年耳朵里面海和贝壳的声音是你传达给我的,我不知道喃喃的说话声音和殷殷的祈祷是你传达给我的,我不知道心脏的疼痛是你身上去不掉的顽症…… 我不知道,我们是双生的花朵,如果我可以早些知道,早些相信,多么好,那么我早已坐上回程的火车,我早已回到这里。我将一直陪着你。我会和你去你喜欢的樱桃林。我们要摘很多很多的樱桃,把自己像个公主一样地围簇在中央。我们要在樱桃树下睡觉,做天鹅绒一般光滑没有皱褶的好梦。不醒,一直不醒,直到被树上掉下来的果实砸到…… 可是为什么我还要醒来。为什么我还要睁开眼睛再去看人间,那些于我已经都失去了意义。 带我一起离开吧。我知道天使正衔起你,你像晨雾里的云雀,我仿佛听到你最清亮的歌声了。那是唯一的声音,我除此再也听不到什么声音了。求你,带我走吧。 事实就是,在这个夏天的末了,我永远地失去了小沐。她没有带走我。九月开始了,大雨不停。 小沐死去的时候眼睛是睁着的,脸色青灰,表情非常痛苦,正如我在纪言的怀里看到的那样。我轻轻地帮她合上了眼皮,在她的耳边轻轻地唱歌。那是从前在教堂做礼拜的时候常常唱起的歌。给人希望和力量。尽管我唱得十分无力,尽管我完全看不到任何力量任何希望,可是我还是很卖力地唱,希望小沐走得安宁快乐一点。 出殡的时候,大家不停地往她的脸上涂胭脂和粉,还是遮不住藏青的底色,后来管道工抱起小沐偷偷跑到一个小屋子里去哭,他拿了一只小号的水粉排笔一遍又一遍地往小沐的脸上刷着粉嫩嫩的颜色,涂完了再涂口红,指甲,他把最后的小沐画得像个歌剧院的女歌唱家。是的,小沐穿着一件蓬蓬的大百褶裙,上面还有她生前自己绣过的堇色花朵,裙子是收腰的,腰间和领口袖口都有藕荷色的缎带。鞋子也是一双玫瑰色的舞鞋——这一切都是管道工精心置办的,他知道那个一直站在两根拐杖中间的女孩多么渴望跳一回舞。这样,让她穿成这样走去天堂,她就可以立刻跳上琉璃的舞池完成一个优美的舞蹈,毫无困难,令众人羡慕。不过我觉得也许小沐更喜欢穿着李婆婆给她做得旗袍走。所以我把旗袍给她穿在了大裙子的里面,贴着她的身体。她被我们这么一层一层包裹起来,一定不会再感到寒冷。让她穿着所有人的爱走。 35.杀(4) 出殡那天只有寥寥数人,没有几个花圈,没有人群和车辆,孤零零的担架上躺着一个穿着奢华的大裙子、缎带舞鞋的瘦小女孩,她脸上化着浓妆,仿佛要赶赴一个热闹的舞会。 管道工的情绪一直无法平复,他固执地闯进了焚化间,他说他要站在那里守着她,送她离去。他恳求焚化工人,他说他一定保持冷静,他只是想最后看着她离去。最终他还是获得了许可,站在焚化炉的旁边。然而他却没有依照他的承诺去做,他在看到女孩子美丽的舞鞋 最后消失在焚化炉前的时候,就开始号啕大哭。他叫着她的名字,无法停止地大声恸哭。他想奋力挣脱几个人的阻拦,冲向前去。此刻他身上爆发出的蛮力如此之大,以致那几个男人差一点儿被他拽倒。最后,他在两种力的作用下跌倒了。他的脸紧贴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手臂直直地伸向前方,好像是要全力抓住那个他始终没能贴近的灵魂。 小沐和一本掉了封皮、经年累月的圣经一同烧掉了。 这整个过程我都很平静,站在很远的地方看着她。我只能看到她的舞鞋,想象着她的面容。小杰子也来了,站在我的旁边,他的表情很平淡,让人无法洞悉他内心的情感。我的身体一直在发冷,我的眼睛的余光一直在他的身上游移。因为这几日里,一直有一种可怕的直觉左右着我。小沐出现在我的梦里。她在我的梦里和小杰子搏杀。他掏出明晃晃的刀子对着她。救我救我!宛宛,救我!小沐冲着我大喊。我总是在这个时候惊醒。坐在能看到一角夜空的床上,我觉得小沐就在天上,她在和我对视,她在用梦告诉我一些什么。 也许是我的直感,也许就是小沐在冥冥中的呼喊,向我昭示着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小沐的死亡一定和小杰子有关。小杰子一定去见了小沐,把那些可怕的事情都告诉了小沐。在小沐弥留的时刻,她的绝望和伤心我都深切地感觉到了。我的耳朵里,也仍旧在重复着她的那句“不,不,不”。小沐最后的死不瞑目,含恨而终……我肯定,这一切是小杰子造成的。他逼死了小沐! 可是我又能怎么做呢。谁会相信我的话?当我去对别人说,我能感到小沐的内心,我能听到她说话的声音,我知道小杰子是逼死她的凶手,别人会不会觉得我是疯了?他现在就若无其事地站在我的旁边,他如此镇定,他以为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他曾潜进小沐的病房,对小沐说过那些话。他以为那些都随着小沐的死归入尘土,成为永远不能掘出的秘密。然而他错了。我知道这些,并且我绝对不会放过他,是他害死了小沐。 他毁了我,害死了小沐。我不会放过他,我发誓。 可是我要怎么办?谁会相信我的话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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